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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两界间的徘徊者

(1)

“你能确定这样就可以安全了吗?”穆哈穆问,“他就看不到我们了吗?”

他们三个都用方婷配出来的古怪涂料抹了满脸,骑马走在返回黎明世界的路上。

方婷说:“咱们的身体散发的热量都被厚衣服遮住了,头、手上也有防护,脸上又涂了隔热涂料,想来能迷惑他一阵。以现在手头的东西也不能做得再好了。何况,我认为他的红外瞄准器不见得有多么精密。”

“驼马也散发热量呀。”伯莱拜尔冷静地问道。

“咱们带了二十匹驼马,”方婷说,“他弄不清哪一匹上面有人。”

山谷里依然黑暗幽冷,与来时相比唯一的变化是风更大更猛了。伯莱拜尔说:“等我回到白昼世界,可能正好赶上‘地狱风’。”

“行星运行到了近日点。”方婷说。她的话两个男人都不大懂,但他们已经习惯这种情况了。

因为危机潜藏在身边,谁也不愿多讲话,偶尔说上一句,就又凝神倾听周围的动静。

穆哈穆是三个人中阅历最丰的一个,他显得比较轻松。虽然任何一点声音都没逃过他的耳朵,但表面上,他象在郊游或出猎一样,悠闲而不松懈,小心但不畏缩。他还有心思考虑方婷的事。

“你想好了吗?”他问,“怎么办?”

方婷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她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我还不知道救生船被弄到哪里去了。没有救生船,很难进入海斯山谷。”

穆哈穆转向伯莱拜尔:“你应该猜得到?”

“我猜不到,”伯莱拜尔摇头,“没人跟我说过救生船的事。而且,我的职责也不允许我乱猜。”

“你这个人真够呛!”穆哈穆象面对一个不可救药的弱智者那样叹着气。

“回到白昼世界后再想办法,”方婷说,“总会有法子的。”

“只要能安全地回去……”伯莱拜尔说。

穆哈穆看看他:“你什么意思?”

“不清楚,我有种预感,很不好。”伯莱拜尔向四周望着,“每次与那个人遭遇之前,我都有不舒服的感觉。这感觉总是到了事后才又回想起来。但这次我的预感很强。他似乎就在附近,在暗处。”

“你有预感吗?”穆哈穆半信半疑地说。但他也不由得扭头四顾。

“我觉得咱们正在走进罗网。”伯莱拜尔说,“越钻越深……”

“你是说真话吗?”穆哈穆好象感觉冷似的抖抖肩膀。

“真的!”伯莱拜尔突然睁大眼睛,“他肯定知道咱们要走这条路!他会提前埋伏好的,我们……”

话音未落,地面震颤起来。有许多重物撞击在山壁旁的地上,是石头。有人从上面往下推石头。

他们纵马前奔,前面灯光突现,照破了雾气。黑压压的一片影子横在光雾里。一阵枪声过后,驼马倒了十几匹——对方的枪故意打得很低。

穆哈穆从翻倒的驼马上跳下来,提枪便打。他凭耳朵射击的本事刚刚起了一点作用,那边有人大声喊道:“不想死就别开枪!”

如果不是顾忌到方婷的安全,穆哈穆会放手拼一场的。但他很清楚:对手不是一两个人,从开始那阵枪就可以断定,至少有二三十人在那边埋伏,而且,山上还有人居高临下地滚石头。他们没有丝毫取胜机会。

伯莱拜尔说:“你们要怎么样?”

“放下枪!慢慢走过来!”对面的人喊着。

“已经放下了!”他们慢慢向那边走去。

“四十支枪瞄准着呢,”对面说,“不要乱动!”

走近后,他们看清了对手。但惊异之感更有增无减。穆哈穆的眼睛轮流在伯莱拜尔和“那个人”脸上扫视:这两张脸长得一模一样。

“别奇怪,”伯莱拜尔说,“他当然是假的,面具制作水平很高,我得承认。”

“假伯莱拜尔”笑了笑。这笑容又让伯莱拜尔心中颤了一下,他问:“你在‘陷鲸海’就化装成我的样子杀了巴兹,那还可以理解:你想让他卒不及防。但是现在这算什么?”他突然一阵恐惧,“你想冒充我干什么事?”

“我不用冒充你。”那人不屑一顾地说,然后他对身边的一队士兵说,“带上他们,走吧!”

几十名士兵押着他们三个,往回走去。

他们都觉得非常惊讶。伯莱拜尔问:“怎么?回夜世界?”

“当然。”

“你究竟是哪里的人?”伯莱拜尔凝视着那个人问。

“我?我是在昼夜之间永久徘徊的人。”他冷冷地回答。

(2)

“你们可以叫我安达伯爵。”经过五天的跋涉后,在一处荒僻阴暗的石头堡垒里,一个身材高大,风度极其稳重端严的人接见了三个俘虏。

“安达伯爵,你把我们带到这里要做什么呢?”方婷问。由于她的两个同伴不懂夜世界语,她就成了与这位伯爵交涉的当然人选。

“你的夜世界语说得相当好,”伯爵赞赏道,“我们就以这种语言对话吧。虽然我也懂得一些黎明人与白昼人的语言,但用得不是很熟练。”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安达伯爵想了想说:“知识,我们需要知识。你是一个非同一般的人,你的头脑对我们来说是个宝库。”

“这些知识对你们并不都是好的。”方婷说。

伯爵微微一笑:“好不好应该由我们自己判断,你只管提供知识就可以了。”

方婷摇摇头:“我不想提供任何东西。”

“一定是我的朋友和部下们在邀请你们的时候态度过于鲁莽了!”伯爵恍然大悟地说,“别生气,他们是诚心诚意。我可以对你表示歉意,如果可能的话,我还会尽量补偿这个罪过。”

“不是因为这个,”方婷决定耐心地和他周旋下去,“我对你们的世界丝毫不感兴趣,只想早日回到我自己的家。”

“可以!”伯爵保证,“你讲完了你的知识后,我马上就放你走,并且还可以提供任何力所能及的帮助。”

方婷确实考虑了一下这个人可能对她有什么帮助,但她最后确定此人是不可信任的,他并没有诚意。于是她说:“没有你的帮助我也可以达到目的。”

“那我只好不放你走了。你的朋友们也只能陪你呆在这儿。你是我们的宝物,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但你朋友们的安全我可不能保证。”

听到这里,“假伯莱拜尔”突然说:“伯爵,我们早就说好的,我借您的士兵抓住他们,而您跟这个女孩见一面、说几句话后就让我带他们回去。”

“我又没说这一面要见多久,”伯爵脸上泛起和蔼的微笑,“也没确定要与她说多少句话。”

“我对我的上司如何交代?”

“那是你的事。”伯爵说。他看了看周围的卫士。

“假伯莱拜尔”退后一步,说:“从我进了这座堡垒你就已经打定主意不再让我出去了。对吗?”

“你真聪明。”伯爵说着,让卫士们把假伯莱拜尔抓了起来。

他又对方婷说:“我最感兴趣的是你的飞行技术和能源。能源最重要,希望你重点跟我谈谈它。你的飞行工具里用的是种重金属?对了,听说还有一种气体,可以在一起产生能量。就是说我们不借助太阳也可以使世界运转起来了?”

