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说网 > 科幻小说 > 原振挟系列 > 第三十一章 宇宙杀手

第二章

雷老笑咪咪地望着阿财:“小伙子,一再跪在我面前,想要什么?”

阿财人蠢,他只是对雷老无限敬佩,所以才自然而然下跪的,并未想及其它。甚至雷老这样问,他也不知如何反应才是,仍然一动不动地跪着。

在一旁的原振侠,自然不会那么迟钝。他心中陡地一动,想起阿财这些日子来,一直无所是事,难得雷老兴致好,何不令他和雷老爷子发生点联系。同时,鲁大发的事,也可以由阿财详细说给雷老听,免得自己多费时间,岂非一举两得?

所以他忙道:“阿财,这是千载难逢的机缘,还不求雷老收你为徒,授你惊世绝艺!”

阿财人虽愚鲁,可是如今发生的事,却是他看得滚瓜烂熟的画本上常有的情节。一时福至心灵,又连连叩头,口称“弟子”,恳求拜师习艺。

雷老先不理会阿财,由得他叩头如捣蒜,却扬着脸向原振侠望来,问:“你看这笨小子,像是学艺的材料吗?”

原振侠笑:“唯其它不像,若是将他调教成材了,这才显得雷老有通天彻地之能!”

这一顶高帽,又恰到好处。雷老大乐,一抬脚,把阿财抬了起来:“先跟着我,等我认为你真有出息了,再正式拜师不迟!”

阿财这一喜,实是非同小可,站在那里,双手不知道往哪里摆才好。原振侠也想不到自己一说就成,心中啧啧称奇。因为事情这样巧,凑合在一起,就算是刻意安排,也未能有这样的结果。

原振侠看出雷老的兴趣也很高,所以凑趣:“真是太好了,阿财虽然资质平平,但胜在有毅力,必然可有大成。阿财,鲁大发的传奇故事,全在你的心中,就由你说给雷老听了。”

原振侠这时,这样说,只是想把说故事的责任,推给阿财,并没有想到事情会和雷老有直接关系。

(想象力再丰富的人,也难以将一个百岁人瑞武术家,和一个已经成植物人的大明星,联在一起的。)

可是,原振侠的话才一出口,雷老忽然圆睁双眼,指着病床,失声道:“什么?这个人的名字是鲁大发?”

原振侠和阿财,都呆了一呆,想不出何以雷老对“鲁大发”这个名字,会有那么强烈的反应?

而雷老接着又大摇其头,自己纠正自己说的话:“不对,一定是同名同姓,那个鲁大发可不是这个熊样!”

雷老说中国北方话,“熊样”就是不好的样子,难看的样子,或槽糕的样子之意。

阿财自然仍未会过意来,可是原振侠却心中陡然一动,疾声问:“老爷子说的那个鲁大发,是什么样子的?”

雷老抓着头,发出“刷刷”的声响:“高大,比床上的那个高得多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床上的鲁大发,躺得久了,肌骨萎缩,整个人又矮又软,当然不如以前生龙活虎的鲁大发那样了。

雷老又道:“那个鲁大发,浓眉大眼,老像是有什么心事,左颊上有一道小疤痕──咦,床上这半死不活的人倒也有这个疤。那个鲁大发双眼有神,他定着眼睛望人的时候,很有些威严──”

他继续在说着“那个鲁大发”的外貌特征,原振侠听到一半,已是心头乱跳。他感到雷老所说的,根本就是鲁大发。

再说下去,连阿财也感到了,他叫了起来:“师父,你说的那个,就是发哥。”

雷老不明白,望向原振侠。原振侠忙问:“老爷子是在什么地方见到鲁大发的?”

原振侠这一问,可以说丝毫没有得罪雷老爷子之处。可是雷老忽然十分恼怒,用力一挥手:“知道是什么地方就好了!就是不知道,又遇上了那些人。所以那帮屁医生,才把我当成了神经病!”

原振侠心念电转,想起了在会诊室中的情形。他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雷老是由于“不知在什么地方见到了一些人”,所以才被医生认为他患上了“精神分裂妄想症”。

而他见到的一些人之中,竟包括了鲁大发在内。

是不是有鲁大发在内,重要之极。因为他不可能见到鲁大发的人,鲁大发一直躺在医院病房中。

鲁大发是肯定灵魂离体而去的,那么,雷老见到的,只可能是鲁大发的灵魂!

