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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后韦一江教授正在给园子里的盆景浇水,这是他多年的老习惯了。韦宅是一幢很别致的小楼,掩映在绿树成荫的半山腰上。韦一江浇完水后就径直回到书房开始工作,这同样是雷打不动的老规矩。作为当代知名的物理学家,韦一江现在已是硕果累累著述等身,而最令他欣慰的却是他门下的学生们都那么出色,尤其是林欣和苏枫。说实话现在韦一江很难把他们两人归为自己的学生,更多的时候他是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助手和朋友一般看待。因为他们实在是太优秀了,在韦一江的成果之中有不少巧妙的思想都来源于他们的聪慧头脑。在将于明年初召开的世界物理学年会上韦一江准备在一篇注定要引起轰动的论文上署上他们的名字,这本来就是他们应得的荣誉。到时候整个世界都将为两颗新星的诞生而震惊。韦一江清楚地知道在自己的心中是何等溺爱他们,以至于每当韦洁如说他偏心时他总是心甘情愿地默认。想到韦洁如生气的样子,韦一江的脸上便不由得隐隐浮现出笑容,这个宝贝女儿是他在科学研究之外所能得到的最大乐趣了。其实韦一江运用他缜密严谨的科学思维已经预料到他的女婿会是林欣和苏枫中的一个,他在闲暇时甚至给未来的孙子或孙女起了个叫“小昭”的名字,只是不知道会姓林还是姓苏。不过从近一段时间的情形来看,韦一江觉得他的外孙多半会是“林小昭”了。有一次他拿这个问题去难为韦洁如,结果回答是意料中的一句“人家不知道啦”。

现在门外突然热闹起来,不用看韦一江也知道准是韦洁如回来了,当然还少不了见面就争的林欣和苏枫。韦一江总是不明白他们俩怎么会有那么多争论的东西,有时甚至是一些常人根本不屑一顾的问题,但韦一江知道这也许就是他们与众不同的地方。爱因斯坦曾说过这样一段话:“正常人都是在童年时就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什么是时间空间等很常识的问题,因而再也不会为这样的问题花费心思。而我恰恰是到差不多成年以后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结果我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现在林欣和苏枫争论的那些问题又何尝不是这样?但从最后的结果来看似乎林欣总是要略胜一筹,以韦一江的眼光来评价的话,苏枫无疑是优秀的,却肯定逊于林欣,因为苏枫只是出色的科学家而林欣却是天才。在韦一江的字典里其实很少用到天才这个词,他一向认为天才是一种夸大其辞的说法。每个人身上都背负着数十亿年时间的造化,谁又能比其他人高出多少呢。但当他遇到林欣后这种观点就有了变化。韦一江这一生取得了远胜于常人的成就,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是天才而只是认为自己是一个和苏枫一样称得上优秀的人,他们和常人之间的差别只在“勤”与“专”两个字上。但林欣就不同了,他是属于另一类的人。他并不比苏枫用心但对问题的看法却总是深入得多,有时他一瞬间里的直觉竟和韦一江经过深思熟虑反复求证后得出的结论完全一致。韦一江时时在想,也许这就是天才。不过,如果韦一江发现他俩争论的东西过于不切实际或是陷入文字游戏的话,也是要站出来以导师的身份予以制止的,他毕竟是严肃的物理学家,决不能容忍违背基本科学理论的行为——即使只是口头上的争论。

果然不出意料,三个好朋友这次全聚齐了,韦洁如一见面就嚷嚷道:“爸爸你快来作评判吧,他俩又争起来了,这回苏枫说林欣一定错。”韦洁如停下来微微一笑,“可我根据以往的经验还是决定投林欣一票。”

“到底怎么回事?”韦一江故意蹙了下眉,放下手边的工作,“说来听听看。只要不是什么原则问题的话我准备支持苏枫,大家打个平手。”

“林欣说他有一种预知未来的方法。”苏枫简要地把他们先前的谈话重复了一遍,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似乎并未因为导师说要支持自己而感到高兴。

“是这样。”韦一江有些意外,虽然这两个学生常常令他吃惊,但他这次仍然没有想到他们会因为这个古老的预知问题而争论,应当说这个问题和永动机一样都是一个不该再被提起的问题了。但这是林欣提出的问题,想必又有他独特的思考,便转头对着林欣,“说说你的理论依据是什么。”

林欣的脸有些红了:“其实我只是偶然地想到这个问题的,并没有太成熟的想法。”

