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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上电话,刘易斯就按电钮唤来秘书维多利亚小姐,让她通知联邦局的专机“天使长号”立即准备起飞,并通知拉姆齐、迪茨、米泽纳跟他一块去。维多利亚走到门口时,他又把她喊回来,说:“拉姆齐不要通知了,只通知迪茨和米泽纳吧。”

他想起来了,拉姆齐是印第安人。在索雷尔教授所说的“种族主义自然法则”中,印第安人成了上帝的宠儿!这真是不可思议。尽管拉姆齐精明干练,是他的得力手下,但要突然间承认他是优等种族,而刘易斯却成了弱智者,他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

刘易斯局长不是科学上的外行,尽管索雷尔语焉不详,但他已经彻底领悟到这个发现的重要性。在等机的片刻,他又给菲尼克斯警察局长戴维·汤姆逊打了电话,他告诉这位黑人局长——谢天谢地,他是黑人而不是印第安人——说:“我大约两个半小时后赶到,在这之前,请你挑选几十名干练的警察在佐治县附近寻找一辆黄色丰田轿车,车牌号FK14538。开车的是一名年轻的中国女子。你部署完毕大约需要多少时间?”

“一个小时之内。”

“好,再加上在这之前耽误的半个小时,嫌疑犯应在方圆150英里之内。你要在这个范围内布上检查哨,务必抓到她!她身上带有武器,你们要小心,另外,不允许惊动新闻界。”

汤姆逊接受了命令,他很想问问这个中国女人犯了什么案子,值得局长亲自出马,又不许惊动新闻界,不过,他不会这么不识趣的。他立即对下边作了详细的部署,不到十分钟,各路人马已经出发。两个小时后,他赶到沃尼军用机场去迎接局长。看到那架银灰色的波音757穿过云层时,他还在想,这个中国女子是否牵涉进某位要人的桃色事件中了?

刘易斯走下飞机后听到了他不愿听到的消息:“到目前为止,那辆车仍未找到。我们布置了两道封锁线,估计她肯定没有跑出警戒圈,可能是丢弃车辆藏匿起来了。现在我们正用三架直升机寻找这辆车。”

刘易斯阴郁地沉默了片刻,决然道:“发通缉令吧,这件事太重大了,我们失败不起。索雷尔教授呢?”

“已经到了菲尼克斯警察局。通缉令上如何措词?”

“就说她是贩毒集团一个职业杀手,是极其危险的人物。警察和民众务必小心,必要时可以将其击毙。”

“新闻界……”

“不要管它,等抓到或击毙她之后,由我来应付新闻界。”

江志丽从昏迷中醒过来,已是两个小时之后了。在这一段时间里,她的头脑始终处在一种奇怪的临界状态。她似乎一直清醒着,能隐约听见这对夫妇开车、停车,然后抬她进屋。她顽固地拒绝一切意识和思维,她知道那里面有尖锐的痛苦和恐怖。但缠着紫色光蛇的笼子,着火的汽车,鲜血淋漓的面孔,仍然不时硬闯进来。不过她发现,这些场面给她的感受已经没有那么锋利、那么灼热了,于是她才慢慢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身处一间普通的房舍,听到一个妇人欣喜地说:“好了,你总算醒了。”

她的视野中出现了那个极胖的白人妇女——白人!她猛然想坐起来,妇人慈爱地把她按下去:“不要起来,再休息一会儿。你的伤不要紧。刚才你是到哪儿去?”

江志丽在毛巾被下摸了摸,手枪还在,这使她放心了一些。她小心翼翼地说:“我要到菲尼克斯。”

胖女人奇怪地问:“到菲尼克斯?你是从哪儿来?这儿很偏僻,去菲尼克斯不该路过这儿的。”

“这儿是什么地方?”

“是我家的小农场,离你刚才撞车的地方有20英里。”

江志丽虚弱地说:“谢谢你们,我的车呢,还能行驶吗?”