“你们在最近几个世纪里都不可能掌握这种技术,即便我告诉了你。”

“是否能掌握是我们的事。”伯爵似乎快要丧失耐心了,“而你,女士,你应该把那个技术的原理和其他一切说给我们听。”

“不。”方婷说。

“这两位朋友,你比较看重哪一个?”伯爵问。

“你真无耻。”方婷怒道。

“那我只有任选一位了。”伯爵指指穆哈穆,“这位年长的黎明人看来对你很有情义:他一直凝望着你。”

“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与我无关。”方婷说,“你如果是想拿谁来要挟我的话就太傻了。”

“你越这么说我越想试一试。”伯爵说。

“慢一点!”方婷说,“我就算胡乱说了些东西,你又怎能分辨真假呢?实际上你们的世界里没有一个人能对我们的技术了解哪怕十分之一。”

“是呀。”伯爵装模作样地说,“你倒提醒了我。怎么办呢?”

“我知道你的目的:夜世界掌握了这种能源之后,就不再需要白昼人的电了。但要把这理论讲给你听,并且让你能分辨真假,就起码需要一个实物作为参照。我的空间船陷落在海斯山谷里,如果你能帮我把它弄出来,我就满足你的愿望。”

伯爵来回走了几步,说:“不好办哪。‘卡得切卡’不是我们的军队能对付的。”

“你们有多少军队?有什么武器?”方婷问。

“这些事情怎么会让我这样一个文臣知道呢?”伯爵假作惊讶地叫道。

“那么,让我见见你们的国王吧。”

“国王?陛下?”伯爵古怪地一笑,“他在王宫里很安全,为什么要出来冒险呢?”

“带我去王宫。”

“国王自从‘卡得切卡’出现后,就不再见任何陌生人啦。”

方婷说:“那么我无法帮你。不是不愿意,是力所不及。”

“嗯……”伯爵想了想说,“的确,那只‘空间船’也非常重要。怎么把它弄出来呢?……”他踱着步,说,“先在这里住几天好吗?我们都需要好好想想,我考虑如何帮你弄出空间船;而你,女士,你想一想关于传授技术方面的事。”

最后,他看着两个伯莱拜尔,说:“把这两位先生关在一起——那会是很有趣的情景呢。”

(3)

伯莱拜尔决定不与这个冒充他的人说话,但铁栅栏关紧、锁住后,石室内只剩了他们两个人,一盏幽暗的电灯孤独地放着黄光。那人的脸在灯光下非常阴森诡异。他在墙角坐了一会儿,忍不住说:“你总有个名字吧?”

“你不配问。”那个人淡淡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不配呢?”

那个人站起来:“那么让我来看看……”

伯莱拜尔还没反应过来,一只穿着黑靴子的脚已经踢到了面前。他又惊又怒,没作声,身子侧倒,也用脚踢向那人的小腹。那个人一跳,躲开了,说:“开始还不坏,但能坚持多久呢?”

伯莱拜尔抿着嘴唇不说话,要小心,这个人即使赤手空拳也能轻易致人于死地。凭他刚才那毫无征兆的一脚,就知道他是个极阴险狠辣的家伙。

昏暗的小室里人影晃动,击打声、碰撞声、喘息声、闷哼声响了十几分钟。没有人说话。

最后,那个人突然跳开,说:“你还可以。”说完,他居然又象没发生过什么事一样,坐回到自己的角落里。

伯莱拜尔已筋疲力尽,不想再斗了。从那个人的姿势和压低的喘息声也能看出:他同样耗费了极大的力气。

两个人对面坐着,各占石室一角。过了一会儿,那个人说:“你叫我二号吧。”

“二号?一个人怎么会只有代号,没有名字呢?”

“我已经给了你很大的面子了。”“二号”冷冷地说,“再不知趣就又打一场吧。”

伯莱拜尔轻轻摇摇头:“无聊的争斗。你怎么不去跟那位关押你的大人打一场?”

“早晚会的。”二号说,“但先要把你放平。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厌恶的人就是你,等以后你死在我手上的时候,可别说我没有预先警告你。”

伯莱拜尔在心里惊讶地想:“这人竟然如此恨我。他究竟是谁?”

他说:“看你的样子是个白昼人,但又为黑夜人办事。现在,黑夜人把你关起来了。虽然听不懂你们说的话,可我能猜出一点:你是个双重间谍?”

“我不是。”二号说,“你在‘陷鲸海’遇到的那个胖巴兹才是。他既为黑夜人服务,又给白昼人的政府提供情报。”

伯莱拜尔醒悟:“你杀了他,是因为他的身份已经被我戳穿,没有价值了。你是为谁干事的?”

“不为任何人。”他说,“我告诉过你,我是个在昼夜之间徘徊的人。”

话题被丢开了。两个人又僵硬地坐着。

伯莱拜尔呆了一会儿问:“你总是戴着那个面具吗?”

“是的。”二号看了看他,“因为这张面具是天生的,无法丢掉。我就长成这样。”

(4)

“你的相貌确实很特别,既不象白昼人,也不完全象我们黑夜人。”安达伯爵对方婷说,“所以我很相信你的话:你是从另外的世界来的。”

“你在其他方面虽然愚蠢,在这个问题上却还有些明智。”方婷回答他。

安达伯爵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才好,最后他决定不生气,说:“你来自另一个世界,所以对我们这里的事可以采取超然态度。”

“我愿意采取最超然的态度。”

“不,你说的那个意思我懂。那不是个好办法,现在是情况逼得你必须做点什么,事急从权嘛。当情况逼迫你介入这个世界时,你不必考虑什么正确错误,也不必考虑自己的行为最我们这个世界的影响,毕竟我们的世界距离你的家有百万里之遥。你只顾着自己的利益就是了。这才是我说的‘超然’的意思。”

方婷看着他:“你说‘事急从权’,是什么事如此危急呢?是什么情况在逼迫我呢?”

安达伯爵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怎么?你自己的安全,还有你的朋友们的安全都不算重要吗?你们快要丧命了,这情况还不危急么?”

“我还没看出来,我们怎么会丧命呢?”

伯爵笑着说:“我没告诉你吗?如果你不合作,我为了国家利益必须把你们杀掉。这就清楚了吧?情况确实危急。你做出什么事都是可以理解、可以原谅的。”

方婷说:“如果我说了呢?你会放过我们?为了确信我不会再说给别人,你还是要杀掉我吧?这也是为国家利益考虑呀。”

“不。”伯爵诚恳地说,“我会放你们走。首先,我要看着你登上你的空间船离开这个世界,这样能保证其他人无法再听到你的那些知识。其次,你的朋友们和你不一样,我不怕他们去跟任何人说什么。只要你同意合作,他们甚至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

“我的空间船?”方婷说,“你刚说到不可能战胜那些‘卡得切卡’,怎么帮我搞到空间船呢?”

