科幻小说网 > 科幻小说 > 原振挟系列 > 第一卷 天人

第四章

而这时,令得他们两个准备来盗掘尸体的人,感到讶异震惊的是,他们看到中间一行,三块石板旁边的隙缝中,并没有野草生长,而且泥土十分松动。

下葬了一年之久,石板和石板之间的隙缝,应该是早已长满了野草的了。

除了中间那一行三块的石板之外,其余石板旁的隙缝,仍然长满了野草。这种情形,一望而知,在这期间有人撬动过这三块石板。

正中一行的三块石板下面,埋著棺木。撬动这三块石板的目的是甚么,实在再也明白不过!

原振侠和铁男互望著,过了好一会,原振侠才用沙哑的声音道:“看来,我们来迟了,已经有人──”

他讲到一半,便没有再讲下去,而喉际发出“咯”的一声,吞下了一口口水。他吞口水,倒并不是因为惊恐,而是由于一种极度的诡异之感──他们来,是为了盗取博士的遗体,别人来,目的是为甚么?博士的遗体,除了他们之外,不应该对任何人再有用处!

然而,就在他们想到这一点之际,他们也同时想到了另一点:那凶手!这是他们假设凶手杀害羽仁五郎的许多项动机之一。如果因为五郎发现了博士头部的X光片中,包含著某种秘密,凶手为了不让秘密泄漏,就有杀人的动机。

然而这个推测,被许多不可能的因素所否定,而其中最简单的一个因素是,凶手必须当时在场,而当时,房中却只有死者一个人。

而如今,博士的坟显然在最近被人动过。是不是想保守秘密的人,也和他们一样,想到了X光片虽然不在了,但在尸体中一样可以找到答案,所以先一步下手了?

这是他们两人共同的想法,而原振侠自己还有更狂野的想法。他曾对五郎开玩笑似地说过,博士可以埋在湿土中几小时而仍然活著,可能在棺木中的他……那么,是不是他已顶开了石板,“走”出来了呢?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感到一股寒意。铁男搓著手,道:“开始吧!”

原振侠没有说甚么,两人合力,很快就撬松了石板。将中间一行三块石板一起搬开之后,泥土湿软,他们小心地将泥土铲起来,堆成一堆,以待事完之后,再铲回去。约莫半小时后,铲向下挖,已经可以瞧到棺盖,十分钟,整个棺盖已暴露在月光之下。两人都跳了下去,拨开泥土,摸到了棺盖上螺丝的地方。

本来他们预期要动用一定的工具,才能弄松螺丝的,可是当他们摸到螺丝之后,发觉螺丝十分松动,全然不像是埋在土中一年的样子。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喃喃道:“看来像是最近才……开启过!”

铁男发出了一下近乎呻吟似的声音,算是回答。由于螺丝松动,所以两人很快就松开了所有的螺丝。事情到了这一地步,只要合力向上一抬,棺盖就可以掀起来了,可是他们两人,都像是丧失了勇气一样。

铁男忽然问道:“照你看,甚么人会来打开这个棺盖?”

原振侠苦笑一下,道:“现在……好像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适当时刻。”

铁男望著棺盖,口中喃喃地说了一些祝辞,是在祈求轻见博士原谅他来惊动遗体。

原振侠为了壮胆,大声道:“来吧!”可是他却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连伸出了的双手,也有点不由自主在发抖。

铁男用力点了一下头,表示决心。本来就是,已经掘到了棺材,没有道理放弃的,两人摸到了棺盖的边缘,用力将棺盖移开一边。

棺盖移开之后,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并没有立时看到轻见博士的尸体,而看到一幅白色的绫子,盖在尸体之上。铁男向原振侠望去,原振侠立时道:“没有这幅白绫,我是看著博士入殓的,真的没有这幅白绫!”

棺盖都已经打开了,要揭开这幅白绫,应是更容易的事。他们两人,也都抓住了白绫的一角,可是在他们的感觉上,那幅白绫像是有好几百斤重一样。气氛实在太诡异了,以致铁男首先提了出来,道:“我看……算了吧!”

这原振侠提议和竭力促成的事,但这时,他居然连想都不想,便立即同意了铁男的提议,也道:“算了吧!”