引申开去,雷老在“不知是什么地方”,见到的“那些人”,就有可能全是灵魂!

有一定数量灵魂聚集的地方,会是什么所在?

联想开去,可以想得极远。原振侠正想再问下去,病房的门打开,一个穿著白袍的中年人推门走了进来,向着雷老叫:“叔公,你怎么大闹医院?”

雷老闷哼一声:“还说,全是你,才会叫我在那帮屁医生面前出丑!”

那中年人是医院中五官科的主任,原振侠自然是认识他的,也知道他姓雷。听他的称呼,他竟是雷老的侄孙。

雷主任有点尴尬:“叔公,医院中全是医生,你可别当着和尚骂贼秃。”

雷老哼了一声:“我只骂屁医生,像原振侠那样,就是好医生。”

雷老的言下之意,雷主任竟也在“屁医生”之列,那更令雷主任尴尬非凡。

原振侠知道事情十分复杂,他先向雷主任道:“主任,你放心,雷老没有事,交给我好了!”

雷主任仍有犹豫之情,原振侠灵机一动,对阿财道:“你先对雷老说有关鲁大发的事,我离开一会,立刻就再来。”

雷老也很心急想知鲁大发的事,所以,一面挥手命雷主任离去,一面一叠连声催阿财:“快说!快说!”

在阿财开始说的时候,原振侠就拉住雷主任,一起离开。雷主任的反应迟钝,竟然还有点不肯离去,原振侠用力一推,把他推出了病房。

雷主任着急道:“我叔公年纪大,你不知道他有多老,唉,这──”

不等他讲完,原振侠就道:“我知道他超过了一百岁,可是他的身体比你壮健得多!”

雷主任叹了一声:“可是你不知道他会武功,而且又精神分裂,那就危险之极!”

原振侠有点恼怒:“你再说他精神分裂,小心他老大耳括子打你!”

雷主任闻言,缩了缩头,看来,他像是真挨过雷老的打。他压低了声音:“不是我说,是那些精神专家对我说的!”

原振侠道:“我相信他们的判断错误了。去,找他们去,你把他的情形简单说一说!”

他们一起向精神科的会诊室走去,雷主任道:“他虽然是我叔公,但是家父是他抚养长大的,所以关系十分亲──”

原振侠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头:“拣重要的,简单扼要地说!”

雷主任苦笑了一下:“我常去探望他,从……三个月前开始,他就对我说,他快要死了──他说自己快要死了时,声若洪钟,中气充沛,可是神情忧愁,心事重重,就像是真要死了一样!”

雷主任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他说第一次,我还不在意。可是见一次说一次,说到第五、六次时,神情更是忧郁,我就不能不担心了!”

雷主任说到这里,望向原振侠。原振侠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因为人上了年纪,情绪和健康之间的关系,十分密切。

若是一个老人,身体没有什么大事,可是在情绪上,老认为自己快死了,那就会对他的健康,产生不良的影响,甚至可以引致真正的死亡。

雷主任道:“所以,我先替他全身检查,查下来,他比一般六、七十岁的老人还要健康。于是我就肯定地告诉他,他不会死,可是他却不相信我,只相信他自己的一些虚妄的幻觉。”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他幻觉的内容是什么?”

雷主任顿足:“他不肯详细说。”

说到这里,雷主任已推开了会诊室的门,那几个精神科的专家还在。雷主任接着道:“他只是说,他老被人……带到一个所在,见到一些人。”

雷主任说着,向会诊室中的几个医生望了一眼,一个医生道:“他对我们,也是这样说。但从他的神态和语气来推测,他认为自己被带到了阴间,见到的不是人,全是鬼魂。所以,他认为他命不久矣。在死亡的阴影笼罩下,他精神状态越来越忧郁,那种虚妄的幻觉,也就越来越甚。”

那医生说完之后,另一个医生道:“这是我们经过几次的观察、谈话,所得出的一致结论。可是当我们告诉他这个结论时……”

那医生苦笑:“刚才的情形,你是看到的了。真理在远,拳头在近,我们可吃不消。”

原振侠想起雷老不断地称那几位是“屁医生”,心中不禁暗暗好笑。他问雷主任:“是你要他来医院接受精神科检查的?”