“没问题。只是燃油管有点漏油,我丈夫——他叫保罗·巴巴斯——正在修理。但你不要着急,晚上就在我家休息,明天再走,现在已经是下午4点了。”

“谢谢你,巴巴斯夫人。但我有急事。”

“那好吧,你喝完这杯咖啡,起来走一走,我看看你的伤势。”

她端来一杯热咖啡,江志丽贪婪地喝完,问:“我可以用你的电话吗?”

“请吧,就在你的右边。”

江志丽拨通了问号台:“请你查一查中国驻美大使馆的电话,我是一名中国访问学者,有急事。谢谢。”

正在这时,巴巴斯先生闯进来,手里端着双筒猎枪,枪口指着江志丽的胸膛,厉声喝道:“不许动,放下电话!”

巴巴斯夫人惊愕地站起来:“保罗,这是怎么回事?”

巴巴斯一边对江志丽严密注视,一边对妻子说:“你去打开电视。”

巴巴斯夫人打开电视,上面正播放着江的头像,男播音员用急迫的语调说:“这名女子是贩毒集团的一名职业杀手,残忍嗜杀,极其危险。再重复一遍,如果发现此人立即报警,必要时可以不经警告将其击毙。”

巴巴斯夫人紧张地盯着她,江志丽惨笑着,目光倒是十分平静,她缓缓地说:“想知道这个职业杀手的来历吗?只用5分钟时间。”她扼要回顾了7天来的枝枝叶叶。“我们发现的就是这样一种带有种族主义偏见的自然法则,而且,白人第一次没有成为上帝的宠儿。所以我就成了万恶之徒,可以不经警告就击毙。”

巴巴斯显得不敢相信:“你是说只有蒙古人种才能激发出这种能力?”

“到目前为止是这样。还有,索雷尔的担心很可能是真的,不能具备这种能力的种族有可能落后于时代。所以,如果你也是索雷尔那样的种族卫士,那就请开枪吧。”

巴巴斯对这一番话将信将疑,他妻子低声说:“她刚才是在向中国大使馆打电话。”

那支猎枪仍严密地监视着床上的人,巴巴斯犹豫良久,问道;“你说你偷走了索雷尔教授的手枪?”

“对。”

“在哪儿?”

“我感觉还在我的裤袋里。”

巴巴斯先生口气和缓地命令道:“请掀掉毛巾被,把枪扔出来。”

江志丽突然发作道:“我为什么要扔掉它?我还准备用这支小小的手枪刺杀总统,或用它击落爱国者导弹呢。巴巴斯先生,你为什么不开枪?开呀,否则我就要拔出自己的手枪了!”

巴巴斯先生犹豫了一会儿,果断地扔掉猎枪,微笑道:“我宁可上一次当,也不愿违背自己的直觉。江小姐,我相信你的话,我们两个站在你的一边。”

这下轮到江志丽犹豫不决了。经历了几天的背叛和阴谋后,她不相信能遇到好人,她迟疑地说:“那么,你作为一个非蒙古人种的黑人……”

魁伟的巴巴斯先生挥挥手,笑道:“不,我不相信有种族主义的自然法则,线粒体DNA的研究证明,人类全部都是三百万年前一个雌性猿人的后代,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基因差异?蒙古人种能做到的,白人和黑人也能做到,最多早晚几天而已。”

“可是……”

巴巴斯挥手打断了她的话:“即使人类中真的只有一部分才有这种潜能,那也是全人类的财富。你知道非洲的行军蚁吗?它们成千上万地迁移,中午在烈日下,它们就抱成一个大球,外面的蚂蚁晒焦了,但保护了里面的蚁群。等到天气凉爽,它们再散开,继续行军。我想,如果需要我去当外围的牺牲者,我绝不会犹豫,更不会同内部的蚁群互相残杀。”

江志丽悲喜交加,她没有想到险遭暗杀之后,却在一个小农场里遇上这样一位胸怀宽广的哲人。片刻后她忽然大悟:“我知道了,你是著名的作者保罗·巴巴斯!我读过你的不少作品,我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你。”

巴巴斯夫妇相视而笑。男主人说:“对,有人称我是作家,不过按我自己的评价,我首先是一个好农夫,我培育的土豆和西红柿比我的作品更好。闲暇时我会领你参观我的农场,看看我自己培育的微型马。不过现在不行,刚才,我进屋之前已经通知了警察,估计他们很快就要赶到,我们该如何应付这个场面?”