当两人同意放弃之后,像是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一样,动作也快了起来,一起又抬过棺盖来,准备盖上去。如果盖下棺盖,他们大约只需要二十分钟,就可以铲回泥土,铺上石板,令得一切恢复原状了。可是就在这时,原振侠的一只脚,本来是踏在棺木边上的,这时,可能是由于抬起了棺盖,手上承受了重量,令得他失去了重心,踏在棺木边上的脚向下一滑,滑进了棺木之中。

原振侠“啊”地一声,他脚踏下去的地方,应该是棺木中死者的头部。这样一脚踏下去,死者不会损失甚么,但对原振侠来说,总不是十分好。偏偏他又收不住势子,不但踏了下去,而且还十分重,而当他一脚踏下去之际,他整个都呆住了!白绫被踏得凹了下去,应该是人头的地方,根本没有头,原振侠的一脚,踏到了棺底。

不但原振侠呆住了,连在一旁的铁男,也看出了这一点。两个人的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发著抖。

他们不知抖了多久,棺盖的份量相当重,他们也不觉手酸,事实上,他们两人的全身都僵硬了。还是原振侠先开口,道:“尸体……尸体的头部……好像……不在它应该在的……位置。”

他要十分艰难,才能讲出这句措词比较不那么恐怖的话来。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如果他直截地说“尸体的头不见了”,只怕他自己也受不了。

铁男道:“可能……可能尸体……收缩……以致缩短了,所以,你……”

铁男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因为连他自己也觉得这样的说法靠不住。

在这一刹间,他们两人又有了共同的决定,所以他们的行动也是一致的,他们又将棺盖移过一边,原振侠慢慢地缩回脚来。

本来,他们已准备放弃了,不再对博士的遗体有兴趣,但这时,他们变得欲罢不能。因为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们放弃的话,棺中的尸体是不是有头在,可能困扰他们一辈子,倒不如不论情形如何骇人,都弄个明白的好。

一放下了棺盖,他们再不犹豫,就揭开了那幅白绫。而白绫一被揭开,铁男和原振侠几乎昏了过去,他们的视线越是想移开去,但越是不能动,只是死盯著棺木之中,轻见博士的尸体。

那是一种令得全身每一个细胞都为之僵硬,每一滴血都为之凝结的恐惧。他们看到博士的尸体,仍然穿著入殓时的大礼服,躺在棺木之中,可是他的头部,齐口以上,却并不存在!

作为一个医科学院的三年级学生,和一个有经验的刑警,原振侠和铁男两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轻见博士遗体不见了的头部,是被人用一种并不算是十分锋利的工具,粗暴地切割下来。甚至可以说,是硬砍下来的!

躺在棺木之中的,是一具无头尸体!不,比无头尸体更可怕,自口部以下的还在,而大半个头部却不见了!

他们两个人不知道是谁,首先发出了一下惊呼声,不论是谁发出的惊呼声,听来都像是从一个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一样。然后,他们两人身子倒向后,背靠在湿软的泥土上,手中握著的白绫落了下来,又自然而然地覆住了博士的遗体。

他们都喘著气,甚至互相之间,没有勇气互望。那情景太可怖了!而就在这时,突然之间,有两股强光自远处向他们疾射了过来。

月色虽然相当明亮,但比起那两股强光来逊色多了。两股强烈的光芒,射得他们一时之间,连眼睛也睁不开来。他们本能地用手遮向强光的来源,刚来得及弄清楚强光的来源,是来自一辆汽车的车头灯时,一个女子的呼喊声已传了过来,道:“你们,你们两个,都站住了别动!”

他们都看到,随著呼喊声,那辆车子的车门打开,有一个女子走出车外。由于强光一直照射著他们,所以他们只能看出那女子的身材很高、很苗条,像是留著直而长的头发,其他全看不清楚。

原振侠和铁男都不由自主苦笑起来,他们才看到了棺木之中那么可怕的情景,如今,看来又被人当作盗墓贼了。铁男的反应来得比较快,他仍然用手遮著光,道:“别误会,我是刑警!”

那女子像是呆了一呆,向前走来,一面仍然以听来相当威严的声音道:“你是刑警?将你的证件抛过来!”