伯爵问:“你们在赶往白昼世界的时候没想过吗?如果没有办法你们是不会离开海斯山谷的。”

“我们的确没有办法。”方婷遗憾地说,“本想回到白昼世界再想对策,因为我的两个朋友不愿意在这里多呆了。他们不习惯。”

“这倒是个合理的解释……”伯爵思考着,“你能大概说说关于空间船的事吗?”

“它陷落在海斯山谷,我已经告诉你了。”

“但怎么才能把它弄出来呢?你难道没有丝毫的——计划?”

“要避开‘卡得切卡’,隔绝‘海斯神的召唤’,安全进入山谷,才能看到我的空间船。”

“看到之后呢?怎样把它搬出来?它在山谷里能开吗?或者要用许多匹马来拉?”

“这要等看到它后再想办法。”方婷不愿意跟他说实话:她相信,飞船的自我修复已经完成,就是说,一旦让她上了船,谁也不能阻止她起飞了。

“我们至今还没有达成相互信任。”伯爵说。

方婷看着他:“囚徒和狱官怎么能互相信任呢?”

“这不一样。”伯爵说,“为了表示诚意,让我告诉你一些秘密。这秘密整个世界上也只有两、三个人晓得。那个长得与你一位朋友一模一样的人,他是我和白昼世界某位最高层人物的中间联络员。就是说,黑、白世界并不完全隔绝,在最高级和最机密的层次上有着联系。”

“这个我不感兴趣。”方婷说。

“马上要说到使你感兴趣的了:前一阵,夜世界的一些平民发现有颗‘流星’坠入海斯山谷,你知道,那就是你的空间船。他们胆子很大,直闯进山谷里,看到了你的船。甚至还取回了一些石头,后来这种石头使很多人染上重病。我想那就是你说的‘重金属’吧?”

方婷不置可否,但她知道,那些石头不会是铀,也许是被泄漏的核辐射污染了的岩石。

“那时我已经预感到:变革就要到来。我看到了很远、很久以后的事。”伯爵神往地说,“凭空出现在深谷里的巨大建筑、无缘无故融化的冰雪、发光的石头……还有不久之后就出现了的‘卡得切卡’。这一切都是巨大变革的先兆,或者说,是给有心人提供的机会。”

“你就是那个有心人。”

“过奖。”伯爵微微一躬身,方婷看出他是个真正出入上流社会的人,这种小动作和地球上那些老资料里的贵族仪式简直毫无二致。

“我在很早以前就与白昼世界的那位高层人士有联系。我们有相似的需要:在管理世界方面,宗教界应该逐渐退出舞台了;我们比他们更有能力把这世界管好。”

“但除了你们自己,好象没人同意你的这句话。”

“他们是些白痴。百姓们!”伯爵叹道,“宗教的权力很稳固,我想,如果不是这次意外的机会,可能在一百年内都无法动摇他们的统治。”

“只要世界稳定,政治也比较开明,为什么必须动摇宗教界的统治呢?”方婷说,“据我在白昼世界的观察,人们没有因为长老会的管理而失去什么。”

“可我们这里不一样!”伯爵急切地说,“教宗一人的独裁已严重妨害了七国的发展。他的势力太强,无法撼动。”

方婷想,也许他竟是对的。在地球,不是一直把对抗教会势力的历史人物当作英雄在歌颂着吗?虽然我很讨厌这个安达伯爵,但客观地看,他正做着类似工作。

瞬间之后,方婷打断了自己犹豫不决的思绪。现在迫在眉睫的问题不是帮助这个世界推翻宗教统治,甚至也不是遵守“旁观准则”;而是不论她合作与否,安达伯爵最终肯定是要杀她的。

“你的秘密还没说完。”她提醒道。

伯爵继续讲下去:“我们共同对这次机会做了严谨的考虑和权衡,觉得可以干点什么。”

“你和那位大人物吗?”

“是的,我不能对你说他的身份。我们决定发动战争。”

“战争!”方婷说。

“对,黑、白世界之间的战争。”伯爵平静地说。

方婷问:“你们如此疯狂究竟为了什么?”

“我说过了,教会的权力基石过于稳固,在正常秩序下是无法撼动的。”

“在战争中你们可以逐渐把大权揽进手里!”方婷说,“这要用多少性命为代价呀!”

“你真聪明。”伯爵夸奖道,“看来你不愿意发生战争。那么,这就是一个挽回的机会。把空间船的能源的秘密告诉我,教会就无法再卡住我们的咽喉。不必发动战争就能达到目的,我当然会选择比较容易的做法。怎么样?”

(5)

“是你命令那些人把‘瘟疫’带到白昼世界的!”方婷说。

“你猜得对,我们商量好了,这可以给白昼人一个宣战的借口。反正那些人也是必死无疑,何不在死前为国家做点贡献呢?只可惜那位白昼世界的大员似乎办事不力,我至今没有听到宣战的消息。”

“世上的疯子只是极少数。”方婷说。

“我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你了。”伯爵说,“你还不肯信任我吗?”

“我更无法信任你了。你现在就能随意发动战争,如果我的知识使你强大起来,谁能保证世界不会因此更加混乱呢?”

“你还不懂?战争只是个唬人的外壳!我们能掌握分寸,控制局势。几次战略佯动就能让两个世界都心惊肉跳,而我和我那位白昼盟友会在真正交战之前达到目的!”

“现在你不打算打仗了?”

“不打算了,如果你合作的话。”

“你得到了权力,用新知识使夜世界强大起来,会不会向白昼人发动一场真的战争?”

“不,决不会!我对天发誓!”伯爵斩钉截铁地说。

方婷的试探成功了,她说:“你承认是自己将获得权力,而不是你的国王。”

伯爵一愣,然后说:“是呀。怎么啦?有哪一点不对么?”

“你准备利用这次机会篡位。”

“篡位!”伯爵哈哈大笑,好象听到了小孩子口中吐出的幼稚的蠢话,他说,“我们那位王上的位还用我去‘篡’么?而且,你对我们内部的事是不感兴趣的呀。”

“我要确信是在和掌握了最高权力,说话算数的人打交道。”

伯爵说:“我的话绝对算数。为了让你放心,索性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反正你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跟我来……”

他们在几个卫兵护送下走进一条地下走廊。方婷几次想试试“G武器”能否派上用场,但看来卫兵们是个不可逾越的障碍。“G武器”一次只能对付一个人,她还是别冒险的好。穆哈穆和伯莱拜尔还在他们手里呢。

幽深的走廊斜斜通向下方,两旁石壁上安装着电灯。他们过了两道铁门,最后打开一扇石头门,进入了一间阴暗的小室。

刚刚进去,方婷就看见一个人影向他们扑过来。她本能地一躲,伯爵用高大的身体挡在她前面,极具绅士风度地说:“别怕,女士。我们的这位房客是不会攻击人的,他胆子小。我想他只是扑过来想向我求饶罢了。”

“安达!你这个叛徒。”那个被卫兵按回屋子角落的囚徒愤怒地说,“我会向你求饶?我?夜世界七王之一的我?”