江志丽说:“我想向中国大使馆打一个电话。”

巴巴斯不快地说:“请你相信美国社会的良知,我们能自己处理这件事。像索雷尔那样的偏执狂毕竟是少数。”

江志丽苦笑道:“那你怎样评价刚才播发的通缉令?这似乎不是一个人能作到的。”

“我会想办法对付的。这样吧,我马上给一位老朋友打电话,他是纽约时报的副主编,是新闻界的一颗重磅炮弹。这两天他正在父母家休假,离这儿只有10分钟的路程。我要让他亲眼目睹你被警察逮捕,这样你的安全就有了绝对保证。”

他立即拨通了电话:“哈罗,我是巴巴斯,谢天谢地,这会儿你正好在家。请快点到我这儿来,一分钟也不要耽误,这儿有一条绝对值得上报纸头条的新闻。”

他挂上电话笑道:“他已经出发了,我知道只要抛下这副诱饵,他会不顾性命地吞钩。现在,”他微笑着,但口气很坚决,“是否请你把武器交出来?如果你信任我的话。”

江志丽略为犹豫,从腰中掏出手枪扔过去:“好吧,我也宁可再上一次当,这个世界上总得有几个可以信赖的人吧。”

她挣扎着下床,巴巴斯夫人慈爱地扶住她,问她是否需要梳妆一番,想吃东西不,还安慰道:“请放心,保罗一定会为你的安全负责的。”

电话铃急骤地响了,巴巴斯拿起电话:“是德莱尼?”

“我正在路上,离你还有八分钟的路程,我看见几十辆警车正在向你家的方向开去,有几百名防暴警察,甚至还有一架OH—6印第安人小种马式直升机。是怎么回事,你是否窝藏了哥伦比亚的大毒枭?”

巴巴斯笑道:“我没有夸大其词吧,这条新闻我准备收费100万美元呢。”他简略地谈了江志丽的科学发现和索雷尔教授制造的凶杀。对方吃惊地说:“慢着,你说的是真的,还是科幻小说里的情节?”

“是真是假,你就看看那些警车吧。德莱尼,我希望你运用自己的影响制止这种卑鄙勾当,保障江小姐的人身安全。对联邦调查局或中央情报局那些盖世太保杂种们我是很清楚的,他们在实现‘崇高’的目的时,从来不计较手段的卑鄙。他们敢暗杀卡斯特罗、卢蒙巴、卡扎菲、吴庭艳……想来也不在乎在暗杀名单上再添上一个普通人。你能保证江小姐从现在起到开庭审讯时的安全吗?我要听到你的明确保证。”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老朋友,我还不知道这件事的深浅,但我保证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直升机的轰鸣声已经到了头顶,几个人都跑到阳台上,看到一架深绿色的OH—6在头顶盘旋,直升机舱门里的枪口都看得清清楚楚。圈里的微型马惊得乱窜乱跳。巴巴斯让妻子和江志丽回屋内。两分钟后,几十辆警车飞速驰来,训练有素的防暴警察迅速散开,严密地包围了这幢小楼。十几个狙击手立即找到自己的位置,把FN—30狙击步枪瞄准屋内。一辆指挥车随后开来,停在50米外;联邦调查局副局长刘易斯从车上下来。巴巴斯拿起猎枪返回凉台,对天开了两枪后,喊话道:“喂,我是巴巴斯,是我报的案。现在请你们的头头讲话。”

刘易斯用扩音器喊道:“巴巴斯先生,我是刘易斯,罪犯仍在你家中吗?你家人的生命是否受到了威胁?”

巴巴斯笑道:“对,她仍在我的屋里,我们已经控制了她。你看,这是她的武器。”他掏出那把玩具似的0.22鲁格手枪。

刘易斯松口气,说:“太好了,谢谢你。请把她交给我们吧。”

巴巴斯摆摆手说:“不。先不要急、我是一个轻信的人,在这10分钟内已被她说服,我相信她是一个科学家。不幸的是,她发现了一条种族主义的自然法则,于是有些人就处心积虑地想杀死她。刘易斯先生,请问这是真的吗?”

