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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姜篇(1)

季姜躺在床上,仰面看着屋顶,想起白天那番对话,脸上不禁现出笑容。

嗬!教训起我来了,有意思。那么多人见我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你这小丫头怎么就不怕我?

是啊,她怎么就不怕他呢?不知道,她就是不怕他。

新国王英俊、挺拔,有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和自己想像中差不多。她很早就渴盼着见到他了,他天下无敌,威名赫赫,多么叫人仰慕啊!为什么要怕他呢?

她心里甜丝丝的,脸上带着微笑,慢慢闭上了眼睛。

雒!雒!雒!

奇怪,王宫里从来没有野鸡的。怎么回事?想爬起来看个究竟,但睡意已经袭上来,懒洋洋地实在不想动。算了,管它呢!也许前段时间打仗,宫里人少了,就偷偷飞进来一两只吧!

睡吧!明早还要给他梳头呢。

季姜开始每天为齐王梳头——虽然他还不肯承认这个称号,但她认定他就是了。

这位齐王果然就像他自己说的,起居毫无规律。每天批阅简牍到深夜不说,有时半夜里头有紧急军情来,总要立刻起身,处理完了再睡。这种事多了,季姜就奇怪:他这么折腾,怎么日常还能照样精力十足地操练兵马?

看到后来,季姜不忍心他整天这样玩命,便主动帮他整理待批的简牍。整理完后,齐王过来翻看了一下,惊讶地道:“咦,我没跟你说过呀,你怎么知道这里面的轻重缓急?”

季姜道:“我看你批阅时总是先批这一类的嘛!再说你平定齐国不久,当然是军事第一,政事第二啦。”

齐王赞许地点点头,道:“看不出你这小丫头,还有这一手!”

季姜得意地一扬脸道:“才知道呀?我会干的事多了,只是大王你不让我干我显不出来罢了。还有什么事要我做的?大王你尽管吩咐。”

齐王道:“没什么了,大主意总得我拿,别人也帮不上忙……哦,对了,这两天我挺忙的,这样吧,我用膳时你念一些简牍给我听,让我抓紧时间多处理几件事。”

一天午膳时,季姜为齐王读着一份奏报。

“等等,”齐王小心吹了吹勺中滚烫的芜菁肉羹,道:“你好像少念了几段吧?我记得这人的奏报不止这一点。”

季姜道:“是不止,可他真正要说的就这些。”

齐王沉下脸道:“别给我乱作主张!万一漏掉什么要紧的话呢?快把原文念给我听。”

季姜不高兴了,道:“这人哕里哕嗦,废话一箩筐!我好不容易才把要点拣出来。你喜欢看他的废话,自己看,我不念!”说着把那册竹简往食案上一扔,差点砸翻齐王面前那盆滚烫的羹汤。

齐王吓了一跳,瞪了季姜一眼,拿起那简册看了起来。

才看了个开头,齐王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季姜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齐王好不容易才把那份废话连篇的奏报看完,抬起头看看季姜,神情似有些疑惑。

季姜狡黠地笑道:“怎么样?很有看头吧?”

“季姜,”齐王踌躇了一下,道:“你……你是什么时候看到这份奏报的?

季姜道:“就刚才啊,怎么了?”

齐王道:“刚才?就是你拿起来读给我听的刚才?”

季姜道:“是啊,还有第二个刚才吗?”

齐王道:“你是一边读,就一边把要点找出来了?”

季姜道:“那当然。等我慢慢琢磨好了再读还来得及么?你叫我读这些不就为了省点时间?”

齐王看看奏报,再看看季姜,许久,才道:“继续吧——就照你这法子读。”

难得有几天空闲,齐王也不会找什么斗鸡走马之类的玩乐,只偶尔练练剑,或者就一个人坐着下棋。他的棋盘与别人的不一样,线条纵横交错,看得人眼花缭乱。

季姜好奇地看了几天,道:“大王,自己跟自己下多闷!我陪你下好不好?”

齐王抬起头来一笑,道:“很难的,你不懂的。”

季姜道:“哼!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按八卦方位来吗?”