方婷有些明白了:这个人就是安达伯爵原来的国王。

“王上。”伯爵和蔼地说,“别太激动,那对您的心脏不好。我是带一位客人来看看你。”

“我才不管什么客人呢。”国王说,“这几天,我又想明白一件事。”

“哦!圣明的陛下!”伯爵惊讶地说,“瞧,自从摆脱那些恼人的俗务之后,您的智力发展得多快呀。让我们听听您了不起的新发现?”

“那些北方蛮族!”国王有点自得地说,“北方蛮族本来是不敢来招惹我们的。是您,安达伯爵,您这个卖国贼授意他们抢我们的贸易份额,拦劫我的车驾,以此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

“瞧瞧,瞧瞧。”伯爵啧啧叹息,“几天的隐居让您的脾气大变了。‘招惹’、‘卖国贼’、‘抢’……以前您的言语多优雅,决不会在您口中听到这些粗俗的词语。”

“废话少说,”国王似乎打算就此“粗俗”下去了,“我说的对不对?”

伯爵对国王的态度始终是戏弄和蔑视,绝无半点尊重,他说:“对。您琢磨得对。这种智力游戏能很好地消磨时光。以免您象您哥哥那样,在隐居时陷入无聊之中。”

“不许在我面前提到他!”国王怒道。

“啊,陛下又发火了。陛下是真的生气吗?”

“我告诉你,还有一件事。你是别想瞒过我的。”

“什么事?”

“关于压低价格与黎明人和白昼人交易的事。那也是你恶毒计划的一部分。”国王兴致勃勃地说,“我全明白了,你希望把持所有权力,不论经济、内政还是军队……”

“您这是听谁说的?”伯爵问,“以您的王族的智慧是不大可能独自分析出来的呀。”

“哼,你低估我了。”

伯爵笑笑说:“我听见了参谋官马汉先生在因失职罪被判死刑后,向您汇报黑顿亲王的言行。他说,黑顿亲王曾经感慨过,压价贸易不是好办法,应该把出主意的人绞死;还有,他说蛮族虽然日子好过了,但仍然不可能向我们挑衅。后来您还因此秘密地减了马汉的刑。您看,虽然您不许我们提起黑顿亲王,可您那些才华横溢的推测其实全都是从他那里间接得来的。”

国王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小声说:“所以你知道了,你从那时就知道我怀疑你了。”

“是呀。我就提前采取了对策。”伯爵说,“您是不可能赢得这场游戏的。说实话,您哥哥是我唯一有些畏惧的人。尤其是,您那无能的参谋官又把他放走了。”

国王停了一下,忽然笑起来。他小声地笑,弓着身子笑,好象害怕因此受惩罚,或是知道自己不应该笑一样。他笑出了眼泪,用手背抹抹脸,嘀咕着说:“你怕黑顿!你怕他。我的参谋官把他放跑了!放得好。你怕我哥哥……王族的尊严怎么能被你这种肮脏家伙侮辱呢!?”

“你就用这个来安慰自己吧。”伯爵第一次以比较认真的恼怒声音对他说,“我迟早会把他抓来,和你一起关在这里。”

“不可能。”国王说,“我知道黑顿。你等着死在他的剑下吧,我这个哥哥不象你和我,他敢于处死敌人。”他说得激动起来,在卫兵手中挣扎着,冲伯爵喊道,“你等死吧!他会回来收拾你!他会回来清理国家,他会回来恢复王族的尊严!”

伯爵转身走出去,对守卫的士兵说:“今天陛下的精力似乎过剩了,这是吃得太多的缘故。少给他吃两顿饭。”

石门在背后关死。伯爵看看方婷:“这就是我们的国王。你不认为我目前比他更有权威吗?”

“你们说的那个黑顿是谁?”方婷故意问,“似乎他的力量还要强大些。”

“他是个亡命徒!”伯爵不屑一顾地说,“现在他正躲在不知哪个山洞里以冻僵的老鼠为食呢。国王提起黑顿是因为自卑和恼怒使他丧失了理智。要知道黑顿以前正是被他关押起来的呢。”

真复杂。方婷心里暗想,伯爵要攫取夜世界的权力,黑顿要复仇,教宗要防备任何人推翻他……还有白昼世界的那一位不知名的大员。

“好了,”伯爵对她说,“现在你该放心啦。来吧,跟我合作,你只消说几句话就能创造一个新帝国。”

(6)

吃过两顿饭,睡了一次觉,又打了一次架。伯莱拜尔觉得日子很难过。“二号”在交手时是真的想杀死他,也许他有点什么理由痛恨伯莱拜尔。

奇怪的是,交手之后,二号又立刻恢复了常态,冷冰冰地坐回自己的一角,仿佛任何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伯莱拜尔自己闷想了半天,说:“你不可能是我的孪生兄弟。我查过育儿院的档案,生我的那位女士只有一次妊娠史,仅生下我一个。”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二号厌恶地说。

“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人竟能长得一模一样吗?”伯莱拜尔说,“你是不是我的孪生兄弟?”

“多令人恶心的词。”二号说,“你不是查过档案吗?没错,那个女人只生了你一个。”

伯莱拜尔说:“我们的语言里没有那个词,所以你我只能用‘女人’称呼她。但还有一些别的世界,那里的风俗较为合理,也较为宽容。他们称呼生自己的女人为‘妈妈’。你知道吗?”

二号说:“我快要吐出来了。你是因为在拳脚上打不过我,就想用嘴巴烦死我吧。”

“不,我是忍不住要谈谈这些,而只有你的耳朵离得最近。”

“那么你转过身去,对着墙角谈吧。也许会有几只蛆虫对你的话感兴趣。”

伯莱拜尔换了话题:“你那种能在黑暗中瞄准的面具叫做红外线接收器,对吗?”

“我们从不这么叫。你是从哪里听来的?”二号对这个还勉强能接受。

“那个女孩子说的。他们那里早就有了。我没听懂,她说‘红外线’是一种光线,这个名字好象跟颜色和长度有关。”

“跟什么的长度?”

“光线的长度。”

“荒谬。”二号说,“谁能确定光线有多长?它可以是任意长。从光源到光射中的目标的距离就是光线的长度。”

“似乎不是那个意思。”伯莱拜尔很高兴能用这个话题吸引二号的注意,他说,“那女孩讲的是另一种长度,每种颜色的光的长度都不一样。”

“莫名其妙,以后倒要去问问她。她叫方婷,不是吗?”

“对,她学起任何一种语言来就象从地上捡银币那么容易!”

“莫名其妙。”二号说。他靠在墙上思考着什么,显然对方婷的事很有点关心。伯莱拜尔第一次看到,他脸上那些残忍刻毒的纹路展开、消失了,露出较为柔和的正常人的神态。

“你究竟是什么人!?”伯莱拜尔又不禁问道。

二号被他的话从沉思中唤醒,他愣了一下,出人意料地没有发怒,只是冷淡地看着伯莱拜尔说:“我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

“不该存在?任何人都有存在的权力。”

二号不和他争,以纯粹讨论的语气说:“比如说方婷,在大多数人眼里,她应该存在么?她不属于这个世界,这里没她的位置。但她比我好一些,因为总有个地方为她留着一个位子。而我呢?我一无所有。这他妈的都是因为你!”他突然又暴怒起来,冲伯莱拜尔大吼一声。

稍过片刻,他的短暂的怒气就平息了。他说:“你问我为谁干事,表面上说我确实在为一个人干事,但我并不真正服从他;我没有主人,我也没有可牵挂的人。我不怕死,我不信宗教,根本不怕地狱——我就生活在地狱里,专门为我一个人而设的地狱。你想象得出这种感觉么?”