铁男吸了一口气,放下手来,对方看来不像用武器在威胁,他实在没理由要听从对方的命令。他放下手之后,已经将证件取了出来,道:“这是我的证件,我们还在……执行任务,你先将车灯熄掉!”

他一面说著,一面已从挖掘出来的土坑之中跳了出来,向那女子走去。原振侠也采取了同样的行动,不过当他离开土坑之际,先将棺盖合上。而当他跳出土坑时,已听见那女子在道:“对不起,原来你真是警方人员,我还以为是盗墓贼!”

他也听到铁男在反问:“小姐,请问在这时候,你到坟场来干甚么?”

原振侠离开了土坑,也离开了车灯直射的范围,他已经可以看清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子的相貌。那是一个充满了现代感的年轻女性,约莫二十二、三岁,发长及腰,衣著十分时髦,身材很好,皮肤黝黑健康,眼睛很大。口看来阔了些,但嘴唇的线条透著她个性的倔强,鼻子很高,脸上的神情,是一种掩饰著哀伤的忧郁。

她这时正在回答铁男的问题,道:“我来先父的坟前,放一束花!”她的神情仍有著疑惑:“警方需要在半夜,执行开棺的任务?”

铁男多少有点尴尬,但他显然不想多和这位女子谈下去,他冷冷地道:“这是警方的事!”

讲完之后,他就转回身来,向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原振侠明白他的意思,是希望事情快点结束,是以他立时拿起铁铲来。

铁男也拿起了铁铲,两人迅速而努力地将掘起的泥土,铲回坑中去。这时,他们两人心中所想的,全是一样的事:轻见博士遗体头部的X光照片,随著五郎的死亡而失踪,本以为可以在博士的遗体中,发现博士头部究竟有甚么秘密。可是,博士遗体的头部也不见了,而且如此恐怖地不见!

由此足可以证明,轻见小剑博士的头部,一定有著某种秘密。不但如此,也一定有某些人,不想这个秘密泄漏,所以才会有这种诡异莫名的事情发生!

原振侠这时,心绪极其苦涩,他在想:如果不是自己,将博士遗体的X光片,自医院的档案室中找出来,只怕不会有这些事发生了!但如今,这些事已经发生,他已深深地陷进去,只怕以后的一生都会受影响!

他一面用力铲著泥,同时也迅速用他现代科学的头脑,想判断已发生了的事,究竟是属于甚么性质?可是却一点结果也没有。

令得他们两人感到极不舒服,而且神情紧张的是,那女郎一直在旁边,看著他们铲土,像是在监视他们的行动一样。她只有在他们开始之后不久,走开了几步,看了看墓碑,发出了“啊”的一下低呼声,然后,就一直离他们极远。

铁男的身上在冒汗,一方面是由于体力的支出,一方面也由于心情的紧张──他的行动是非法的。这时,他已没有空暇去思考事情的诡异,而更多地在想:那女郎还不离开,要是她寻根问柢起来,那将会令自己遭到极度的麻烦!他后悔何以自己会跟著原振侠来做这样的事,以致他不由自主,狠狠地瞪了原振侠几眼。

他们都想快点离开这里,所以动作十分快。当他们踏平泥土,又将那三块石板铺上去之后,他们直起了身子,那女郎仍然站在一旁。

铁男由于心怯,反倒感到了愠怒,道:“深更半夜,坟场并不是一个单身女性适宜久留的地方!”

那女郎的神情,看来仍然倔强,极有主见的样子,道:“请问,警方近来是不是常有类似的行动?”

她说著,指了指才铺好的石板。原振侠正在将石板上的泥土踢到一旁去。

铁男闷哼了一声,并没有回答。那女郎又向较远的黑暗处指了一指,道:“先父的坟,看起来,好像也在最近被弄开过的样子!”

铁男和原振侠都怔了一怔,这又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但他们都只想快点离开,所以并没有搭腔。

原振侠将铁铲提了起来,向前走去,经过那女郎身边的时候,道:“快回家去吧!”