齐王一怔,似有些意外,道:“好,那你来试试。”

季姜在齐王对面坐下,恼他看不起人,很用心地下起来,一心要杀杀他的威风。

下到二十六步,季姜输了。

看着一败涂地的棋局,季姜又气又羞,怎么也搞不懂自己怎么会输得这么快,于是伸手拂乱棋子,道:“不行,再来一局,刚才我大意了,第十七步应该走豫位的。”

齐王一把抓住季姜的手,道:“季姜!”

季姜抬头道:“好啦!我认输还不行?再来一局吧,给我个机会嘛。”

齐王道:“不是的,季姜。告诉我,你学过这‘八宫戏’吗?”

季姜道:“什么七宫戏八宫戏,听都没听说过!要学过还能被你杀得这么惨?”

齐王怔怔地看着季姜,半晌,才叹了口气。

季姜道:“咦,大王,你赢了还叹什么气?”

齐王一脸爱惜地看着季姜,道:“我叹呀,叹你可惜是个女孩。唉……丫头,你知道你有多聪明吗?”

蒯彻、李左车等幕僚发现,齐王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带着那个“会梳头”的小丫头出人,讨论军机大事居然也不避着她,有时还很自然地叫她去取一些极其机密的文档,于是取笑齐王道:“上回劝了半天,就选了这么一个?大王,我们可真搞不懂你的口味了。”

齐王道:“嘻!你们想哪儿去了?也不看看她才几岁!”

蒯彻道:“不是啊,大王。不管派什么用场,摆在眼前的总得耐看一点吧。齐王宫美女如云,你挑什么样的不行,单单挑了这么一个丑丫头,不怕人家笑话你吗?”

齐王道:“哦,你们看着她丑啊?那我看到的跟你们不一样,我是九方皋相马,‘得其精而忘其粗,观其内而忘其外’。”

蒯彻看着远处季姜忙碌的背影,看了半天,摇头道:“我横看竖看,里看外看,还是看不出她会是个美人坯子。”

齐王笑道:“就说我看到的跟你们不一样嘛!你没注意到她那双眼睛?什么叫‘聪明尽眉眼’?这就是!老实跟你说,这小丫头要是个男的啊,你们全都要……”

正说着,侍者通报:“汉王使者到!”齐王忙叫快请。

使者进来了,原来是张良,故人重逢,齐王又惊又喜,张良也很高兴。

两人坐下,叙了一番别来之情。随后传达了汉王的旨意:正式封韩信为齐王,另外再向齐王要五万精兵,增援广武前线。

齐王很爽快地答应了,写了一道手令,再叫季姜拿来一支调兵符,一起交给张良。

李左车脸上露出不悦之意,没告辞就扬长而去了。

蒯彻没动,站在旁边不声不响地听着,脸上毫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齐王和张良聊了一会前线战况,张良站起来道:“汉王那边还在等我的信,我得马上赶回去,抱歉不能久留。”说罢拱手告辞。

齐王起身相送。回来时,蒯彻也走了。

季姜道:“大王,这个张良跟你交情很好吗?”

齐王点点头,道:“人生难得一知已,他算是一个。可惜每次都是匆匆而别,总找不到机会好好促膝谈一次。”

季姜道:“我看他心里只有一个汉王,跟他交朋友有什么意思?”

齐王道:“他心里只有汉王是对的,汉王于他有知遇之恩。再说我和他是惺惺相惜,与实利无涉。”

季姜道:“‘与实利无涉’?哼!这世上还有‘与实利无涉’的事?这次汉王不正是利用他跟你的交情来强要你的精兵吗?”

齐王笑了笑,道:“不就是五万兵马么?我们间的交情又不是只值这点兵马。”

季姜道:“大王,你跟张良的交情是—回事,跟汉王是另一回事,别搅浑了!汉王这种无赖小人,贪得无厌,大王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吗总对他忍气吞声?以你的实力,早就可以跟他决裂了,何必还要向他俯首称臣?”

齐王淡淡地道:“有些事你不懂。”

季姜气得一跺脚,道:“好!我不懂!我不懂!你最懂!早知道不跟你说了,好心反被狗咬!”说完扭头就跑。

齐王道:“喂!你说谁哪!你骂谁是狗?”

