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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尔加斯把我介绍给史密森学会的麦基尔文博士。麦基尔文是位比较心理学家,瓦尔加斯告诉我他是《火星、金星和地球:激发动机的研究》一书的作者。瓦尔加斯似乎希望我对此书有印象,可我没看过。没等我们人类从树上爬下来,火星人已经灭绝了。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谈得上研究他们的动机?

他们俩开始交流意见,说着外人听不懂的行话。我则继续观察长臂猿。这时麦基尔文问我:“尼文斯先生,联合会议开多长时间?”

“联合成对。”瓦尔加斯更正他。

“联合会议。”麦基尔文又说了一遍,“把注意力放在更重要的方面。”

“可是,博士,”瓦尔加斯坚持己见,“类地生命中有类似的情况。在原始的繁殖中,结合成对是基因交换的媒介,借以使全身发生突变——”

“你是在用人类经验来解释宇宙万物,博士。你连这种外星生物是不是以基因为基础都不知道。”

瓦尔加斯脸涨得通红,他顽固地说:“能否请你暂时接受基因,以此为先决条件?”

“我为什么要接受它?我再说一遍,老兄,你在通过类比来推理,但是没有理由认定存在那种类推,所有的生物形式有而且只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生存的推动力。”

“还有繁殖力。”瓦尔加斯坚持道。

“假如生物体永世不死,不需要繁殖呢?”

“可是——”瓦尔加斯耸耸肩,“你的问题不恰当,我们很清楚,它们会繁殖。”他指着那几只猿猴说道。

“我是在说,”麦基尔文回到刚才的话题,“这不是繁殖,而是一种单个的生物机体的扩张,以控制更多的空间。相当于一个人给他的房子接上一间侧厅。不,博士,我不想冒犯你,可是,人有可能太受限于受精卵配子的框框,忘记还可能存在其他模式。”

瓦尔加斯发话了:“可整个体系自始至终——”

麦基尔文打断他:“以人类为中心,以地球为中心,以太阳系为中心,这些都是狭隘的思路。这些生物或许来自太阳系以外的地方。”

我说:“呃,不!”我脑中突然闪现出一幅泰坦星的画面,感到一阵令人窒息的激动。

他们俩没人注意我。麦基尔文接着说:“如果你一定要类比,就拿‘阿米巴”变形虫来比较。这是一种早期的、较原始的,却比我们更加成功的一种生物形式。‘阿米巴’变形虫的动机心理学——”

我已经心不在焉了,我认为言论自由让人有权利谈论“阿米巴”变形虫的“心理”,可我不必聆听。他们从未掉转话题,回过头来问问我一次联合会议开多长时间;不然,我就会告诉他们:这种联合会议是没有时间限制的。

他们倒是做了一些直接试验,这令我对他们的印象有一些好转。瓦尔加斯命人带来一只骑有鼻涕虫的狒狒,把它和长臂猿、黑猩猩关进同一个笼子。直到那会儿,长臂猿一直跟正常的臂猿一样,互相梳理着毛。区别只在于,它们显得过分平静。还有,锐利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可一旦放进去新成员,它们马上围成一个圆圈,脸朝外,进入鼻涕虫对鼻涕虫的直接会议。麦基尔文兴奋地指着它们:“看见了吗?看见了吗?开会不是为了繁殖,而是要交换记忆。这种生物体暂时分开了,而现在重新确认了身份。”

我完全可以不用他们这种晦涩的含糊之词,照样能把同一件事讲明白:和同类失去联系的主人,重新找到同类之后总是立即进入直接会议。

“假说!”瓦尔加斯轻蔑地说,“纯粹是假说。它们现在只不过是没有机会繁殖。乔治!”他喊来负责人,让他再带来一只猿猴。

“把小阿贝带进来吗?”负责人问道。

“不,我想要一只没感染寄生虫的猴子。我看,就要那只老红毛长臂猿吧。”

负责人瞥了一眼那几只长臂猿,迅速将目光移开,说道:“啊呀,博士,我想你还是别选老红毛长臂猿吧。”

“又不会伤着它。”

“为什么不把萨坦带进来呢?它可是个不听话的讨厌鬼。”

“好吧,好吧!不过快点,你让麦基尔文博士等急了。”