当他大步走向前,那女郎在他背后之际,他彷?还感到她锐利的眼光正盯著他,那令他感到极度地不自在,而加快了脚步。铁男显然也有同样的感觉,以致他们两个人,几乎像逃命一样上了车,将工具抛进行李箱中。铁男迫不及待地发动车子,原振侠上了车,车子一刻也不停留,向前疾驶而去。

当车子驶开去的时候,原振侠回头望了一眼。他看见那个女郎,挺立在轻见博士的坟前,一动也不动,在月色下看来,有一股怪异莫名之感。原振侠心中只想到一点:这个女郎真大胆!

车子一直驶出了好远,两个人都不讲话。还是铁男先打破难堪的沉寂,道:“有人将博士遗体的大半个头,砍了下来!”

原振侠吞了一口口水,道:“是的,看来,目的是为了使某种秘密不致泄漏!”

铁男苦笑:“博士的头部,会有甚么秘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道:“我想你不必再去想这个问题了──”他顿了一顿:“你不觉得,像是有一个极其神秘的力量,在阻止某些事情的揭露?这种神秘力量,甚至是不择手段的,包括五郎的死、博士遗体的毁坏!”

原振侠在讲到这里时,连他自己也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铁男的脸也变得煞白,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地道:“不追究下去了?”

原振侠并不是遇事轻易放弃的人,对于轻见博士早年的异事,他从小就听他父亲提起过,一直抱著极度的好奇,但是,如何追究下去呢?

原振侠并没有回答,这表示他心中极不愿放弃追究。铁男也没有再说甚么,将原振侠送到学校的墙边,看著原振侠攀著墙进去,才又离开。

原振侠回到房间之后,倒头便睡,虽然他无论如何睡不著,但是他只想睡。接下来的几天,他没有和铁男作任何联络。

一直到第五天。

原振侠在房间中发怔,刚在晚膳之后,门外传来几个同学的叫声:“原,有人来找你!”“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年轻女郎!”

接著是敲门声,门被打开,两个同学探进头来,笑嘻嘻地望著原振侠。

原振侠“呸”地一声,道:“少胡说,我不认识甚么漂亮的年轻女郎!”

两个同学想分辩,舍监瘦长的身形已经出现在门口。舍监的脸色相当难看,声音也很乾涩,道:“原君,你有访客!一般来说,学校宿舍并不欢迎女性来访,你到会客室去见客人吧!”

原振侠站了起来,舍监是不会开玩笑的,是谁来探访自己?他一面向舍监道谢,一面向会客室走去。会客室在走廊的另一端,方向恰好和浴室相反,陈设简陋。

当原振侠推门进去之际,他首先看到一双修长均匀的大腿,裹在一条浅紫色的裙子之中,裙子由一条同色的、相当宽的腰带系著,腰肢细而婀娜,就在腰际,已经看到了长发的发梢。原振侠心中“啊”地一声,是她!

那时,女郎也放下了原来遮住她上半身的报纸,明亮的眼睛向原振侠望来。那种眼神,如果不是带著几分凌厉,倒是很明丽动人的。

原振侠感到极度的意外,几天前在坟场上见过的女郎,怎会找上门来了?他立即感到对方一定十分难以应付,所以他采取了十分谨慎的态度。而由于宿舍中,可能不常有这一类型访客之故,在门外,传来了同学们的阵阵嘻笑声,令原振侠感到更不自在。

那女郎先开口,道:“这里好像并不适合长谈,是不是要另外找一个地方?”

原振侠道:“有长谈的必要吗?”

“有!”那女郎的声音坚定而低沉:“我已经知道,你和那个刑警,那天晚上的行动是非法的!”

原振侠心陡然一跳,摊开了双手,道:“我是一个穷学生,没有甚么可以被敲诈的!”

女郎扬了扬眉,现出责难的神情,道:“为甚么要对我抱著敌对的态度?我只想知道,你们为甚么要去开棺?看看是不是对我心中的一个疑问有帮助!”

原振侠一时之间,弄不明白对方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但是他却知道,长谈是逃避不了的了。在他犹豫间,那女郎已伸出手来,道:“我的名字是黄绢,想不到吧,我们全是中国人!”

由于对方的日语如此流利,原振侠的确未曾想到她会是中国人。他道:“这里附近有一个小咖啡馆──”黄绢的语气,始终带有几分命令的意味。她道:“那还等甚么?”

说著,她就向外走去。原振侠没有考虑的余地,只好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