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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大溃败

洋称太平海波宽,二万里外卷旌帆

只手难扶商社稷,连城犹拥美江山

危地马拉涉险阻,夏威夷狄取新川

鹿台春深骨生草,西顾遥问殷地安

——大元资德大夫御史中丞陕西行道马祖常

克劳塞维茨在《战争论》里曾经如此定义过“溃退”:溃退是指一个军事单位丧失了足够维持整体运作能力的组织度,碎化成一个个不具威胁的分散个体。

必须要指出的是,这是“西方中心论式”的表述方式——刚愎自用,并且充满了粗鲁的直率。克劳塞维茨本人是一名普鲁士军人,不曾从事过宣传工作,他不了解事实与文字表述之间的微妙差异,也不明白“失败”这个词对于发动战争的政客们的前途有怎样的影响。

这种事故不会发生在殷商的军队中。考古学者们翻遍了所有的殷墟遗址,找遍了司母戊鼎和四羊方尊的每一个剖面,从来没有发现任何可能与“溃退”相关的金文遗迹。

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蒙古式的。精通骑术的蒙古人认为一个人从马上摔下来是不可想象的,因此蒙语中没有表达“掉下马来”的方式;同样的逻辑,因为殷商军团从来没有遭遇过失败或者溃退,因此也就没有必要为此而专门发明一个词。

还有一种是埃及式的。埃及法老们的军队经常在亚叙人的进攻下溃退,但法老本人总是亲自修改公告,将敏感的“溃退”用松香涂掉,改成了“逆向自由转进”——埃及人很骄傲地宣称这是散兵线的最早雏形。殷商也可能拥有自己的词汇审查部门,把所有关于“溃退”的描述性文字都用诗歌或者漫画的形式加以修饰,让同时代缺乏良好教育的老百姓和后世的考古学者们看不懂。

无论哪一种猜想是正确的,其实都不影响殷商殖民军团在哈马祖尔城的真实状态。

最初的混乱来自于金字塔下最先目击到哈马祖尔女王的士兵们。他们被女王臃肿的体态吓破了胆,一边朝外面惊恐地跑去,一边疯狂地喷射着今天的早餐和昨天的晚餐。外围的士兵们看到自己的同袍们叫嚷着冲出来,完全不明就里,但恐惧与呕吐物很快传染了他们,一传十,十传二,信息与恐慌情绪滚雪球般地迅速地在哈马祖尔城蔓延开来。

为了给自己失态的解释加强说服力,每一个人在传播信息的时候都“适当”地多了一些添油加醋。金字塔下的士兵们嚷的是“好恶心的女人,我要出去透透气。”等到消息传到哈马祖尔城的城门时,就已经畸变成了“那流着脂肪的肥胖白蚁驾驭着邪恶心灵的女王降临,它甚至穿透了大气层,用口水与胃液消化每一个接近它的碳基生物。”这一个案例让公共关系学家研究了许久,并据此编造出了“咕咚”的寓言故事。

恐怖传说的叠加效应彻底摧毁了军团的指挥体系, 那是一次标准意义上的布朗运动:每一名士兵和军官都朝着自己相反的方向竭尽全力地跑着,直到撞到一棵树、一块大石头、一头山猪或者另外一名士兵,才会变换一下方向,继续狂奔,把自己彻底仍给了随机之神。这是一次极为彻底的狂欢,哭泣和叫嚷声甚至惊起了数百只南美大蝴蝶,它们振翅高飞,掀动气流,空气分子如多米诺骰牌一样层层推进,引发了远在几千公里以外克里特岛的一次海啸,险些毁掉了整个西方文明。

从宏观的尺度来看,整个训练有素的殷商军团瞬间就被瓦解,恐惧使他们变成了二战时期的意大利人——人数很多,但基本派不上什么用场。至少在这一个瞬间,殷商军团已经不复存在,他们沦为哈马祖尔城中的蝼蚁,一锅混杂着人类呕吐物与歇斯底里的混沌之汤。混乱所引发的振荡是如此地频繁,以至于没有人能预测最终的结局会是怎样——即使是混沌学者和经济学家也不能。

一些别有用心的家伙总喜欢拿这件事与2985年以后的敦刻尔克大撤退相提并论,并觉得后者比较辛苦,还嘲笑殷商军团面对困难时缺乏坚定的意志与勇气。假如历史可以交错的话,相信殷商士兵会对英国远征军慷慨地说:“我们来换一下,你们去哈马祖尔,德国佬就留给我们对付吧。”

城内的大混乱很快就惊动了城外无所事事的投石车兵们。他们听到巨大的呼喊和杂乱的脚步声,立刻跳起来,吐出嘴里的青草,提好裤子,跑到投石车前。

“我们要朝哪里射击?”