雷主任答道:“是啊,难道我做错了什么?”

原振侠想了一想,才道:“雷老不是普通人,我相信有一些怪异的事,发生在他的身上。把他交给我来处理,可好?”

一个年长的医生反对:“原,你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们才是!”

原振侠沉下了脸,不客气地说:“没有人是人的精神方面的专科,全人类都还只是在黑暗中摸索!”

那几个医生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有两个齐声道:“好,交给你──声言在前,以后,他如果出了问题,我们绝不负责!”

所有的医生都向雷主任望去,雷主任显然难以决定,神情彷徨之极,打着转,搓着手。

原振侠提议:“你们一口咬定他说的遭遇,是他的幻觉,我却认为真有一些不可思议的事,发生在他身上。这样,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至少弄清楚,发生在他身上的是什么事,好不好?”

雷主任又想了一会,才道:“看来你和他谈得来,好,你去了解他说的那些事──”

雷主任的话没有完,就听得外面走廊上,传来轰雷似的声响,在叫:“原振侠!原振侠!你在哪里?”

随着轰叫声,有几个女声着急地在说:“老先生,你不能这样大声叫嚷!”

雷老生气:“为什么不能?我找原振侠,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叫他别那么大声喊叫,他倒叫得更加大声。

原振侠连忙打开了门,雷老一见到原振侠,一阵风似,卷了过来,拉了原振侠就走。临走,还不忘向会诊室中的那几个“屁医生”,包括他的侄孙在内,瞪了一眼。

他问原振侠:“有什么地方可以痛痛快快地说话,不必像死人一样捏尖了喉咙的?”

可以“痛痛快快”讲话的地方自然有的是,可是要像他那样痛快法,在医院中,可也难得很。所以原振侠道:“离开了医院再说。”

雷老立时同意:“哼,医院,不是人来的地方,只有鬼才来医院!”

他说着,又轰雷也似叫了一声:“阿财,快走!”

这一声叫唤,在走廊之中,引起了阵阵回响,像是要把建筑物震塌一样。每一个可以打开的门,都被打开,都有人惊讶或愤怒地伸头出来看。

阿财在吼声中,慌忙向前奔来。雷老昂首:“走!”

原振侠也不敢叫雷老小声一些,幸而一直到出了医院,雷老都没有再大呼小叫。

原振侠把雷老让上了车,雷老兴致甚好:“到我那里去,不但可以痛快说话,每天清早练气,可以引吭长啸,声达十里!”

原振侠驾车,阿财坐在他的身边。雷老在车后座,一上车之后,就伸手展足,一面道:“现在人都坐车子。车子,以前全是女人小孩坐的,男人都骑马。骑在马上,头上是天,脚下是地,多么广阔!你看这车子,像不像一个笼子?”

原振侠知道,一个百岁老人,自有他自己根深蒂固的观点,不易改变。他只说车子像一个笼子,没有说像棺材,已经是十分客气的了。

他问:“老爷子住在──”

雷老“哈”地一声:“远得很,先到黑虎口,我再告诉你路!”

原振侠知道,“黑虎口”是远离市区的一处所在,车行需超过一小时。他也不说什么,只是把车子驾得飞快,在出了市区之后,他才道:“在车子里,也可以痛快说说,老爷子不妨先说起来?”

雷老本来不断在自己说话,可是原振侠一问,他反倒沉默了起来,过了好一会,都不出声。原振侠从照后镜看他,见到他皱着眉。在这种情形下,他豪态消灭,老态毕呈,看来和普通的老人,也就没有什么分别。

过了好一会,他才叹一声:“我……太老了,是不是这里已不管用了,所以才会有颠三倒四的事发生?”

他说的时候,伸指在自己的头上,弹了几下,发出“啪啪”的声响来,情景相当骇人。

原振侠忙道:“当然不是。我认识一个老人,七、八十岁了,还生了三胞胎。”

雷老神情惘然:“八十岁,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对年轻的人来说,八十岁,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年龄。但是对一个超过了一百岁的人来说,八十岁,却又是遥远的过去了!