刘易斯沉默了两秒钟,回答道:“巴巴斯先生,我们会认真甄别的,请把她交出来吧。”

巴巴斯干脆地说;“不,我非常担心她在押运途中出一点意外:枪支走火或者直升机坠落。那时你们一定会在江小姐的尸体前面愧疚不已。我真不忍心看到这种情景。”

刘易斯冷冷地说:“你想怎么办?”

“请你耐心等两分钟,纽约时报的德莱尼先生很快就要到达。他将陪着江小姐回去,直到法院作出判决为止。”

就在这时,德莱尼的卡迪拉克一路鸣笛冲了过来。他跳下车,同巴巴斯远远打了招呼,便径直走向指挥车。巴巴斯远远看见他和刘易斯在激烈交谈,还有小小的争吵。但看来他们很快达成了一致意见,又平静地交谈了一会儿。德莱尼走过来,喊道:“喂,胖水牛,让江小姐出来吧,我护送她上路。”

巴巴斯笑容满面地回屋内:“走吧,已经安排好了。”

江志丽显然在犹豫,她迟疑地问:“德莱尼先生是纽约时报的副总编?巴巴斯先生,不久前我看到该报有一篇社论,鼓吹遏制日本,因为两个文明在将来发生冲突时,日本很可能归属于亚洲文明……”

巴巴斯有些不耐烦:“不要太多疑,那只是一种政治观点,它和德莱尼先生的人品没有任何关系。他是我的老朋友,有诺必信,请你相信他。”

江志丽勉强地说:“好吧。”

巴巴斯夫人与她吻别,然后巴巴斯挽着她的胳臂走出门口,他轻松地微笑着,向几米外的老友德莱尼挥挥手。但就在这一瞬间,肥胖的巴巴斯像猎豹一样敏捷地疾速转身,猛力推倒江志丽,并扑过去把她掩在身下,嘶哑地喊:“快回去!”两人顺着地板爬回去,倚在窗户下。巴巴斯夫人也急伏在地上,惊慌地问:“怎么了?”

巴巴斯掏出江志丽的那只鲁格枪,打开机头,艰难地喘息着说:“我偶然瞥见了瞄准镜的闪光,看见那个狙击手正在开枪。这些盖世太保杂种!”

鲜血慢慢从他胸前渗出来,江志丽惊慌地说:“你受伤了!”

巴巴斯缓缓地颓倒下去,他妻子惊惶地喊着他的名字,迅速爬过来,把丈夫抱在怀里。外面,德莱尼焦急地喊:“保罗,你是否受伤了?”

巴巴斯低声咒骂着,艰难地举起手枪,从窗户向外开了一枪,外面的喊声停息了。巴巴斯转向江志丽,他的面色苍白,目光悲凉,声音微弱地说:“江小姐,看来我不能保护你了。德莱尼一定是站在他们一边了,估计警方很可能奉有最高层的命令。我真的很后悔,是我的报警害了你。”

他把手枪慢慢递过来,江志丽接过枪,悲伤地看着这个肥胖的山姆大叔。很清楚,在这立体式的包围中,她已经绝对无路可走,既然如此,那么她不能连累这对善良的夫妇。即使她死了,巴巴斯夫妇的善良也会给她的心灵留下一丝亮色,让她感到世界并不是那么丑恶。她冷静地说;“巴巴斯夫人,你的电脑在哪儿?”

“在那儿,书房里。”

“巴巴斯夫人,请你搀着丈夫出去吧,他们要杀的目标是我,不会与你们为难的。我在死前还有一件小事要做。”

她帮助巴巴斯夫人把伤者扶到门口,然后抽身回来,关上门。透过窗帷,她看见德莱尼先生急忙趋步上前,扶住伤员,但巴巴斯愤怒地推开了他。几个警察过来抬起他上了救护车,巴巴斯夫人跟着也上了车。江志丽没有耽误,迅速到书房打开电脑,接通国际网络。她庆幸警方未想到切断这儿的通讯,这只能解释为是他们的习惯性思维:尽管他们干的是龌龊勾当,但他们并不惧怕别人,他们是一群明火执仗的强盗。