其中一名炮兵问投石机指挥官。投石机指挥官对于整体局势的混乱并不清楚,但他很了解自己这些手下在抛物线和三角函数方面的成绩,于是他想了想,指着远方那座金字塔说:“设法砸中那个最大的东西。”

于是殷商炮兵们仔细地计算好射击诸元,并调整投石机的扭距和仰角,然后集中火力把炮弹抛向金字塔。他们糟糕的数学让射击误差大幅增加,好在金字塔的宽度弥补了这个缺陷。

经过数轮乱七八糟的轰炸后,哈马祖尔的金字塔就在数十枚石弹的打击下坍塌,连同塔下最后的哈马祖尔人变成一片废墟和废渣。女王陛下也变成了一堆散碎的肉泥,但是它的灵魂如同噩梦一样萦绕在每一个殷商军团士兵的心中,久久不肯散去。

在当天下午,殷商兵团极为不体面地撤出哈马祖尔城邦。第一次哈马祖尔攻防战以攻方的大溃败和守方的全军覆没而告终。

从那一天起,哈马祖尔作为一个城邦不复存在,而殷商兵团也再也没有接近过这片可怕的土地半步。哈马祖尔城成为历史上第二座因女性而导致毁灭的城邦——第一位是朝歌、第三位是特洛伊。

在此后的战役中,殷商兵团的士兵只要一见到肥胖的玛雅人,就会立刻呕吐不止,完全丧失战斗力,这被称为“哈马祖尔综合症” 。病情严重的人甚至连肉都不能碰,他们成为了世界上最早的素食主义者。

这一场未载入任何史册的大溃退持续了大约三个小时,直到所有的人都精疲力尽方才罢休。将近一万名殷商人已经分散在了方圆将近十公里的土地上,每一个人的心理状态都不同:有些人余惊未消,心脏几乎跳破胸腔,疼痛不已;有些人因为呕吐得太多而胃疼;有些人开始反思这场混乱的根源,于是脑袋开始疼起来;有些人则什么感觉也没有——他们跑得太远,被美洲豹吃掉了。

攸侯喜指挥官没有把这种事放在心上。丢脸这种事情被讨厌的人知道,才真正算是丢脸——而新兴的周王朝在遥远的大洋彼岸,他们不会派遣另外一支舰队专门跑来中美洲嘲笑这群殷商遗民的。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被救出来的齐。

在刚才的混乱中,攸侯喜指挥官是最初恢复了神智的人,他的诀窍是把女王想象成一大堆无害的碳水化合物与氨基酸。这种想象暂时压抑住了恐慌,然后他在一片混乱中手握着青铜剑艰难地在宛如迷宫般的哈马祖尔城内跋涉,大声呼喊着齐的名字,还要不时绕开地上一摊摊白花花的可疑油脂。

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历险,最后他奇迹般地在哈马祖尔篮球场内找到了齐。她正盯着青石地板上的散乱花棒,回想自己当朝歌橄榄球队啦啦队长的美好时光,那时候她是整个朝歌的梦中情人。

灿烂的午后阳光透过屋顶的缝隙照射下来,逃出生天的齐看起来格外美丽动人,哈马祖尔城的水果把她滋养得愈加纤细窈窕,皮肤细嫩得快要滴出水来。即使是海伦和克里奥佩特拉跟她相比,都要怪自己得鼻子生的太大了。