伯莱拜尔想了想,很坦诚地问:“那么你为什么活着呢?”

二号说:“只因为我还不知道为什么要死。况且,你觉得死活之间有很大的区别么?”

伯莱拜尔无法回答。他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为什么恨我?”

“你吞掉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你还试图吞掉我本身。”二号说,“你是个阴暗贪婪的无底洞,你是遮住阳光的黑云。你使我不得不永久地徘徊寻找。”

伯莱拜尔被他话中的激愤之情震住了,情不自禁地问:“寻找什么?”

“寻找我自己。”

二号的话音刚落,外面就隐隐传来混乱的呼喊声和撞击声。他们两个的感觉都比常人敏锐得多,只听一秒钟就弄清了这声音的性质:有人攻打这座石堡,而且多半已经攻破、冲进来了。

牢房外面是走廊,他们听到走廊尽头处的金属撞击声。伯莱拜尔想把头伸出铁栅栏外看一看,但伸不出去。他刚要回头跟二号说话,一下重击猛地落到他头上,把他打昏了。

二号剥下伯莱拜尔的衣服,换到自己身上,然后把他拖进灯光照不到的昏暗角落,脸朝下扔在地上。

走廊里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二号看见两个巨人般的大汉手持刀斧冲进来。他曾在暗中窥见过这些人:他们是神裁大法官的侍卫。他想,大法官果然非同寻常,竟能找到这个地方,还攻了进来。

大汉们转动着粗壮的头颅,往一间间牢房里望着。二号喊道:“我在这儿!”

一个大汉瞧他一眼,点点头,走到铁栅栏边,抡起大斧,寒光一闪,“镗”地一声巨响,一根铁条被砍断了。他连砍三次,断了三根铁条。二号从栅栏的空隙里钻出去。

巨人指指趴在角落里的,黑呼呼的躯体。二号说:“不认识,可能是以前被关进来的犯人。”

两个大汉拖着二号往外跑,出了走廊,只见外面一片混乱。十几个身躯巨大的汉子正在挥着刀、斧或锯子与安达伯爵的亲兵肉搏。一个神色冷酷的青年立在一角观战。这简直就是一边倒的战斗,是屠杀。亲兵们基本上没有还手之力。

见二号被救出来,那个观战的青年忽然吹了声口哨,大汉们猛砍一阵,围成一圈,护着那个青年和二号,一边厮杀一边退了出去。

石堡外的旷野里,情景更令人惊心动魄。二号只看一眼就明白了:伯爵的亲兵为什么没能挡住大法官的十几名侍卫——有数百个“卡得切卡”正如同发疯的野兽般与士兵们缠斗。一些士兵被咬伤,已在短短的时间内变成了同样疯狂凶暴、丧失人性的“活死人”。这情景真让那些亲兵心胆俱寒。

二号看出了大法官的计策,真大胆:他们先从海斯山谷中引出一批“卡得切卡”,然后骑着快马把他们带到这里。“卡得切卡”是见人就扑的,并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于是安达伯爵的部下就陷入了与活死人的苦战之中。大法官的侍卫们趁机攻进了堡垒。

那青年正是曾经在路上拦截方婷他们的,大法官的刽子手。他冲出堡垒后便叫道:“人都齐吗?”

一个大汉用铜钟般的声音回答:“贝贝姆战死了!其他人都在这儿。”

二号看见穆哈穆也在那大汉身边,用枪支援着他们。但方婷不在。

“方婷呢?”他向穆哈穆喊道。

穆哈穆把他当作了伯莱拜尔,大声说:“那个家伙带着她跑了!我们去追!”

青年刽子手叫道:“你们别乱跑!大法官不会让他逃远的。”

这时,远处又响起了枪声。一队人马风一般卷来,直向堡垒冲了过去。青年大叫:“你们是谁?要什么?”

穆哈穆看清带头的那个中年人,是黑顿亲王的部下,在矿坑里的秘密驻地曾经见过面。他说:“不是咱们的对头。让他们进去吧!”那队人马杀了进去。

“走啊!”穆哈穆冲二号一挥手,纵马向远方狂奔。二号也抢过一匹马,随他而去。青年大声喊叫着阻拦,但这两人根本不理会他。

“再快点!”穆哈穆状如疯狂,打着马边跑边喊。二号叫道:“你的方向对吗?”

“我看见他们跑的!”穆哈穆头也不回地喊。

他们顶着大风奔出十几里,渐渐看到前方的一带丘陵。穆哈穆说:“你看!那边有人!”

前面确实有几个人影,正向这里迎来。几分钟后就走到近前了。穆哈穆突然大叫:“方婷!”

方婷纤巧的身影骑在马上跑过来。她也叫:“穆哈穆!伯莱拜尔!你们都没事,太好了!”

三个人聚在一起。穆哈穆兴奋得脑门发亮,说:“这位大法官真有两下子!有胆有识!原来可看错他了。”

“他在那儿。”方婷回头看着身后的丘陵。穆哈穆哈二号放眼望去,只见小山顶上,一个人骑着马立在风中,也向这边望着。

穆哈穆看到,旁边的山顶上还有一个人。他说:“那又是谁?”

“你没认出来吗?”方婷说,“我们见过他。他就是夜世界的教宗啊。大法官借了他的护教军来追那个安达伯爵的。”

教宗和大法官各自立在一座小山顶上,相隔约有半里。这两个在黑、白世界掌握最高权力的人,虽然已合作了一次,但也许还互怀戒意。

一阵雷鸣般的蹄声滚滚掠过,他们三人听到有个声音说:“不知好歹!”一群人驾着马风驰电掣地从他们旁边冲过去,奔向前方大法官立马山头的小丘陵。

“是那个刽子手。”穆哈穆说,“我们没听他的命令,他生气了。小心眼儿。”

方婷笑道:“人家救了咱们呢!穆哈穆。”

不一会儿,那青年又骑马奔过来,身后还牵了几匹驼马。他勒住缰绳,庄重地对方婷点点头,说:“大法官认为目前没有审判你们的必要。好自为之吧!这些马和马上的东西是给你们的。”他说完后就掉转马头跑了回去。

方婷他们纵目远望,只见大法官的身影瘦削挺拔,在风中凝然不动。穆哈穆不禁右手按在胸前,对他远远地行了个礼。然后,他们三人牵起青年人带来的几匹驼马,朝黎明线开拔了。

(7)

“黑顿亲王的人也来了?”方婷听完穆哈穆的追述后说,“啊,对,他的弟弟被关在那儿。”

“那个什么伯爵怎么样了?被抓住了么?”穆哈穆问。

方婷说:“没有,他跑了。伯莱拜尔,你怎么不说话?”