于是他们把萨坦这只黑得像炭团的黑猩猩带进来。在别处它也许很放肆,可在这儿就不同了。他们把它塞进笼子里,它四处望了望,背靠着门缩成一团,开始哀叫,我不忍心看下去了,这就像目击一场死刑,却又没办法不看。我控制住情绪,男人应该能适应任何环境,为了生存,又脏又累的活也得干。可是,猴子的歇斯底里具有很强的感染力,我真想逃走。

起初,这些鼻涕虫附体的猿猴什么也没做,它们只是像陪审团一样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萨坦的哀叫变成了低声呜咽,它用手遮住脸。就在这时,瓦尔加斯说:“博士!快看!”

“哪儿?”

“露西——那只老母猴,那儿。”他指着说。

她是这一家感染肺痨的长臂猿中的女家长。她正好背对着我们,我看到她背上的鼻涕虫努力弓起,身体中央出现了一条彩虹色的线。

鼻涕虫开始像卵一样一分为二。不一会儿,裂变完成了。一只新的鼻涕虫居于她的脊柱中央;另一只从她的后背滑下来。她蹲着,臀部几乎挨着地。这只鼻涕虫从她身上滑下,啪嗒一声轻轻落在水泥地上。

它缓缓地向萨坦爬过去。这只猴子一定从手指缝偷看到了,它哑着喉咙尖叫着,爬到笼子顶部。

老天哪,它们派了一班打手去抓它。这是四只体形最大的猴子,其中有两只长臂猿,一只黑猩猩和一只狒狒。它们差点把它扯得散了架,将它硬拽下来,脸朝下按到地板上。

鼻涕虫向它滑得更近了。

离它足有两英尺远时,鼻涕虫先是缓缓生出一只伪足,像一根沾满黏液的肉茎,眼镜蛇一般四处摇晃着。然后它急速甩了出去,击中了萨坦的脚。其他猿猴立即放开它,然而萨坦却反倒不逃了。

泰坦星人似乎是通过萨坦脚上的附着点将全身拉过去,先是附到它的脚上,接着向上爬,当爬到脊椎底部时,猴子苏醉了。它刚一在背上安下身,萨坦就坐了起来,它抖抖身体,加入到其他猿猴当中,还停下来打量打量我们。

瓦尔加斯和麦基尔文兴奋地大谈起来,情绪显然没受丝毫影响。我真想砸碎什么东西,为我,为萨坦,为整个猿族好好出一口气。

瓦尔加斯坚持认为这证明不了什么,而麦基尔文却认定我们所目睹的正是能改变我们已有观念的新事物。这是一种按照一定方式形成的具有高智慧的生物,在个体或群体特性方面具有永久性和延续性。两人越争辩越糊涂。不管怎样,麦基尔文的理论是这种生物会持续记忆它的所有经历,不仅从它裂殖的那一刻起,而且还能追溯到这一物种起源的时候。他将鼻涕虫形容为单一的生物组织和四维时空结合的综合体,谈话这时变得晦涩难懂,让人晕头转向。

至于我,对这些既不了解也不关心。诚然,所有这一切都非常有趣,可我只在乎怎样消灭鼻涕虫。我想尽可能快、尽可能多地消灭它们。

关于连续不断的“物种记忆”这一理论,我只能说,能够准确地回忆你在一百万年前的三月的第二个星期三都干了些什么事情,这样过日子未免太麻烦了些。

我回去时,出乎意料地发现老头子已经闲下来了,正等着和我谈话。总统动身去联合国的一个秘密会议致辞,老头子被排除在这次话动之外。我怀疑他是否已经在政治上失了宠,但我没说出来。

他本人没去过动物园,所以让我把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又仔细地追问我半天。我又说了我对瓦尔加斯和麦基尔文的看法。我抱怨道:“简直是两个童子军比赛他们的集邮收藏。他们根本意识不到事态的严重性。”

老头子顿了顿才回答我:“可别太小看了这帮家伙,孩子。”他劝我说,“他们比你我更有可能想出办法来。”

“哼!”我愤然说,“更有可能让那些鼻涕虫逃脱还差不多。还记得格雷夫斯吗?”

“当然记得。但你不明白,科学必须有一种超然态度。”

“但愿我永远不明白!”