齐一看到攸侯喜指挥官,就飞扑过去,在他怀里嘤嘤地哭泣,尽情宣泄一位女性劫后余生的委屈。她在哈马祖尔城虽然没受到任何物理上的虐待,当精神上的打击却十分深重。女性的脆弱在她身上暴露无疑,她们可以承受数十小时不间歇购物的疲惫,却不能容忍“你好丑”的质疑。这一心理痼疾一直到数千年后仍旧未能得到根除。

据齐自己说,一枚象牙形状的石弹砸开了监狱的大门,于是她趁机逃了出来。当时城里一片混乱,没有人再去管她,她便顺着最宽敞的路一直前进,最终来到了篮球场。篮球场很空旷,观众和球员们早已经逃之夭夭。她就像是个不得志的NBA板凳队员,在观众走光后才默默地进场,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寂与感伤。

攸侯喜指挥官抚摸着齐的头发,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温柔词汇去安慰她。殷商时期的语言已经发展到了一个非常成熟的阶段,但还是无法应付这么疯狂的透支。十分钟以后,攸侯喜指挥官的词汇量消耗殆尽,不得不开始重复自己之前的话。齐很失望,她撒娇说攸侯喜指挥官心意不够诚恳,否则怎么会拿重复的东西来敷衍。

走投无路的攸侯喜指挥官不得不借用仓颉的手法,把已知的象形字用会意的方式加以组合,创造出一些新字与词汇,这又多撑了五分钟。等到会意字也消耗殆尽后,他又设法使用了形声、指事、假借、转注等手段扩充词库。

终于,齐仰起头来,含情脉脉地说我知道你是真的关心我了,我好高兴。攸侯喜指挥官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已经用光了所有的造字法,如果齐还没有得到满足,他就只能把甲骨文拼音化,那将会是一场灾难。

两个情人耳鬓厮磨的时候,一名军官跑了过来,报告说整个军团已经恢复了组织度。在三十、六十度的各个方向上,走散的士兵们循着晚餐大锣的响声陆陆续续找回到了营地,他们眼神涣散,表情枯槁,双腿因为颤抖得过久而酸疼无比。其实只要不提“肥胖”二字,他们就仍旧是忠于职责、勇敢刚毅的好战士,毕竟还知道回家。

巫师们忙着用龟甲与动物内脏安慰这些惊魂未定的家伙们,设法让他们相信刚才都是幻觉;公共关系专家们则饶有兴趣记录下整个过程,他们觉得可以根据这个原理创造出一种信息炸弹。一名公共关系专家建议把这种信息炸弹命名为“胖子”,结果引发了一起大规模呕吐事件,最后他们不得不把这种构想中的炸弹改名叫“小男孩”。

攸侯喜指挥官牵着齐的手回到营地。令他们两个始料未及的是,齐的回归造成了极大的轰动。这一方面是因为她本人天生丽质,一方面则是因为哈马祖尔女王的负面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任何一点正面的形象都会引发好感的指数增长。

成群的士兵们围绕在齐的两侧,用力鼓掌,不时发出阵阵欢呼,千百条视线集中在齐的每一个部位来回扫描。这让爱慕虚荣的齐欣喜不已,她刚经受过精神污辱,迫切需要个人崇拜来恢复自信,攸侯喜指挥官一个人的敬慕远远不能满足她的要求。

社会学家指出,宗教的产生都是植根于底层民众对物质和精神需求的不满足,一个老百姓的钱不是扔在税务官面前,就是扔进教士的募捐箱。这些远离他乡的殷商士兵们在经历了视觉恐怖主义的打击后,终于把自己的爱心完全献给了心目中的女神。拜齐教在士兵中悄然诞生,信徒们感觉被齐的清澈双眸注视过以后,自己从生殖器到灵魂都得到了洗涤。

拜齐教的发展壮大非常迅速,从齐踏入营地到进入临时行宫短短的几分钟内,三分之二的军团士兵就彻底被转化成了虔诚的信徒。他们幸福地讨论齐的身体;争先恐后地嗅着空气里每一粒可能含有齐体香的空气分子;向彼此诉说齐在自己心目中的超凡地位。