“他一直就是个闷葫芦。”穆哈穆说,“现在好象更严肃了,伯莱拜尔,看见你的脸色,每个人都忍不住要仔细想想:自己欠了你多少钱?”

“废话。”二号说,他突然开口,把那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方婷惊奇地望着他。

“你说话的风格变了呢,伯莱拜尔。”穆哈穆笑着说。

二号问:“我以前是什么风格?”

“你以前不说粗话,又拘谨又别扭。”穆哈穆说,“现在你把心里想的直接说出来啦。”

“以前好还是现在好?”二号问。方婷又惊奇地望他一眼。

穆哈穆说:“以前跟现在一样,反正你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

二号笑了。

“咦,那个化装成你的人呢?”方婷突然问,“他不是和你关在一起吗?”

“是啊,他去哪儿了?死了没有?”穆哈穆也想起来了。

二号在马背上挺直身躯,向前方看了看,说:“快进峡谷了。进去后我再讲吧。”

“你弄什么鬼?”穆哈穆说,“非要进峡谷才说,这儿又没别人。”

“我只不过是想趁现在清理一下大法官送给咱们的东西。”二号说着就抓起旁边马背上的袋子,打开来看。

方婷说:“是个好主意,穆哈穆,咱们也帮着清理一下。”

东西不多,但都是极有用的,这显示出馈赠者的条理分明的头脑。几匹驼马背着的袋子里,有枪和弹药、干粮、水袋、备用灯和电池、帐篷和电暖气等等。他们各自佩了枪,顺便就在马背上吃了点东西。

“进峡谷了,”穆哈穆提醒着。

二号说:“你的好奇心那么强吗?我不会忘记讲那个人的故事的。”

“谁稀罕你的故事!”穆哈穆说,“我是提醒你们注意:峡谷里也许有人。”

他们小心翼翼地进去了。头顶的天空渐渐被夹成狭窄的一条,寥寥几颗寒星照着他们的旅程。

“好,没有人。”穆哈穆说。见没人答腔,他看着二号又说,“嘿,没有人。”

“没有人就好。”二号说。

穆哈穆说:“咱们一时半会儿可以安心了。不会有什么危险。”

“是呀,没有危险。”二号淡淡地说。方婷差点儿笑出来,她没说话,想看穆哈穆有什么反应。

穆哈穆果然耐不住性子,恼火地说:“你在卖什么关子!还不说!”

“说什么?”

“你说说什么?进峡谷之前你不是要讲那个人吗?”穆哈穆冲二号瞪着眼。

“啊,”二号说,“想起来了。可是你不想听啊,你不想听,我还讲什么?”

穆哈穆气冲冲地要说话,却不知说什么。二号斜眼瞧着他。

方婷笑道:“你们别斗嘴了,我想听,好不好?伯莱拜尔?”

二号说:“好。我就给你讲。不想听的人就把耳朵堵起来好了。”

他停了一会儿,说:“叫我从哪儿讲起呢?他的事情很多。”

“你们只在一起关了两天,就那么了解了吗?”

“当然,我们互相了解了。”二号说,“他说了很多事。你究竟想听什么呢?”

方婷说:“把他告诉你的都讲讲吧。啊,不,先讲他是谁,为什么要化装成你的样子。”

“他没有化装!”二号有些恼怒地说,“他本来就是那个样子,这张脸又不是被我垄断的。”

“那么你们是孪生兄弟了?”方婷兴奋地问。

“……”二号顿了一阵才说,“不是。他……他是个影子。”

“什么影子?”方婷问。穆哈穆也支起耳朵暗暗地倾听。

二号说:“怎么形容呢?他不是个真正的人,他的存在没有任何依托。他是……是一团赘生的死肉。”

“你的话真奇怪。”

“听我讲完你就明白了。首先,生我的那个女人……”

“你的妈妈。”方婷提醒他。

“对,我的‘妈妈’,你说过这个词。她只生了我一个,她生我的时候并不知道,其实是没人知道,同时生下来的还有一个幽灵。”

方婷瞪大眼睛看着他。穆哈穆把驼马的缰绳放松了一点,让它慢慢地走。

“我长到五岁就被送进了男界,”二号接着讲,“不久后,我发作了一场急病,胸痛欲死。他们把我送到一家医院诊治,医生确信我胸腔里面生了个瘤子,必须动手术取出来。这件事,我自己都快忘记了。但经‘他’一说,又想了起来。

“把胸腔打开,医生和护士们都吓呆了。据说从来没有人见过我身体里面的那种东西……”

“什么?”方婷问。

二号缓缓地说:“牙齿……眼睛……头发……还有干枯皱缩的小手。它们和我的胸腔内壁连在一起,血管和神经……都连在一起……”

“他是你的孪生兄弟,”方婷说,“被你……被你在母胎里吸收了!”

二号说:“不必讲得那么文雅。是我在胎儿时代就吞吃了他,只不过没有吞完,他还会动……胸腔切开时,他的眼睛慢慢地眨……”

“天哪……”方婷把手捂在心口。

穆哈穆大声说:“老天爷,别用这种事折磨我们啦!讲点杀人放火、阴谋诡计,都比这些事情好!别讲啦!”

二号不理他:“他的大脑还是比较完整的,颅骨发育不全,脑子有一半露在外面……一个恶心的小魔鬼!”

“不该那么说……”方婷喃喃道。

二号目光一闪,望着她:“那又该怎么说呢?嗯?”他盯住方婷不放。

方婷低声道:“他只是个不幸的胎儿。没有象我们这样享受生命的运气。”

“这一切都怪我?”二号说。

方婷连忙说:“不!也不能怪你,不能怪任何人。你怎么能改变那一切呢?”

“这就是命运,你说得对……”二号沉思道,“这就是命运……所以我好好地活着,而他变成了孤魂野鬼,终生在旷野里飘荡……”

“终生!他后来活了?”方婷突然间明白了,说,“他就是那个……”

“他就是那个‘化装成我的人’。”二号说,“他恨我,说我把他的一切都侵占了。”

方婷低下头,说:“我想不到他怎么会活下来的。”

“我也想不通。”二好说,“据他说,是一个人请了手段很高强的大夫把他从我的胸腔里剥下来,又带到某个秘密地方去,用人所不知的技术养活了。这技术真该死!发明这技术的人该下地狱……”

方婷道:“那也不是。技术没有什么不对。只不过我们的心智还不能接受它。”

“‘我们’?”二号惊奇地问,“你把自己也算在我们的世界里了?”

“我已想清楚了,在这种情况下我无法遵守‘旁观准则’,而且,我发现在某些方面,自己并不比你们优越。”

“谦虚是很好的态度。”二号说。方婷正陷入沉思,所以没注意到他的反常的语气。

“那个家伙竟长大了?”穆哈穆大声问。方婷看着他,眼里就现出轻松温暖的光,她想:“穆哈穆这矮老头,他是个‘阳气’很重的人。那种阴森森的诡异气氛被他的声音一下子冲散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如此迷信。

“他长大了。”二号说,“谁知道他是怎么长大、在哪里长大的?反正,他从一块半死的肉团长起来,居然也长了人的样子。不过他的心可不象是颗人心。”

“他坏么?”方婷问。

二号奇怪地看看她:“他一直追踪着咱们,想把你带到不知哪里去。又帮夜世界的人抓了我们,你还要问我:他坏不坏?”