“你不会明白的。科学是世界运转的动力,没了它,我们就完了。不过话说回来,他们还真的放跑了一只鼻涕虫。”

“啊?”

“他们没告诉你大象的事?”

“什么大象?他们他妈的几乎什么也没跟我说,他俩只对对方感兴趣.把我抛在一边。”

“你生气的原因不会是这个吧?关于大象嘛,事情是这样的:一只骑有鼻涕虫的猿猴不知怎的跑了出去,有人在象房里发现了它的尸体,被踩死了,而象房里则少了一头大象。”

“你是说有一头象逃掉了,身上还附着一只鼻涕虫?”我眼前出现了一幅可怕的景象——坦克般的庞然大物,加上一个起控制作用的大脑。

“不完全是这样。”老头子更正我,“他们在马里兰州找到了它,它当时正安安静静地拔卷心菜,没有发现鼻涕虫。”

“那这只鼻涕虫到哪儿去了?”我不由自主地四处张望。老头子见状,轻声笑了。

“别担心,我这儿没有。不过附近村子里一辆双门车失窃了。要我说,这只鼻涕虫这会儿已经到了密西西比以西的什么地方。”

“有人失踪吗?”

他又耸了耸肩,“这是个自由国家,这个问题怎么说得清楚?不过在除了红区以外的任何地方,泰坦星人是无法在人身上藏身的。”

这倒是真的,“裸背计划”看来已经得到百分之百的贯彻执行。这令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某件我在动物园看到的事,当时没有好好想想,现在却怎么想都想不起那件事是什么。老头子继续说道:“不过,我们还是采取了相当猛烈的措施,这才把裸背令贯彻下去了。总统收到了潮水般的反对意见,大都是以有伤风化为理由,还有来自全国男子服饰用品商协会的抗议。”

“啊?”

“照他们的反应,你会以为我们想把他们的女儿卖到里约热内卢去呢。还来了一个代表团,自称‘共和国母亲’,或者是类似的乱七八糟。”

“总统的时间就这样浪费了?在这种时候?”

“麦克多诺负责应付他们。可他把我也拉进了这个烂摊子,真他妈的!”老头子一脸痛苦,“我们告诉他们,要见总统的话,不仅要光着脊梁,还必须脱光,一丝不挂。这一招把他们挡住了。”

一直困扰我的那件事突然浮出脑海。“哎呀,头儿,你或许真得这么做。”

“真得怎么做?”

“让大家脱光。”

他咬着嘴唇,一脸忧虑,“你什么意思?”

“我们是不是确切无疑地知道,鼻涕虫要控制人体,只能附在后脑?”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以前以为我清楚,可现在不那么肯定了。当我……呃,当我和鼻涕虫在一起时,我们总是这么做的。”我再次更详细地描述了瓦尔加斯把可怜的老萨坦送给一只鼻涕虫的情景,“那玩意儿一碰到猴子尾骨下的脊柱末端,猴子就醒了。也许它们更喜欢向上爬到大脑附近——我肯定它们喜欢。但也许它们不必这么做;或许它们可以附在人的裤子里,只要能接触脊椎末端,就能控制人体。”

“嗯……孩子,你记得吗?第一次的时候,为了找到那只鼻涕虫,我让一群人脱得一丝不挂。我是有意这么做的:我想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我觉得你这样做很对。你瞧,它们或许有这种能力,在人体的任何部位都能附身,比如内裤里。当然,有些内裤里什么都别想藏住。”我想起了玛丽的紧身内衣,“但其他的——比如你那身松松垮垮的大内裤吧,鼻涕虫完全可能藏在里面,屁股看上去只会稍稍有点胖——呃,我是说,比你现在更胖一点。”

“想让我脱下来?”