季姜已经跑远了。

齐王笑笑,摇了摇头。尽管齐王有些做法让季姜无法理解,但她依然和以前一样关心齐王的生活—所以,当那只该死的野鸡又开始莫名其妙地夜啼时,她决定说什么也要逮住它,叫它以后再也不能打扰日理万机的齐王的睡眠。

她在宫里找了一夜。

第二天,她呵欠连天地为齐王梳头。齐王笑道:“怎么样?吃不消了吧!早跟你说我起居无常,很难侍候的,还不信!”

季姜又打了个呵欠,道:“不是大王你难侍候,是那只野鸡难伺候。”

齐王目光一动,道:“你说什么?什么野鸡?”

季姜道:“近来不是老有野鸡叫吗?怕它打扰你睡觉,昨晚我去抓它了……”

齐王道:“结果没抓到,是吗?”

季姜道:“咦!大王,你怎么知道的?”

齐王回过头来,抓住季姜的手,拍了拍,微笑道:“好丫头,辛苦你了。去睡吧,今天不要你侍候了,把觉补回来!以后别再管那只野鸡的事,你抓不住它的。”

季姜很高兴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床上躺下来。

补个觉是小事,她高兴的是齐王的体贴。只是说到那只野鸡的时候,齐王的神情似乎有些古怪,为什么呢?

项羽终于真正感觉到了那个他昔日不屑一顾的侍卫的分量。

他的爱将龙且率二十万大军伐齐,居然一天之间就败了个干干净净,主帅当场被杀。二十万哪!这是个什么数目?就韩信那点兵力,二十万人伸长脖子由他们砍,也得好几天啊!这里面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然而现在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他必须面对现实,赶快采取补救措施了。

他派了一个名叫武涉的说客来游说齐王,希望能劝说齐王反汉联楚,或者至少保持中立,三分天下。

武涉的口才不可谓不好,搬出一大套证据,说明汉王只能同患难,不能共富贵,而项王与齐王有旧,可以重新联合云云。说得指天划地,唇焦舌燥,自以为就算石人也该动心了。

哪知齐王只是这样淡淡地回答道:“我在项王手下为臣,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计不用,所以我才弃楚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信,给我数万人马,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从,所以我才会有今天。背叛这样亲近信任我的人,是会遭天谴的。我不能接受你的建议,劳驾替我向项王道个歉吧。”

武涉走后,蒯彻来了。

蒯彻今天的打扮有些稀奇,青袍高冠,竹杖芒鞋,一副江湖游士的样子。一开口,说的话更稀奇:“大王,想看个相吗?”

齐王笑道:“蒯先生在玩什么花样?你什么时候会这个了?我怎么不知道?”

蒯彻正色道:“在下年轻时曾受高人传授,学过相术,不信大王您试试看。”

齐王忍着笑道:“好吧,那你先说说看,给人看相是怎么看的?”

蒯彻道:“贵贱在于骨骼,忧喜在于容色,成败在于决断。以此三项来参验相人,万无一失。”

齐王点点头,道:“嗯,倒也不是信口开河,有点道理。那你看看我这相怎么样?”

蒯彻向四周望了望,道:“我想单独对大王说。”

齐王挥手命左右退下。季姜最后一个退出,很细心地把门带上了。

她觉得蒯彻不像是真要给大王看相,而是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要说。

过了大半天,蒯彻才出来,皱着眉,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一句话也不说,就走季姜跨进殿内,齐王也正起身向里面走去,见她进来,便道:“季姜,你来得正好,跟我到书房来一下。”

季姜跟上去,好奇地道:“大王,蒯先生跟你说了些什么?”

齐王一边走,一边道:“哦,没什么,就是看相。”

季姜道:“骗人!看相看那么半天?”

齐王道:“信不信由你,反正就是看相。”

季姜满心怀疑,噘起嘴不说话。

齐王看了看她,一笑,跨进了书房门。季姜进来,齐王叫季姜先坐在一旁,自己取出笔墨,开始绘一幅图画。想一想,画一画,有时还用尺矩精心测量。季姜好奇,走到齐王背后看,一时却看不出是什么,只得重又坐下。闷闷地看着。

画完后,齐王将那幅画交给季姜,道:“季姜,你去给我找个临淄城手艺最好的冶工,叫他照这张图给我打顶紫金冠。钱花多少无所谓,做工尺寸一定要地道,记住了吗?”

季姜接过图一看,外形果然是顶王冠,只是构造挺复杂。她卷起图,一脸的不高兴。

齐王道:“咦?又不是苦差使,你拉长了脸干什么?”