“不是那个意思,”方婷说,“他干那些事可能都是受人指使。我是问你:他失去了一个人应该有的感情么?他……他的血还是热的么?”

“问得好……”二号说,“他的感情……谁也不知道。在他身上,我能看得出来的感情就是恨,恨我,要杀我。这算不算人的感情?”

方婷说:“我也不清楚。我的见识很浅,我缺少那方面的经验。如果我是他,我想……我可能也会恨什么人,但我不会杀人。”

“他总想跟我打架,也许是要比比谁更强,看我有没有资格代替他而存在。这人怪透了。他怨气冲天,没有哪一分钟不是在痛恨里度过的。他是一具行尸走肉。”

“你也骂够了吧?”穆哈穆不满地说,“背后骂人可不是男人的做法,何况骂的是自己的兄弟。要我说,他恨你多少有点道理,你欠了他东西——但是到底欠了什么我可说不上来。本来他已经够惨了,唯一可能跟他贴心的人又这么自私,就知道一个劲儿骂……”

方婷悄悄碰了穆哈穆一下,对二号说:“他现在去哪里了?还活着吧?”

“活着!”二号说,“他不先弄死我,自己是不会死的。他也许正躲在暗处瞄准呢。”

“别这么说,”方婷说,“你们兄弟还有和解的机会呢。伯莱拜尔,这可不象你。你曾经为了搞清楚你母亲的身份不惜冒渎职的危险,现在知道自己有个兄弟,为什么又要恨他呢?”

二号想想说:“我们是不会和解的。他对我恨之入骨,不死不休。肯定会有一场生死搏斗。”

“那就想个办法别跟他打啊。”方婷说,“跟他讲道理。”

“跟他这种人能讲得通吗?我又不是没试过。”

方婷说:“那你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讲法。每个人都能讲通道理的,只要能把你的道理讲进他心里去。”

“你这么能干,教教我吧:怎么跟他讲?”二号嘲讽地问。

穆哈穆怒道:“自己没本事,还不想听别人劝!”

“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讲,”方婷说,“但是你是他的兄弟呀。我没办法也就算了,你一定要想法与他和解。你们的关系亲密无间,你们早在母胎里就紧紧贴在一起,”

“后来呢?我把他吞掉了。”二号打断她的话。

方婷说:“不要这么想。他曾经是最贴近你的心脏的人哪。你们的血在一起流淌过,这还不够吗?还有什么事情比这重要呢?”

二号皱着眉,边想边摇头。他说:“他很会记恨,我占了这么多便宜,他吃了那么多的亏,这个结怎么解得开呢?只要我活着,他心里的阴影就永远抹不掉。毕竟他这三十年所过的是鬼一样的生活。总是在暗处窥视着我的成功,自惭形秽。而我在阳光下面工作、受奖励、升迁、休假、旅游、钓鱼、婚配、上‘浮岛’找姑娘……本来,他也能享受这一切,你们认为这公平吗?”

穆哈穆说:“不公平!可这事儿谁也怪不了。”

“这么一句话能说明什么问题呢。”二号淡淡地说。

“希望他晚一点找你。”方婷说,“那时我们就想出办法来了。”

穆哈穆看着她:“你自己的事还不够多么?现在最紧要的是帮你回家呀。”

二号突然警觉地竖起了耳朵:“听见马蹄声了么?虽然你希望事情晚一点发生,他还是追上来了。”

他们过一会儿都听到了:急骤的蹄声隐隐从后面传来。二号目光闪烁,对穆哈穆和方婷说:“帮我消灭他!”

(8)

伯莱拜尔看到了前面的人影。他可以肯定:身形苗条的那个是方婷,矮小的是穆哈穆,另外一个就是“二号”了。二号一定冒充了他,所以方婷和穆哈穆毫不怀疑。他突然间心急如焚:现在二号手里等于有两个人质。这一仗不好打。但他决不能让二号得手,方婷必须安全回到白昼世界。

大约一天前,伯莱拜尔从昏迷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地下,黑顿亲王站在他面前。他不顾亲王用手势和听不懂的夜世界语阻拦,致意要去追赶方婷他们。他最怕的是二号会把方婷带回“局里”,甚至其他更糟糕的地方去。

黑顿送给他两匹马、枪和一些必需品,指了方婷他们的去向。伯莱拜尔草草裹了头上的伤,就打马往峡谷方向奔来。赶到这里,他才有时间考虑下一步如何行动。

还没容他细想,前面的人影已经散入岩石背后藏了起来。伯莱拜尔刚想喊几句话,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脸飞了过去:他们开火了。

他立刻跳下马,在山壁的一个凹洞里躲好,把长枪装满子弹,寻找着二号的身影。

枪弹一颗颗钻进身旁的山石里,声音啾啾如小鸟。火力并不猛,但很准确,看来那边只有二号一人在开枪。枪声远远地经过山壁的反射传过来,被放大了几倍。仿佛有人在喊话,但枪声太响,其他声音都听不清楚了。

伯莱拜尔想,只有先把二号制服,才能向方婷他们澄清事实。他露出半个头,看见对面开枪时闪现的火光,就向那里连发两枪。对面的枪声暂时中止了。

但没过多久,枪声又起。对方换了个地方,而且是边打边移动位置,向这里慢慢逼近。伯莱拜尔感到了危险,他也趁着空档一闪身,钻到另一个凹洞里。借着星光,他能看到二号的黑影象小团墨汁一般漫过山石,无声地、恶毒地往这边靠近。他悄悄举枪瞄准,不用打要害,只需射中他的肩膀……

突然,两个人影骑着马迎面奔来,那是方婷和穆哈穆,似乎是要跑过来找他。也许二号已经败露了形迹?只见二号持枪向方婷的马扑过去。伯莱拜尔没有细想,瞄准便射。二号的影子应声倒地。

一瞬间,枪声、马蹄声都嘎然而止。那奔跑过来的两匹马停在了二号倒下的地方。伯莱拜尔收好枪,牵着马走过去。

离他们还有三十尺左右的时候,伯莱拜尔听到穆哈穆的声音:“别乱动,把枪扔在地上,放开马缰,你自己慢慢走过来!”

伯莱拜尔大声说:“你们认不出我么?我是伯莱拜尔呀。”

对面传来枪弹上膛的声音。伯莱拜尔连忙扔下了枪和缰绳,慢慢走过去。他看见方婷和穆哈穆都用枪口指着自己,地面上,二号仰天躺着,手捂胸口,两眼炯炯发光。他轻轻地咳着,每咳一下都从口鼻中溅出一些鲜血,看来是受了致命伤。

伯莱拜尔刚想跑上去看看二号的伤口,穆哈穆用枪逼住了他。方婷低声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干?他是你的兄弟呀!”

“兄弟?”伯莱拜尔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亲兄弟。”穆哈穆冷冰冰地说,“你还装什么样?”