在一则刚刚被编造出的拜齐教创世传说里认为,这世界本来是被邪恶的哈马祖尔菜虫统治,是齐拯救了人类,并给了这些幸存人类一个关于殷商的虚假记忆。攸侯喜指挥官不过是齐女神在凡间的神职人员,他接受齐的委托对殷商军团进行管理——当他不称职的时候,就会被一脚踢开,就像所有的职业经理人那样。

攸侯喜指挥官的权威第一次被他的部下如此忽视和蔑视。

公共关系专家们及时地注意到了这一倾向,他们认为这是个潜在的危机:万一以后攸侯喜指挥官与齐发生争执——这几乎是必然的——恐怕会引发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宗教战争。齐的宗教身份会动摇攸侯喜指挥官的政治权威,她的那些信徒非常狂热,迟早会要求更多的政治权力。

于是他们向攸侯喜指挥官进言,建议设法破除掉齐在士兵心目中的圣洁地位。攸侯喜指挥官仔细地考虑了一下,随即轻松地回答说:“这正是我今天晚上明天早上和明天中午要做的。”

草草吃罢了晚餐之后,攸侯喜指挥官迫不及待地拥抱着齐钻进了临时搭建的行宫,开始了用世俗政权迫害宗教的尝试。

当天晚上,饱受心灵创伤的两个人在临时搭建的寝宫里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声音。政治步步紧逼,宗教欲迎还就,他们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合作形式上却多有变化,大部分时间里政治都置于宗教之上,但宗教凌驾于政治的情形也不少见。表面上看是政治分开宗教的双腿,一次又一次地征服着宗教,实际上却是宗教用自己的柔性温柔地缠住了政治,使之欲罢不能。政治深深进入宗教之内胡作非为,自以为已经彻底掌握了宗教,孰不知宗教也已经把政治的关键所在纳入自己的手中、口中和奥秘之地,潜移默化间使其俯首称臣。

殷商文化圈对于物理原理发现得很早,并且是最早将这些原理应用于战争中去的。我国古代著名的劳动妇女孟姜曾经成功地利用共振效应摧毁了秦的长城,成为最为有名的物理试验。显然齐应该算是她们的先驱。她的喘息声未加修饰,浑然天成,非常具有感染力。这种频率与人类——尤其是男性人类——的某一处特定器官产生了极其复杂的共鸣,甚至于连门外的守卫们都纷纷换了左手握住长矛。

在持续了一个小时以后,最终政治的虎躯一震,把革命的洪流一下子全注入宗教体内之内,双方共同达到了政教合一的巅峰……

第二天一大早,攸侯喜指挥官看着风情万种的齐,忍不住又爬到她身上结合了一次,并得到了热烈回应。这是可以理解的,政治与宗教的合作一旦尝到了甜头,就很难不去试第二次。

当他们恢复了体力以后,攸侯喜指挥官挽着齐的小手对殷商军团进行了一次简短的检阅。宗教极端分子没对这个胆敢亵渎齐女神的家伙动手,他们伤透了心,因为昨天晚上的叫床声彻底毁掉了齐作为圣洁女神的形象;但也有拜齐教内部的长老指出,精神上的纯洁与肉欲要分开,纯粹的恶是哈马祖尔女王,纯粹的善是齐女神,她们两个之间的斗争创造出了整个世界。

只有一小撮政教分离主义者忧心忡忡,他们觉得攸侯喜指挥官作为一个军团的领袖,应该洁身自好,他该与齐离婚!很多年以后,这一思潮演变成了“让上帝的归上帝,恺撒的归恺撒”。没有人想到这句名言的诞生和夫妻生活之间的神秘关联。

所幸这些流派在那天早上都处于雏形,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说服自己,于是检阅顺利地完成了。紧接着,整个殷商军团开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哈马祖尔,回到最初的登陆场去。他们谁也不想在此地多做停留。随着哈马祖尔废墟的不断远去,殷商军团的士气也逐渐提升起来,以往的种种不快也慢慢消逝。

哈马祖尔之战从此又被称为“遗忘之战”,因为没有人愿意承认还记得它,以及它内部的可怕女王。只有在拜齐教的一些古老典籍里才会模模糊糊地保存一些片断,而且彼此抵牾,以致于大部分读者都认为这只是荒唐的神话传说。

这是在共和历前205年11月11日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