季姜道:“神神秘秘搞了半天,我以为大王你在弄什么军政要务呢,原来是这个!

大王,你以前可从来不讲究这种衣冠饰物的呀!“

齐王道:“我现在讲究了。怎么,不行吗?”季姜道:“没什么不行,你是大王么!只是你挡不住我在心里看轻你。”

“看轻我?”齐王笑了起来,“你这是跟我说话吗?没上没下!”

季姜道:“有上有下的人不敢跟你说真话,我可是真心为了大王你好,这叫‘忠言逆耳。”

齐王笑道:“不得了,拿大道理压起我来了!行了,快去给我办事吧!”

季姜拿着图画快快不乐地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忽又回头道:“大王,刚才蒯先生真的是在给你看相?”

齐王收拾着案上笔墨,道:“是啊。”

季姜道:“那他说你的相怎么样?”

齐王漫不经心地道:“他说:”相君之面,位不过封侯,且危险不安,相君之背,贵不可言。”

季姜一怔:“面相不过封侯,背相贵不可言?这算什么意——啊!我知道了!”向四周看了一下,低声道,“大王,他不是看相,是劝你:背汉自立哪!”

齐王道:“我知道。”

季姜道:“你知道?那大王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齐王道:“我说‘我会考虑的’。”

季姜急道:“这种事怎么能考虑来考虑去?要当机立断!要我说上回你就不该把那五万精兵给张良……”

齐王道:“哦,那是另一回事,我应该给他的。”

季姜更急,道:“怎么会是另一回事?如果你早晚要和汉王角逐天下,就该趁早削弱他的实力,壮大自己,哪有这样倒着来的?你这不是为自己的将来增加麻烦吗?”

齐王道:“我这么做,有我的理由。”

季姜道:“什么理由?”齐王看了季姜一会儿,道:“丫头,说你小吧,你好像又懂得挺多。也好,就跟你说说吧,也许你能理解。你听说过我的过去吗?”

季姜道:“听说过。他们说你出身寒微,经历过很多坎坷。大王,自古英雄多磨难,总算你已经出头了,也没白吃那些苦。”

齐王点点头,道:“正因为如此,你可以想像,一旦我得到权力,会对那给予我权力的人产生怎么样的感激!你知道‘退避三舍’的故事吧?”

季姜道:“知道。晋文公在外流亡时,楚成王厚待过他。后来他回国继位为君,晋楚城濮之战时,晋军退避三舍共九十里地,以报前恩。”

齐王道:“我也是这样。登坛拜将之时,我在心中立下誓言:汉不负信,信不负汉。我也知道,汉王贪心重,疑心更重,我们君臣未必能善始善终。但毕竟是他给了我起家的军队,所以,那时我就想好了,倘若将来他对我有侵夺之事,我必当让他三次。”

季姜道:“二次?三次……啊!已经有三次了!大王你看,破魏、代后收你的精兵是第一次,破赵后修武夺军是第二次,平齐后再派张良来调你精兵是第三次。大王,你让够了,可以给他点颜色看看了!”

齐王笑笑,一挥手道:“行了,做你的事去吧!”

季姜心中疑惑解开,便不再生闷气,高高兴兴地拿着图画离开了。

晚上,那只该死的野鸡又开始啼叫了:雒!雒!雒!

季姜拉开房门冲出去。

门外空荡荡,月光洒落在青石铺的地面上,冷冷清清。

一颗流星从头顶划过。

季姜仰头观看。流星拖着细细的光带,向远方飞去,渐渐消失。

今年像这样的流星似乎特别多,她有好几个晚上都看到有流星从王宫上方掠过了。不知怎地,她心里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像是在验证她的预感,宫里开始出现一些怪事。

一些东西陆陆续续地失窃。不久以后,又陆陆续续地重新出现,出现的地方千奇百怪:墙角、厨下、花园,有时甚至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原地。也有一些东西失窃后就再也没找着。

季姜先是以为宫里出了内贼,但失窃的东西五花八门,也不见得特别值钱:熏炉、铜镜、陶壶、宫灯……窃贼为何不拣最值钱的偷呢?

当被窃物重新出现时,季姜感到不对劲了:世上哪有偷了东西再放回去的窃贼?