“我有更好的法子。我会给你来一招堪萨斯城鹰爪功。”说的虽是玩笑话,可我是当真的,我朝他裤子隆起的部位抓去,以确信他是清白的。如若不然,一且我抓到了鼻涕虫,他就会扭曲成一团失去知觉。他欣然接受了我的做法,然后以同样的方式回敬了我。

他坐下时发起了牢骚,“可我们不能到处乱拍女人的屁股,这么做不行。”

“恐怕只好这么做,”我指出,“要么就让大家一丝不挂。”

“我们会做个实验看看。”

“怎么做?”我问。

“你知道头脊护甲的事吗?其实根本不值那么多钱,除了让不怕麻烦穿上它的人有种安全感之外毫无用处。我会让霍勒斯博士挑选一只猴子,给它穿上一副护甲,好让鼻涕虫只能触及它的腿,对——看看会出现什么情况。也可以用别的法子,只要能限制鼻涕虫的袭击部位就行。还可以变换不同部位。我们会弄明白的。”

“呃,好吧。不过还是别让博士用猴子吧,头儿。”

“为什么不?”

“这个,它们太像人了。”

“该死,小家伙,做事不能缩头缩脑,不打破鸡蛋——”

“哪能做煎蛋卷呢?”他还没说完我就接了上去,“好吧,好吧,可我真不喜欢这样。行啊,搞清楚问题就行。”

我看得出来,他也不喜欢他的这个主意。“真希望结果证明是你错了。先生,我真的希望你错了。让大家脱掉衬衣已经十分不容易了。”他看上去忧心忡忡,说道:“真不敢想脱内裤会出现什么。”

“兴许我们不必这么做。”

“希望不会这样。”

“顺便告诉你,我们正在往我们过去的老窝搬。”

“新费城的据点怎么办?”我问。

“两个地方都需要。这场仗也许会持续很长时间。”

“说到这儿,眼下你打算做什么?”

“现在吗,我已经说了,这是一场持久战。你干吗不休息一段时间呢?期限不确定——我需要你时会召你回来的。”

“用不着你说,你向来都是这么干的。”我说,“玛丽也要休假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直截了当地问,请你也直截了当地回答,头儿。”

“玛丽在总统那儿当班。”

“为什么?她已经完成了任务,完成得很好。我了解你,你不会再依靠她来发现鼻涕虫!也不需要她当保镖,一位出色的特工做那样的工作实在是大材小用。”

“哎,哎,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干了,居然可以告诉我怎么用其他的特工了?你倒是说说看。”

“算了,算了。”我说,我的脾气已经快管不住了,“如果玛丽不休假,我也不想休息——至于为什么,不干你的事。”

“她是个好姑娘。”

“我说了她不是吗?别管我的事了。还有,分给我任务干吧。”

“我说了,你需要休假。”

“用这种办法,确保玛丽有空时我却忙得很?这是什么机构?基督教女青年会?”

“你已经精疲力竭了,所以必须休假。”

“哼!”

“你状态良好的时候是个不错的特工。可眼下你不行,你已经完全透支了。不,别打断我,听我说:我只是派你去完成一项简单的任务。进入一个被攻占的城市查看一番,把在那儿看到的一切情况在规定期限报告给我。你是怎么做的呢?你神经过敏,不敢进城查看,却在郊区一带无所事事闲逛。你没有保持警惕,所以三次险些被抓。到后来掉转回头时,却又神经紧张,烧坏了汽车,没能及时赶回复命。你的神经和判断力出了问题。休息吧——准确地说是请病假。”

我站在那儿,耳根发热,他并没有为“反冲击计划”失利而直接责备我,却达到了实际效果。我觉得这不公平,可我知道他说的有一定道理。我的神经过去如岩石般坚定,可如今,就连点根烟,双手都抖个不停。

不管怎样,他还是给了我一个任务。这是第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我在和他的争论中占了上风。

糟糕透顶的任务。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一直在向大人物们作报告,回答关于泰坦星人午饭吃什么这种愚蠢的问题,向他们解释如何对付被鼻涕虫附体的人。介绍我的时候,我被吹嘘成“专家”,可多半情况下,我的学生好像满有把握,觉得他们比我更了解鼻涕虫。

为什么人们总是死抱着自己的先入之见不放?谁能为我解释清楚?