原振侠又道:“我有一个好朋友,他岳父已过九十了,还是精神十足,领袖武林──”

原振侠说到这里,陡然住了口。因为他推崇那位老人家“领袖武林”,只怕会惹雷老的不高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学武的人,谁肯承认自己不如他人?个个都以为自己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谁知道雷老听了,“啊”地一声:“你说的是小白!”

原振侠一时之间,会不过意来。他说的那位老人家,确然姓白。

但是江湖上一直尊之为“白老大”而不名。在白字之上,连上一个“小”字,原振侠闻所未闻,自然是不很习惯。

他立时想到,雷老的年纪,自然比白老大还要大。那称白老大为“小白”,自然也不足为怪了!

所以,他点了点头:“是,是白老先生!”

雷老“嗯”地一声,神情陷入了沉思之中。过了一会,才道:“不错,这白先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文武双全,了不起,真了不起!”

他连赞了几声,一副口服心服的样子。可是原振侠却又在他的语气之中,听出他和白老大之间,可能有些过节存在──他的语气,是一种由衷地佩服敌人的语气!

原振侠不敢再说什么──老人家之间的过节,有的可能已纠缠了超过半世纪了,又岂是后生小子的三言两语化得开的?原振侠自然不会做这种不自量力的事。

雷老见原振侠没有再说什么,他也不再提白老大。又沉默了一会,原振侠才小心地问:“听说老爷子近日来有点事……发生?”

雷老吸了一口气,他是个性格十分豪爽的人,所以说话也不吞吞吐吐。他又指着自己:“或许人老了,离做鬼已不远,所以,会时时到鬼域去打转。”

原振侠知道近来发生在雷老身上的事,是“有一些人,带他到一处地方去,见到一些不该见的人”。雷老把“那个地方”理解为“鬼域”,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阿财听了之后,不免大吃一惊,陡然转过头来,望向雷老。雷老一伸手,把他推了回去。

原振侠问:“是什么样的情形?”

雷老皱着眉:“我……先是晚上,才睡着,就有人来推我──”

他一面说,一面指手划脚,可是神情却越来越不耐烦,突然又“唉”地一声:“在车子里,我也说不明白,到了再说,就容易得多!”

原振侠当时也不知道,何以到了再说会容易得多?而到了一个半小时之后,原振侠也就明白了。

车行一小时,到了黑虎口,沿山驶进不到半公里,公路已经到了尽头。可是望向前,只见山峦重叠,未见有什么建筑物。

在一个高度发展的大都市的郊外,能在视线触及的范围之中,看不到建筑物,这地方的静僻,可想而知。

不等原振侠发问,雷老下了车之后,伸手向前一指:“在山里面,没有车,要走!”

他说到“要走”时,十分俐落地跃起,踢腿,同时伸手在腿上“啪啪”打了两下──他踢腿之际,虎虎风生,看得在一旁的阿财,如痴如醉,神情兴奋。

雷老健步如飞,一马当先,向山中就走。阿财由于兴奋,急步跟了上去,又蹦又跳,原振侠也抢步而行。走出不到两分钟,雷老就向阿财瞪了好几次眼,原振侠看在眼里,道:“阿财,你别走得太快了,可能有一段路要走,留点力!”

阿财口中虽然答应着,可是却并不为意。雷老转头,向原振侠望来,大有嘉许之色。

果然,半小时之后,山路迂回曲折,像是没有尽头一样,目的地不知何在。阿财已累得气喘如牛,咬牙切齿,神情痛苦。

雷老说话直率,对原振侠说:“你要是肯跟我在山中隐居十年八载,我包你可以学会我毕生绝学。”

原振侠哼了一声:“我凡心太重,只配在红尘之中打滚,哪里有隐居的福分。”

雷老盯了原振侠一会,连声道:“可惜──不过,能知道自己看不破红尘,也是一种福分。最怕是明明看不破红尘,却还以为自己看得破,不断努力,终于一无所成,那才可哀。”

原振侠大表同意:“一切事物,总是应乎自然的好。”

阿财似懂非懂,一面努力赶了上来,一面喘气道:“我肯隐居,师父,你把毕生绝学传给我!”

雷老正色道:“阿财,你没听说么?要顺乎自然,别太贪,能拿多少就拿多少!”