江志丽在密密麻麻的电脑管理树中找到了BBS(公共留言板),迅速敲击着键盘,把一腔复杂情感书写在这块电子留言板上:“我在这儿呼唤全世界的朋友,不管是白种人、黑种人还是黄种人。我呼唤人类的良知,请他们注视光天化日下发生的罪恶。两星期前,我受导师索雷尔派遣来到亚利桑那州派克县,验证了一个印第安家庭中发现的思维传输现象……”

她简要叙述了这条“种族主义的自然法则”的发现过程,接着写道:“我不相信这种能力为蒙古人种所独有,因为不管是蒙古人种,还是欧罗巴人种、尼格罗人种,都是一母同源的血亲。我相信随着研究的深人,白人或黑人迟早也会获得这种能力。即使不幸未能如此,蒙古人种所特有的这种能力也是全人类的财富,是这个三色世界的财富,就像黑人特有的体育能力,犹太人特有的理财能力,澳洲土人特有的追踪能力一样。

“可惜,白人社会中的一些精英们并不这样想,我一向爱戴的教授在一夜间变成了杀人凶手。小山提死了,留下一块绝对的黑暗;马高先生、松本好子和黎元德都死了,化成一团烈火;五分钟前,在这儿,在亚利桑那州佐治县安托斯农场,善良的巴巴斯先生为救我身受重伤。几分钟后,我也会死于几颗准确的狙击步枪子弹。

“现在,我愿在死亡来临前把这个发现告知全人类,我希望白种人、黑种人和黄种人都能获得这种能力,使人类互相沟通,互相理解。如果这个发现带给人类的只是凶杀和欺诈,那就请你们忘了它,把它深深埋葬。

“请向我的家人,我的同胞转达我的祝愿,我爱他们。”下面是她的姓名和日期。

她站起来,听见外面用喇叭喊话,命令她立即放下武器,否则警察要开始进攻。她揶揄地想,恐怕警方没有马上进攻,是对这个“残忍果决、本领高强”的职业杀手还心存疑惧吧。她知道自己只要一露面,立刻就会吃上一排子弹,从他们的行事来看,今天根本没打算留活口,但呆在屋里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于是,她略作整妆,步履从容地走过去,拉开大门。她正好看见一辆黑色的福特车闯进包围圈,伊斯曼先下车,又扶着索雷尔教授急急下车,瘸拐着向指挥车走过去。江志丽向他们投过去仇恨的目光,看来索雷尔先生非常尽职尽责,他急急赶过来,一定是想目睹罪犯被击毙的场面吧。

刘易斯看见了老朋友,急忙迎过来,相距还有20多米,索雷尔就急迫地喊:“不要开枪!不要杀她!”

刘易斯走近后疑惑地低声问:“为什么?”

索雷尔兴奋地说:“已经不用再杀她了!已经不用了!”他解释道,“怪我太迟钝了,我早该想到的,江志丽在车上偷我的手枪时,肯定已经‘窥见’了我的思维。她曾说过,她在我的头脑中看到了一个黑气氤氲的黑洞,那是我的‘杀气’。可惜我当时忽略了。但一个小时前我忽然想到,小山提在临死前也在说什么‘黑色的洞洞’。看来,他们确实都已看到一个人心中的杀机——而且是一个白人的杀机,这说明在白人和蒙古人种间并不是不能进行思维传输,尽管目前只是单向的。”他苦笑了一下,“我对这个发现非常庆幸,因为我不必在良心上自责了。既然不存在什么‘种族主义的自然法则’,就没有必要杀死江小姐了,相反,应该留下她作进一步的研究。”

刘易斯和德莱尼先生认真听着,德莱尼也如释重负地说:“太好了,能有这样圆满的结局实在太好了。”

刚才他应巴巴斯的请求来保障江志丽的安全,但刘易斯一见到他,就坦率地说明了真实情况,问他:“你是否愿意白人成为弱智民族,被那些不相信上帝的黄种人奴役,被驱赶着走上‘眼泪之路’,关在贫瘠的‘白人保留区’?”