只听二号微弱、低沉的声音仿佛从地底传来:“他不知道我是谁。他……他是伯莱拜尔。”

方婷和穆哈穆呆住了。把伯莱拜尔和二号来回看了几眼,穆哈穆说:“老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说他才是伯莱拜尔!”二号吃力地说,“我骗了你们。”

“他还不知道……”方婷说。

“对,那些事,他还不知道。我没有跟他说。”二号咳着道,“现在我要跟他说清楚了,你们走开。让我们两个在一起呆几分钟。”

方婷在伯莱拜尔耳边悄悄说了一句:“千万要小心他!”就和穆哈穆默默地走开了。他们看见伯莱拜尔在二号身边蹲下来,把他的头放在自己膝上。

* * * *

“你都清楚了吗?”二号对伯莱拜尔说,“我已经把我的秘密全部告诉你了。”

伯莱拜尔仍然沉浸在初闻秘密时的震惊、伤感和苦涩中。他想:我刚刚亲手打死了我的兄弟……

二号说:“你想知道的,关于我的上司的事,我也都说了。我不管谁输谁赢,只不过他在暗处,你在明处,这不是公平竞赛。所以……我才说了。并不是因为什么该死的血缘……血缘关系!你别想错了!”

“我知道,我明白。”伯莱拜尔说。

二号看看远处的方婷,说;“你怎么打算?对她?她也是个找不到归宿的人。最好送她回家去吧。”

“好。”伯莱拜尔答应。

“我恨你。”二号坦率地说,“现在仍然恨你。多幸运啊,你这个冷酷自私的家伙!你还能活好久呢。还能看着那个女孩坐上她的‘空间船’飞上星空,还能去钓鱼,还能一年一年地休假,你还能去向那个生养你的女人、向你的‘妈妈’索要更多的爱。我也是她生的呀……”

“我要带你一起去见她。”伯莱拜尔抱着他说。

“骗子。我已经活不成了。”二号微微一笑。

“我要告诉她,她不仅生了我一个。我还有一个兄弟,长得跟我一模一样,强健勇猛。”

“强健?”二号说,“真的?我很强健?”

伯莱拜尔点点头。

二号忽然把衣服一层层地扯开,直到露出胸膛。伯莱拜尔猛地呆住了,几乎不敢正视二号裸露出来的肌肤。

“看见了?我并不强健。”二号说,“那个人,我现在的上司,虽然把我养活了,但他治不好我的这种绝症,这种附骨之疽。我从小就这样,全身溃烂,生满恶疮,经常痛得睡不着。必须用很多浓烈的香水才能掩盖我身上发出的臭气。我是个半死半活的人,一块从生下来就开始腐烂的肉。你说,这种生物、这块肉能叫做一个人么?你曾经问我:‘你为什么要活着?’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活着的。”

伯莱拜尔抱着他,眼泪流了下来。他把二号胸前的衣服掩好,说:“你过着我永远无法想象的生活。这不公平……”

“我觉得真可怕。”二号说,“知道为什么我上司让我跟踪你吗?因为我能感知到你在哪里,甚至能感觉到你的情绪和思想。很多个日子里,我都会从恶梦中惊醒,我在梦里还听到你的心跳声。”他抓着伯莱拜尔的衣襟说,“你能体会那种恐怖感觉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的巨大的心跳声在我耳边轰鸣!我能回想起被你吞在胸腔里的那些年月。真的,真真切切地回想起来……你的骨肉,从四面八方象黑而热的软墙那样挤压着我,你的滚热的血流熨烫着我,你的硕大的心脏……发出震响声,回荡在我的宇宙里……”

伯莱拜尔毛骨悚然,他看着二号憔悴的脸,真不敢相信自己有这么一个半人半鬼的兄弟。而这一切竟发生在这个世界里,发生在自己身边。如果二号当时没有被养活的话,也许会更好一些……

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你叫什么?你的名字?我怎么称呼自己的兄弟呢?”

二号说:“我没名字。他一直就叫我‘二号’。对他来说,我同样不能算是一个人。只是个工具,我也当了十几年的好工具。所以我并不欠他什么。”

“你想要什么吗?我能给你什么吗?”伯莱拜尔歉疚地说。

“我能要什么呢?你什么都不能给我,我没有过任何乐趣,不过如果你肯牺牲自己,成全我的话,也许我会有短暂的一点乐趣。”

“什么?我能做什么?”

“让我杀了你吧!”二号急切地说,“你知道我一生最大的期望就是杀掉你,那能带给我一点点乐趣。”

伯莱拜尔愣住了。二号格格地笑起来,边笑边咳血。

“开个玩笑!”他说,“我不过是想看你惊慌失措的蠢相!再慷慨的人也不会为这么一点无聊的要求而献身的。是不是?”

伯莱拜尔说:“如果能把我的命给你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替你死的。”他深深地盯住二号的眼睛,二号却把目光移开了。

“你的就是你的,别人凭什么要呢?”他说,“现在一了百了,我倒可以轻松了。不用再费心怎么去报复你,怎么解恨。这事儿也折磨得我够啦。”

伯莱拜尔说:“我开枪的时候,不知道你是……”

“算了。反正我活不长。如果被那些烂疮弄死的话还会更惨。你帮我解脱啦。”二号说,“如果我信太阳教,现在可能会舒服一些,我会想自己要去乐园了。”

“你说过,你是什么都不信,什么都不怕的。”伯莱拜尔抱着他说。

“我怕。现在有点怕……”二号说,“你叫我一声吧,该叫什么?”

伯莱拜尔眼睛里突然一酸,他把嘴凑到二号耳边,悄声叫:“弟弟!”

“狗屎。”二号歪着脸,哈哈笑起来。

* * * *

方婷和穆哈穆坐在石头上,远远看着伯莱拜尔跟他兄弟的决别。寒风呼号,刮得小石块满地乱滚。他们俩的心境很坏。

伯莱拜尔从那边走过来,神情萧索,轻声说:“他死了。帮我埋了他吧。”

穆哈穆从马背上取下扎帐篷用的大钢钉和铁锤,三个人一起在路旁的山壁上凿出一个洞,把二号放进去,用石头盖好。方婷问:“是不是立一块碑呢?”

伯莱拜尔摇摇头:“他不愿意。他只想无声无息地长睡在这里。”

他们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不约而同地转身跨上马背,顺着风向往黎明世界走去。

伯莱拜尔突然说:“方婷,我知道你的的救生船在哪里了。我要去为你取回来。”

方婷觉得很奇怪:他在这几分钟里就从悲伤中解脱出来,变得如此斗志昂扬。伯莱拜尔说:“我弟弟告诉了我,他上司在你这件事里面所做的一切。我就要去找他算帐了。”

“你一个人去?”方婷担心地问。

“你们都去反而不安全,”伯莱拜尔眼望前方,“这也是我的一件私事。就算没有你的救生船,为了他对我弟弟做的事,我也要去找他。”

另两个人都不敢问他那个“上司”是什么人,做了些什么。

“去找他之前,”伯莱拜尔又对方婷说,“我要借用你的一样东西。”他两眼炯炯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