她原不想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去烦齐王的,但见有这样的异状,放心不下,便去跟齐王说了,不料齐王却毫不在意地说了声:“哦,知道了。”

齐王近来好像心思很重,成天把自己关在书房不出来,也不大要季姜去读简册了。可她看不出齐国近来有什么事会让他烦心的。

少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季姜还可以忍受,但当宫里凭空多出一样庞然大物时,她再也忍受不了了。

那天一大早,她睡眼惺忪地走近马厩,想看看齐王准备今天骑着去看练兵的那匹追风是不是安分。

第一眼看到,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揉揉眼再看,她惊恐地尖叫起来,把隔壁几名马佚都惊醒了。

众人冲过来一看,也都大吃一惊。

两匹一模一样的追风站在马厩里!一样纯白的毛色,一样瘦长的四腿,连马身上的烙印、拴马的缰绳都是一模一样。

这件奇事很快就禀报到齐王那里,齐王道:“嗯,别管它,由那马待着。”

季姜忍不住了,道:“大王,我觉得这里面不对劲。”

齐王道:“什么不对劲?”

季姜道:“我怀疑宫里有内奸!”,齐王笑道:“别逗了,内奸白送我一匹马?”

季姜发急道:“大王,你认真一点好不好?如果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么大一匹马弄进王宫,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你的卧室!楚霸王要你的人头,赏千金,封万户侯!想要刺杀你的人排着长队呢!”

齐王道:“赏千金、封万户侯?我的脑袋就值这个价?咳!这个项羽,到现在还看不起我。下回我也开这个赏额要他的脑袋!”

季姜气得直跺脚:“大王,大王,你是怎么回事?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

紫金冠取来了,果然打造得很漂亮。

齐王拿起来往头上比了比,叫季姜道:“来,帮我梳一下,我要试试这顶新冠。”

季姜拿起黄杨木梳过来,为齐王解下旧冠,开始为他梳头,一边梳,一边道:“大王,你近来为什么事伤脑筋?”

齐王把玩着手里的紫金冠,道:“嗯?你怎么知道?”

季姜拔下一根头发,齐王“哎哟”一声,道:“干什么?”

季姜把头发拿到齐王眼前,道:“大王,你看你都长白头发了!我还从没见你这么伤神过。大王,到底有什么事?我能帮你分点忧吗?”

齐王接过白发,看了一会儿,回头看看季姜,眼中有一种复杂的情感,道:“丫头,你心真好。不过,不要替我担心,我很快就不用伤脑筋了。”

季姜把他的头拨转过去,继续为他梳着头发,道:“到底是什么事啊,能告诉我吗?”

齐王又玩弄起手里的紫金冠来,道:“唔……将来我也许会告诉你。”

一名侍从慌里慌张地进来禀报:马厩里那两匹追风又只剩一匹了。

齐王继续玩弄着手里的紫金冠,道:“哦,知道了,下去吧!”

季姜怔住了。

齐王道:“咦,怎么不动了?还没梳好哪,继续啊!”

季姜道:“不行了,大王。王宫的守卫一定要换!这里成什么地方了?这么大的活物,人家想弄进来就弄进来,想弄出去就弄出去,简直如人无人之境!”

齐王道:“哎,不就一匹马么?没事!你放心。来,继续梳,梳好把这顶紫金冠给我戴上,我看看是个什么样子。”

季姜忧心忡忡地为齐王扎着发髻,道:“大王,你到底是怎么了?这样大的事,怎么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齐王道:“嗨!你看你,多了一匹马你紧张,少了一匹你又紧张。干什么呀?我本来就只有一匹追风,现在这不是正常了吗?”

季姜将紫金冠为齐王戴上,道:“大王,我不是说马,我是说你。你……你近来有些变了,你自己知道吗?”

齐王道:“哦?我变了?哪里变了?我不知道啊。”

季姜道:“该关心的事,你不关心,不该关心的,你却关心起来了。大王,你……你现在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齐王道:“咦,什么叫该关心的?什么叫不该关心的?这是你的看法,不能硬加给我嘛。来,镜子再过来一点。”

季姜捧着铜镜站在齐王面前:“大王,许多人一登帝王之位就变了,希望大王你不会……”

“再高一点,对!”齐王对着镜子,满意地欣赏着头上的紫金王冠,道,“你看我像这样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