作为一名敏锐的新闻界资深人士,他立刻领会到了这个发现意味着什么,刘易斯描绘的图景使他不寒而栗。他不愿意做杀害一个女子的帮凶,同样也不愿意看到刘易斯描绘的情景。他目光阴沉地问:“你说该怎么办?”

刘易斯冷酷地说:“杀死所有当事人,把这个秘密埋在少数人心里。”他又看了看德莱尼,“我没把真情告诉手下的任何人,但我压根就没有打算瞒你。因为我认为你是能够保守秘密的少数人之一,你不是巴巴斯那样的傻瓜。现在,你说该怎么办吧。”

两人很快达成了谅解,德莱尼将默认警方在正当防卫的借口下击毙罪犯,自己运用在新闻界的影响封杀有关的消息报道,还要说服巴巴斯先生保守秘密。不过他没有想到挚友巴巴斯为此负了重伤——而且,如果他执意向外披露真相,甚至有可能被杀人灭口!所以,他很欢迎索雷尔带来的消息。

刘易斯声色不动地问索雷尔:“你确信白人也能获得这种能力吗?”

“目前说确信还言之过早,但既然小山提和江志丽都能‘窥见’我的思维,那么这个结论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

刘易斯忽然问道:“会不会只能激发出单向能力?也就是说,白人只能被别人读出自己的思维?”

索雷尔稍愣,苦笑道:“我绝不相信上帝会这样捉弄我们,但我不能肯定地排除这种可能性。”

刘易斯强抑住怒气,鄙夷地说:“教授先生,那你慌慌张张跑来干什么?你给了我一个不确定的可能,甚至又给了一个更为危险的可能,然后叫我放走这个中国女人,从而把白人置于危险的境地。而这一切,又都是为了你的什么‘良心’!教授先生,讲‘良心’也得有实力,如果200年前的白人移民者都是你这样迂腐的家伙,我们就不会拥有美国。好了,请两位离开吧,我也要按自己的良心行事了。”

索雷尔和德莱尼面面相觑,他们都是自视甚高的,想不到一个联邦调查局的官僚竟驳得他们哑口无言。

在尴尬的短时沉默中,一直扶着索雷尔的伊斯曼小心地把教授推给德莱尼,平静地说:“局长先生,如果你执意要打死她,就先向我开枪吧。”

他随即向前走去,跨步走上台阶,江志丽已经回屋了,他敲敲门,低声说:“凯伦小姐,请开门,我是伊斯曼。”

他觉得十分内疚和悲哀,几天前,甚至在教授杀死小山提时,他还保持着对他的信仰,心甘情愿地作了帮凶。但现在,听着教授“善良”地分析不要杀死江志丽的理由时,他却止不住作呕。屋里没有动静,他再次敲敲门,声音颤抖地说:“凯伦小姐,请开门,我是来向你仟悔的。”

门很快开了,江志丽立在门口,脸上带着两块轻伤,头发散乱,目光中有那么多的沧桑!伊斯曼低下目光,说:“凯伦小姐……”

江志丽打断了他的话,苍凉地说:“伊斯曼,不用说了,我已经看出了你的真诚。”

她已经感受到了伊斯曼的思维,原来那个黑气氤氲的小洞已变成柔和的金黄色,那是像朝霞一样缓缓流动的无定形的混沌。在这个瞬间她忽然想到,如果人类能够思维连通,能够永远沐浴在这金黄色的温暖中,该有多好。

但她很快回到现实中,她知道,外面并没有什么金黄色的朝霞,而是几十个黑森森的枪口在等着她。她说:“伊斯曼,谢谢你,你让我在迎接死亡时,对人类多少有了一点信心。请你离开吧,我要出去了。”

“不,我要陪着你,我不能救你,但可以陪着你一块儿去死。”他伤感地笑笑,说,“这倒让我可以说出自己的感情了,凯伦,我一直在暗恋着你,不过,我是一个帮凶,是一个不值得爱的男人。”

江志丽低声说:“我也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不值得爱的人。”她知道伊斯曼的决定已不可更改,便凄然一笑,挽着他的胳膊走向屋门。打开门,院里的人们都愣住了,江志丽目光灼灼地盯着教授和德莱尼,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鄙夷。伊斯曼警惕地护着她,扫视着各个枪手的动静。