一段时间以来,“寄生虫计划”看样子已经偃旗息鼓了。虽说泰坦星人仍然控制着红区,可它们一出红区就会被察觉。而我们虽然知道每只鼻涕虫都控制了我们的一个人,像把他当成了人质一样,但已经不拿这个当成硬闯蛮干的理由了。眼下的情形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

联合国一点忙也帮不上。总统希望的仅仅是一项简单的合作,也就是在全球范围内实施裸背计划。可他们互相推诿,把这件事推给委员会进行调查。真正的原因很简单:他们不信任我们。只有被烧伤的人才知道火的厉害——这种事总是对敌人极其有利。

有些国家由于自身的社会习俗而免遭鼻涕虫的侵袭,芬兰人习惯于成群结队,脱个精光,急切地钻进蒸汽浴池,天天如此,不这么做的人就会引人注意。日本人同样喜欢共浴。赤道附近的海洋相对而言也很安全,非洲大部分地区也一样。法国人早已成为狂热的裸体主义者——至少周末如此,鼻涕虫想在法国藏身恐怕没那么容易。

然而,在那些有禁忌需要遮蔽身体的国家就大不一样了,鼻涕虫大可以安全潜藏,直到它的寄主身上变味。比如英联邦国家,加拿大、英国等,尤其是英国,他们会说:“老兄,难道你就找不到别的乐子了吗?想脱掉我的内衣?现在?去你的!”

他们将三只鼻涕虫附体的猴子空运到伦敦,我知道,英国国王颇想效仿美国总统,给大家作出榜样,但是英国首相在坎特伯雷大主教的怂恿下,坚决不让国王这么做。大主教甚至不屑于看我们的猴子一眼。对他来说,道德规范比凡夫俗子的生死更重要。在邻居的冷眼下,英国皮肉是暴露不得的。

除了老头子挑选我一块儿做事的场合,我接触不到核心机密。我看这场同泰坦星人的战争,就和一般人看飓风一样,只看到他目力所及的很小一部分。我一般不直接见老头子,只从他的副手奥德菲尔德那儿接到任务,因此我不知道玛丽已经卸下了护卫总统的重任。我在部门的休息室与玛丽不期而遇,我高声喊道:“玛丽!”跌跌撞撞地跑向她。

她对我甜美地款款一笑,朝一边挪了挪,给我腾出地方。“你好,亲爱的!”她呢喃道。她没问我这一向在做什么,也没责备我不和她联系,甚至没提我们多久没联系了。玛丽总是这样,让大坝后面的水自个儿管好自个儿。

我可不行,我叽哩呱啦说个不住:“真是太棒了!我还以为你仍在给总统掖被子服侍他睡觉呢。你来这儿多久了?用不用马上回去?嘿,我来给你拨号点饮料吧——噢,你已经有了。”我开始拨号选一种老式饮料,可又发现玛丽已经替我点了。饮料冒了出来,正送到我手里,“啊?怎么会有饮料?”

“你一进门我就点好了。”

“你点的?玛丽,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很了不起?”

“没有。”

“很好,那么我要说了:你真了不起!”

“谢谢。”

我又说:“我们需要好好庆祝一下。你什么时候闲下来的?嘿,难道你没有可能休假吗?他们不能指望你周复一周地一天二十四小时值班,一刻也不得闲。我要马上到老头子那儿,告诉他——”

“我在休假,萨姆。”

“告诉他这么做不行——啊?”

“我现在就在休假。”

“真的?休息多久?”

“随时待命,听候召唤。眼下所有假期都是这样安排的。”

“可是,你休息多久了?”

“从昨天起。我一直坐在这儿等着你出现。”

“昨天!”我昨天一直在给那伙不感兴趣的高官要员做小儿科报告,“呃,求求你,”我站了起来,“待在这儿别动,我马上回来。”

我冲到作战指挥部办公室,要求见老头子的第一副手,再三申明我有要事找他。进门时奥德菲尔德抬眼看着我,粗暴地问:“你想干什么?”

“头儿,你瞧,安排我讲的催眠故事最好还是取消了吧!”

“怎么了?”

“我是病人,按规定我早就该休病假了。从现在起我得请假了。”

“要我说,你是脑子有病。”

“对,我就是脑子有病。有时我有幻听,总觉有人跟着我,还老做梦和泰坦星人在一起。”令人遗憾的是,最后一点我说的是实话。

“发神经的事儿,在本部门里算不上请假理由。”他向后一靠,准备就这一点同我展开讨论。

“喂,准我休假,还是不准?”