由于雷老的态度忽然变得很严肃,所以阿财诺诺连声,不敢再说什么。

说话之间,转过了一个山坳。原振侠和阿财两人都不由自主,发出了“啊”的一声,再也想不到,山中会有这样一处好所在。

首先看到的是一道小小的瀑布,由一道山溪形成,注入一个小水潭中,再蜿蜒流出去,水声潺潺。那是一个小山谷,一边是松林,一半是竹子,当中有五、六间青砖红瓦的大屋子,完全是古式。

屋前的空地上,成群的鸡在追逐,有几条大狗,看到了有人来,正在狂吠。有一条黑狗,巨大无比,油光水清,宛若一团黑云,它一面吠,一面疾速而前来。

此情此景,像是回到了古代,也像是人进入了图画之中。

黑狗奔到了近前,扑向雷老。雷老轻轻抬脚一踢,老大的黑狗,在空中连翻了三个筋斗,落地之后,摇尾吠叫,欢乐无限。

阿财也忘了疲倦,一口气来到屋前。又有几个人迎了出来,看来都是跟着雷老生活的。

原振侠的经历极多,甚至在远离地球的“观察地带”上,也曾见过竹篱黄菊式的农舍,可是总不如这时,感觉是如此真实。

雷老一直把原振侠让进了正中一间大屋,却不在进门的大厅中逗留,一下子就把原振侠引进了屋中间的院子。

到了左首一间房门之外,推开门一看,是一间十分阔大,但是陈设简单的卧房。

那卧房足有三十平方公尺面积,放着一张大床,支着蚊帐。在一角,有一个大木柜,还有若干箱子和一副桌椅。家具都特别大,朴实无华。

奇怪的是,在地上,有许多高约十公分的圆形凸起物,如同有许多杯子放在地上一般。乍一看来,杂乱无章,但是略一用心,就能够看到那些矮木桩,排列得大有阵势。

原振侠是会家子,一看到了那些矮木桩,就知道那一定是一门高深武术的锻炼设备。

中国武术之中,有一门功夫叫“梅花桩”──虽然梅花桩不会如此之矮,但只要练会了桩法,高矮都是一样的。

而且,原振侠也看出,那些木桩,按着易经上八八六十四卦的形势排列,十分复杂,非同小可。

所以,原振侠到了门口,就并不进去。雷老一步跨了进去,走到了床边,每一步,自然而然,踏在木桩之上。

原振侠也不以为奇,心知那定然是他练了几十年的功夫,自然再纯熟不过。

阿财却不知好歹,一看到雷老进了房间,他东张西望,也举脚跨入。原振侠在门口,想伸手去拉他,可是一下子没有拉住。他第一步跨进去,一脚踏在短木桩之间的地上,倒也没有事,可是第二脚,却踏到短木桩上,偏又踏不稳,于是身子一歪,向旁便跌。

地上满是短木桩,阿财这一跌下去,不论是身子还是头部,砸在木桩上,都可能受伤。所以原振侠叫:“小心!”

他一面叫,一面已疾掠而出,一落脚,踏住了短木桩,身形一矮,一伸手,已把阿财扶住。

阿财狼狈之极,埋怨道:“这地上……是怎么一回事?师父,你也不怕晚上起来,被这些木头绊跌了?”

雷老这时,已坐在床边。看了这等情形,哈哈大笑──老人有时像小孩子一样,一点小事,可以乐上半天。看到雷老这样开心,阿财也忘了自身的狼狈,也咧着嘴笑了起来。

雷老笑了一会,大叫了一声,也没有听到他叫了些什么,就有两个人在门口出现。雷老指着阿财,对那两人道:“这是阿财,会在这里跟我学功夫。你们先带他去四周看看,告诉他这里的规矩!”

那两个人答应着,向阿财招手,对阿财的态度十分恭敬。阿财虽然不是很愿意离开雷老,可是雷老连连挥手,已有不耐烦的神情,他这才走了出去。

雷老在床上坐了一会,才道:“我这卧房的地上,所埋的是梅花八卦桩,最是复杂。既含梅花五五之数,也含八卦八八之数。”

雷老目光灼灼,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虽然不是深谙梅花五五二十五,以五为基数的种种变化之妙,也不是深谙八八六十四卦的变化,更别说两者配合在一起了。二十五个变化和六十四个变化联在一起,可以衍化出多少变异,是由数学公式可以计算得出的。

但是这种中国武术中的基本道理,原振侠倒也明白。所以他略想了一想,才点了点头。

雷老又道:“就算是你,知道有暗桩在,也对它们有一定的认识,大白天,小心认着,可以踏桩而行。如果不知就里,在黑暗之中呢?”