刘易斯面色阴沉,举起通话器欲下命令,索雷尔劈手夺过通话器,激烈地同他低声争辩着。争吵持续了很长时间,刘易斯怒不可遏,猛力推开索雷尔,拔出手枪向几米外的江志丽开火。伊斯曼疾速转过身,把她掩在身后。刘易斯身边的德莱尼以超出年龄的敏捷扑过去,把手枪推向天空,一串未经消音的清脆枪声惊散了鸽楼上的鸽群,它们咕咕惊叫着飞散,在蔚蓝的天幕上撒下一片白羽。

刘易斯喝令手下将索雷尔和德莱尼拉开,夺过送话器,狙击手们又端平步枪。就在这时,一串车队忽然在公路拐弯处出现,以惊人速度开过来,一辆福特XLD轻型货车打头,后边有三辆大客车,很远就听见一片嘈杂的乐声,有爵士鼓、长号,起劲地奏着《星条旗永不落》。车队稍近,听见车内用扩音器喊:“不许杀人!盖世太保杂种们,不许在自由女神像下杀人!”

防暴警察阻挡不住,车队拥进农庄。那几辆客车上画着光怪陆离的宣传画,有骷髅头像、猩红的女人嘴唇、丰腴的大腿,车侧写着“红狼爵士乐队”。车未停稳,几十个青年嬉皮士从车门一拥而下,他们大都装束奇特,头发染成火红色、海蓝色甚至鲜绿色。他们旁若无人地冲进警察队伍,嬉笑着,怒骂着,转眼就把警戒线冲得七零八落。

江志丽惊喜地看着这一幕荒诞剧。从轻型货车下来的两名少年挤过人群,跑到她的身边。一个是白人,一个显然是华裔。华裔少年神情亢奋地说:“江小姐,我在BBS上看到了你的信件,马上向所有网友发出呼吁,又拉上戴维开车来这儿。路上正好碰见这支乐队,我们一喊,他们就爽快地跟着来了。你看,他们的这次冲锋干得多漂亮!还有,我猜想这会儿全国一定都热闹极了!”

他格格地笑起来。同来的戴维是个文静的小孩,这在美国的小“扬基”中是不多见的。他微笑着,简单地说:“我站在你这一边。”

看着这个文静的小孩,她不由得想起怕羞的小山提,想起他在死亡前发送过来的“突然的停顿”。她把戴维搂到怀里,眼泪刷刷地流下来。

刘易斯脸色铁青,怒气难抑。这群不可救药的蠢货!他们疯癫癫地来到这儿串演了一出平等博爱的闹剧,却不知道这是在自掘坟墓。但他知道对这些弱智者是不能喻之以理的,自己的使命已经无可挽回地失败了,在盛怒中他真想让手下把这些蠢货全杀死。

当然,他不至于这么冲动。正在这时指挥车内的电话响了,是局里打来的。已经有几千个抗议电话、传真和电子邮件打到了胡佛大楼,那些爱赶风头的新闻界已经蜂拥而动,两份电子报纸《号角》和《科学箴言》已抢先发了专题报道。局里并未责备他,但命令他立即撤退。刘易斯低声咒骂着,下了撤退令,他自己率先钻进指挥车开走了,身后留下一片哄笑和口哨声。

这边,索雷尔忽然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伊斯曼跳下台阶,和德莱尼先生一块扶起教授。原来,刚才德莱尼与刘易斯争夺手枪时,一颗飞弹穿透了教授的肩肿,现在左肩上鲜血淋漓。江志丽急忙进屋找出药箱,撕开教授的衣服为他包扎。教授依在伊斯曼怀里,面色惨白,精神颓唐,他俯看着江志丽,低声说:“凯伦,你能原谅我吗?”

江志丽正在包扎着的双手显然有一个停顿,但她没有抬头与教授的目光相接,默默包扎完毕,起身站在一旁,看着德莱尼和伊斯曼把教授抬上救护车。上车时,教授还回头苦笑着看看江志丽,但那个女子的目光中显然没有一丝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