他在桌子上的文件堆里乱翻了一阵,找到一份文件把它撕得粉碎。“好吧,随时接听电话,听候调遣。出去吧。”

我退了出去。再次进休息厅时,玛丽抬起头,满含温情地望着我,我对她说:“拿上东西,我们走。”

她没问上哪儿,听话地站了起来。我抓起饮料大口喝下一半,泼掉了剩余的一半。我们起身走了出去,默默地漫步在城市的人行道上。过了一会儿,我问:“嗳,你想在哪儿结婚?”

“萨姆,我们以前讨论过这个问题。”

“当然,眼下我们就要把这事儿办了。在哪儿结婚?”

“萨姆,萨姆我亲爱的,我会答应你的,可是我不得不告诉你,我现在还是反对这么做。”

“为什么?”

“萨姆,我们直接去我的公寓吧。我想给你做饭。”

“行,你可以做饭,不过不是在你的公寓。而且,我们还是得先结婚。”

“求你了,萨姆!”

我听到有人说:“再加把劲儿,小子,她快顶不住了。”我四处环顾,发现我们正在一大群粗坯面前当众表演哩。

我挥舞着胳膊,差点儿把刚才给我出主意的那个年轻人打翻。我恼怒地喊道:“难道你们这帮人就没别的事可干了吗?去喝一杯吧!”

又有人说道:“要我说,他应该赶紧接受她开出的好处。过一阵子,恐怕就没这种好事了。”

我抓起玛丽的手臂,带她匆匆忙忙地离开这里。路上我一语不发,直到把她让进一辆出租车,关上驾驶舱和乘客席的门后,我哑着嗓子低声说:“为什么不和我结婚?说说你的理由。”

“为什么要结婚,萨姆?我是你的,你不需要一纸婚约。”

“你说为什么?因为我爱你!这就是结婚的理由,该死!”

她好一阵子没作声。我还以为是我冲撞了她。等她开口时,我几乎听不到她的话,“你以前没说过呀,萨姆。”

“没有吗?呃,我一定说过的,我敢肯定。”

“不,我非常确信你没说过。你为什么不说呢?”

“嗯,不知道,我想我疏忽了。我对‘爱’这个词的含义不太有把握。”

“我也没把握,”她柔声说道,“不过我喜欢听你说,再说一遍吧。”

“啊?好啊。我爱你,我爱你,玛丽。”

“萨姆!”

她紧紧地依偎在我的肩上,幸福地浑身颤栗。我轻轻摇了摇她,问道:“你呢?”

“我?我爱你,萨姆。我真的爱你。我爱上你是从——”

我原以为她会说第一眼看到我时就爱上了我,谁知道她却说:“从你扇了我一耳光时起,我就爱上了你。”

这合乎常理吗?

我告诉司机随便开,他沿着康涅狄格海岸徐徐前行。等他把我们载到韦斯特波特时,我叫他停车。我们径直来到市政大厅。

我走到证照审批局的柜台前,问那儿的职员:“这儿办理结婚登记吗?”

“这得看你了,”他答道,“左边办理狩猎执照,右边办理养狗许可证,这里嘛,专管幸福婚姻。”他斜着眼瞥着我。

我讨厌油嘴滑舌的家伙,这种插科打诨早已过时了。“很好。”我说,“劳你驾帮我们颁发结婚证行吗?”

“当然。每个人至少都应该结一次婚,我总这么跟我老婆说。”他拿出一张很大的印制表格说:“告诉我你俩的编号。”

我们给了他号码。他将表格卡进打字机,记录了下来。“那么——你俩有没有结过婚?”我们都答没有,他又说:“你们肯定吗?如果你们不跟我说实话,我会附上一条追加条款,说明如果存在其他婚约,这份婚约便告作废。”

我们再次申明没有任何婚史。他耸耸肩,又说:“期限多久,填有期限的还是终身契约?如果超过十年的话,费用和终身的一样,如果不到六个月,不必交费。你去那边墙上的自动贩卖机上取一张简表。”

我看了看玛丽,她轻声说:“终身婚约。”

职员非常吃惊。“女士,你肯定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可续订式的婚约带有自动选择条款,和永久婚约完全一样。而且,如果你改主意,也不必去履行法庭的种种手续。”

我说:“你听到这位女士的话了!写下来吧。”

“好吧,好吧,双方当事人是选择互相协商还是要求双方必须遵守婚约?”