原振侠知道,雷老忽然说起房中所设的暗桩来,必有理由,并不单是和他讨论武术那么简单,所以他回答得十分认真。

在想了一想之后,他才道:“知道有暗桩,要看得见,行动也要相当小心。不然,就会出漏子。”

他一面说,一面提气,疾行了几步,到了床边,又走了开去。虽然他说“要相当小心”,可是进退自如,也十分快疾。

雷老大有嘉许之色,忽然又现出挑战的神色:“闭上眼睛,当作在黑暗之中,试一试!”

原振侠深吸了一口气,借着吸气、呼气的时间,他仔细察看这些矮木桩,想记住一些方位。可是越看越是眼花撩乱,注视了十来秒钟,那些木桩竟似活的一样,会在地上转动。

原振侠心中一凛,知道绝不能贪多,不可能一时之间记下那么多,只有拣简单的试一试。他立时看到,这时所站位置,和那张方桌,约有五、六步,有三个转折,要踏上六根桩,便可以到达。

他应声道:“好,试一试!”

随即紧闭眼,刷刷刷地跨步而出,算好了步数。到第六步,右脚一踏上木桩,一提气,一个“金鸡独立”之势,身子一转,紧接着坐下。他事先早已看准了的,所以一下子,就坐到一张凳子上,这才睁开眼,行动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干净俐落之至。

雷老由衷地喝了一声采:“你以前练过?”

原振侠据实道:“没有!不瞒您老说,只是硬记了几根木桩的方位。再多走一步,便要出丑了!”

雷老连声道:“难得之至!难得之至!”他说着,仍然坐在床边:“我在卧房之中设这暗桩,一来是为了练功。年纪老了,尤其要保持腰腿的灵活,不可偷懒,一懈怠下来,再要追上去,可就不能了。”

雷老虽在闲谈,但说的是武学至理,原振侠也听得不住点头。雷老忽然面色一沉:“二来,我在江湖上闯荡了那么多年,总有些冤家对头,多得自己也记不清,这就不能不防着一点──不是我吹牛,这梅花八卦桩,若是不明底细的人,进了房间之后,管叫他寸步难行。”

原振侠听得雷老这样说,不禁暗暗心惊。

雷老这时说来,大是轻描淡写,但是数十年江湖恩怨,桩桩件件,都是腥风血雨。其间不知牵涉到多少难解的仇恨,也不知道有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在内。

中国的武术家,泰半会和江湖的风波扯上关系。而且,行为接近古而远离今,时代的进展,对武术家的影响极微。传统的武术家,遵奉的行为,自南宋到如今,只怕原则上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原振侠虽然在武术上有一定的造诣,但是在思想观念上,他却是一个百分之百的现代人,并不欣赏江湖人物的行径。

而像雷老那样,已过了百岁高龄,还在卧房之中设防,防仇家的暗算,这也可以算是他半辈子江湖生涯的必然结果了。

原振侠心中感叹,忍不住问了一句:“老爷子不涉江湖久矣,怎么还会有什么恩怨纠缠?”

雷老哈哈一笑:“有许多事,你早已忘了,可是人家忘不了。没有机会,就无可奈何,一有机会,就会刺上一刀,人心险恶啊!”

原振侠默然,心下想,现在的“江湖”,和以前的江湖,原则不变。可见时代进步,人心不易。

雷老突然切入正题:“所以,那几个人第一次来的时候!我以为是寻仇者来了!”

原振侠连忙点头,表示明白他是说自己遇到的不可思议怪事。

同时,他心中也感到暗暗好笑。像雷老这样生活的人,医院中的那些医生,自然对他无法了解。只怕雷老才一说到他卧房中有梅花八卦桩,那些医生就当他患了妄想症,精神不大正常了,也难怪雷老会称他们为“屁医生”。

雷老说着,就在床上躺了下来:“那是子夜时分,我正练完了气睡着。”

原振侠也明白了,何以雷老要到现场来说经过的原因。因为在车中,他总不能说着就躺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