韦一江又是一惊,他注意到林欣的语气表明他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只不过不太“成熟”而已。韦一江意识到自己不能不对这个问题发表看法了,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想听完林欣的想法:“你不要有顾虑,说出来听听。”

林欣点点头:“其实我是在上周无意中重新看到一则经典物理实验的介绍时想到这个问题的。”

“什么实验?”韦一江有点紧张地问,他印象中似乎没有什么用于证明预知现象的经典实验。

“那是当年用来说明微观粒子的波粒二象性理想实验。大概意思是让光子一粒粒地发射并穿越有着两条缝的挡板。假设在某一时刻光子已经穿过了挡板,那么它可能穿过了其中一条缝(如果它此次表现为粒子性),也可能同时穿过了两条缝(如果它此次表现为波),不管怎么说必定是二者之一,同时这个事情已经发生了不可改变了。现在到了关键时候:如果我们这时在挡板后加上一张感光底片,那么我们将看到底片上最终出现了干涉条纹,说明光子是同时穿过了两条缝,也就是说它表现为了波;而如果我们此时在挡板后正对着两条缝的地方分别安上一台计数器,那么我们这回却看到只有一个计数器上出现读数,也就是说光子只穿过了其中的一条缝因而表现为粒子性。当然在这里我只是简单说明实验的构思,在具体操作中实际上是通过一个可以感光的百叶窗帘来实现整个过程的,但结果和以上描述的完全一样。这就说明了一个问题,光子到底穿过了一条缝或是两条缝本来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但却反而需要由后面发生的事情来决定。我觉得这个实验说明了原因和结果并不是可以截然划分的,甚至不是由谁决定谁的关系,它们之间也许是种互动的关系。”

“等等。”苏枫插上一句,“这个实验我知道,可是当初好像并没有得出你说的这种结论。”

韦一光在旁边叹了口气,心想如果当初就有人得出那样的结论林欣又如何称得上是天才。不过他并不赞同林欣的观点:“但那只是在微观世界里的现象,宏观世界里不存在你所说的情况。”

林欣突然提高了声音道:“微观和宏观又何尝能够截然分开,微观才是起决定因素的力量,宏观不过是微观的统计效应罢了。如果在微观的范畴里证明了原因和结果可以互动的话,那么宏观世界也必定适用于同样的理论。”

韦一江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他下意识地瞟了眼桌上的论文稿,上面的标题是《现代物理学完备性论证》,这正是他准备在世界物理学年会上宣读的论文,在这篇论文里他站在哲学和科学的双重高度上建立了一个迄今为止最为庞大而完备的物理学体系,这可说就是他一生心血的结晶。本来再过几天就能完成它的初稿,不过现在看来他的处境有点像当年的瑞士数学家费雷格在就要完成“从逻辑推出算术系统”时的情形。费雷格在著作附言里说:“使一个科学家最难堪的事莫过于在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理论基础突然瓦解了。在本书就要付印的时候,罗素先生的一封涉及悖论的来信使我陷入了这样的境地。现在整个数学大厦的基础动摇了。”

韦洁如显然不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有些朦胧地感到在这场争论中林欣占据了上风,就连父亲似乎也被难住了,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父亲的脸色这样严峻。从女孩子的心思出发她真想蹦起来,因为她这次又站对了立场,不过她还是忍住了——气氛不对。韦洁如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她想让大家轻松一下:“我讲个故事,同时也是一个问题噢。有一个人到商店里去购物,突然发现柜台上居然在卖人的大脑,于是他走到一个标有‘爱因斯坦’字样的大脑子前问是多少钱。柜员告诉他要五千块。他又走到一个标有‘普通人’字样的大脑前问是多少钱,柜员说要一万块。他觉得很奇怪,又走到一个标有‘苏枫’字样的大脑前问要多少钱,柜员说要一百万块钱。你们说,这是怎么回事情?答对有奖。”

苏枫有些茫然地看着韦洁如,他搔搔头:“怎么我的大脑会比爱因斯坦的贵?而且贵那么多。你不会是在夸奖我吧?”他转过头求助地望了眼林欣,林欣含有深意地笑了笑,但没有开口。

韦洁如得意地叫起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本小姐公布答案,人家爱因斯坦的大脑是充分利用过的,而咱们苏枫的脑子却是从来没用过的,崭新的东西自然要贵得多啦。”

苏枫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想说什么但却张不开嘴。

出人意料的是韦一江突然发了火,他用力拍了下桌子:“小如,不要胡闹。”屋子里立时安静下来,半天都没有人说话。过了一会儿韦一江挥挥手,有些疲倦地扶住了额头:“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