“必须遵守。”我答道,玛丽也点头同意。

“必须遵守。”他应和着轻敲打字机,“现在我们进入问题的实质阶段了:谁支付生活费,付多少?薪水还是基金?”

我答:“薪水。”我没有足够的钱凑成一笔基金。

与此同时,玛丽坚决地说:“两样都不是。”

“啊?”职员道。

“哪种形式都不是,”玛丽又说了一遍,“这张婚约不附带经济条款。”

职员停了下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玛丽。“你瞧,女士,”他通情达理地说,“别犯傻,你不是听见这位先生说了他愿意养家吗。”

“不。”

“你来办手续前没和你的律师详细谈谈?外面大厅有公用通讯中心。”

“不用!”

“嗨!那我就不明白了,这张结婚证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

“没有。”玛丽告诉他。

“你是说你不想办?”

“我想办!按我说的填:‘无薪’。”

职员一脸无助地又伏在打字机上,他最后说道:“我想需要填的就这些了,你们这份婚约倒是真简单。下面我来念给你们听,‘你们二人是否愿意庄严地宣誓:上述事实就你们所知均属事实,你们是否认为所签婚约未受药物或其他非法引诱影响,是否相信不存在其他婚约或缔结本婚约的法定障碍?’”

我俩齐声一一回答完后,他从打字机中取出表格。说道:“按下手印……好,交十美元,含联邦税。”我付了钱,他将表格推进复印机,打开开关。又说道,“复印件会按照编码地址寄给每个人。嗯——你们希望举行什么样的仪式?兴许我能帮上忙。”

玛丽告诉他:“我们不需要宗教仪式。”我也表示同意。

他点了点头。“正好我手边就有你们需要的人,老查姆雷博士。他是无教派人士,本城最棒的立体声伴奏师,包场专奏,全套管弦乐队。无论什么作品,他都能为你们演奏,还可以举行丰富多彩的仪式,一应俱全,典雅庄重。最后还会以慈父般的坦率忠告将婚礼推向高潮,让人倍感婚礼的隆重。”

这一次我说了“不”。

“呃,别忙,你瞧!”职员对我说,“想想这位可爱的女士。如果她遵守刚才许诺的誓言——我可不是说她不会遵守,她将不会再有机会结婚。每个女孩都有资格举行正规像样的婚礼。老实说——我没在中间拿回扣。”

我说:“听着,你能给我们办结婚手续,不是吗?继续办理吧,快点办完!”

他一脸惊奇,说道:“难道你不知道吗?眼下都是自己给自己办手续,从你俩在许可证上按下手印起,你们已经结婚了。”

我说:“哦,明白了。”玛丽什么也没说,我俩走了。

我在城北的降落平台租了一辆双门汽车,这辆破车有十年的历史了,散发出一股味儿,不过好在它有全自动装置。我驾车绕着城兜圈,穿过新曼哈顿后,将车设定到自动挡上。我俩没怎么说话,这会儿好像不怎么需要说话,我满心幸福但却非常紧张。玛丽搂着我,不久我就不再紧张了,感到一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幸福。时间过了很久,感觉却只是短短一瞬,我听到从我的山间小木屋那里的信标处传来短促而尖利的信号声,我这才放开玛丽,将车切换到手动挡,停下车来。玛丽迷迷糊糊地问:“我们在哪儿?”

“到我的山间小木屋了。”我告诉她。

“没想到你还有一座山间小木屋。我还以为你朝我的公寓方向开呢。”

“冒险摆弄那边的熊陷阱?对了,这不是我的小屋,而是我们的。”

她又吻了我一下,结果降落时我搞得一团糟。趁我还在关操纵盘的工夫,她麻利地下了车。等我跟着下车后,发现她正出神地盯着小木屋。“亲爱的,真是太美了!”

“是啊,找遍阿迪朗达克斯山也没有比这儿更美的了。”我应声说。一抹薄雾,映衬着夕阳,好一幅奇丽的景象,“就是为了这儿的风景,我才挑了这座房子。”

她望着,说道:“是啊,你的,不,我们的小屋真美。我们赶快进去吧。”

“说得对。”我同意道,“但是,这座屋子很简陋。”的确如此,连室内游泳池都没有。我有意这样安排的,我来到这里可不是想把城市也一块儿搬过来。屋子的外壳是传统的玻璃钢结构,不过我在它外面镶上原木板皮,除非用刀子划,否则与真的原木没有区别。房子内部很简单:一间宽敞的起居室,里面有一座真正烧木柴的壁炉,地上铺着一块深色的纯色地毯,摆着许多低矮的椅子。屋内的所有设施都是特制的,除冷冻箱和厨房电器外,其他电器设备如空调、电源组、清洁装置、音响、管道、辐射警报器以及伺服系统等都埋在地基里,这样一来就眼不见,心不烦了。就连立体显示器也都盖了起来,不用的时候根本注意不到。既想要天然木屋,又离不开现代设备的人,最多只能做到这样了。

玛丽认真地说:“这房子太可爱了,我还担心是个豪华铺张的地方呢。”

“你我都不喜欢那种调调儿。”我打开暗码锁,前门开了,玛丽走进屋里,“嗨!回来!”我大声喊道。

她回到原地,“怎么了,萨姆?我做错什么了?”

“当然错了。”我把她拉到找身边,搂在怀里摇了摇,然后抱着她迈过门槛。我吻了吻她才把她放下,“好啦!现在你已经到自己家了。这么做才妥当。”

灯在我们进屋时亮了。她四处环顾,转身搂住我的脖子。“哦,亲爱的,亲爱的!我看不见,眼里全是泪。”

我也一样,我们替对方拭干眼泪,她这才开始四处转转,东摸摸西看看。“萨姆,要是让我来设汁的话,我也会设计成这种风格。”

我抱歉地说:“可惜只有一个浴室。我们只好凑合一下了。”

“没关系,其实我很高兴,因为我知道你没带任何女人来这儿。”

“什么女人?”

“你知道什么女人。如果你想把这儿当作爱巢的话,你肯定会建一间女浴室。”

“你真太了解我了。”

她没有回答,是溜达进了厨房。我听见她惊叫了一声。“出什么事了?”我忙跟了出去。

“我从没想到能在单身汉的住处见到这么地道的厨房。”

“我的厨艺可不一般。我想要厨房,所以就购置一套厨具。”

“我太开心了!现在,我真得为你做饭了。”

“这就是你的厨房,随你怎么高兴好了。可你不想洗洗吗?愿意的话,先冲个淋浴。明天我们找一份商品目录,你可以挑选自己的浴室,然后空运过来。”

她回答道:“不用着急,你先洗吧,我想做饭。”

我先去洗澡,心里想着她使用厨房的操作按钮和菜单系统时会不会遇到什么问题。我一边吹着口哨,一边让热水泡透皮肤。大约十五分钟后,浴室门外一记轻敲。透过方格子门的毛玻璃,我看到玛丽的侧影。

她喊道:“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当然了!地方足够。”我打开门看着她。她真迷人。好一会儿,她就站在那儿让我看,露出一丝我从未见过的甜美和娇羞。

我装出一副相当惊奇的表情,说道:“宝贝,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很吃惊,一睑茫然,问道:“我吗?你什么意思?”

“你身上没带枪,哪儿都没有。”

她咯咯直笑,朝我扑来。“你这个白痴!”她尖叫着胳肢我。我抓住她左胳膊,她却使出日本柔道中最厉害的一招来反击。幸好我知道怎么应对,结果我俩都摔倒在浴室地板上,她叫道:“让我起来!你把我的头发都弄湿了。”

“不要紧吧!”我问,却没有动弹,我喜欢这样。

“我想没关系。”她温柔地回答,吻着我。接着我扶她起身,我俩一边揉着对方的瘀伤,一边咯咯笑着。这是我洗过的最惬意的澡。

我和玛丽过起了小日子,仿佛我俩已经结婚二十年了。哦,我并不是说我们的蜜月单调乏味,也不是说我俩已经不需要了解对方了。我的意思是,我们似乎存在一种默契,知道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把我俩结合在一起。尤其是玛丽,她更清楚。

这段日子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但另一方面,我又记得每一分、每一秒。我觉得幸福极了,但又有一丝惶惑。我叔父埃格伯特过去用一壶玉米酒获得同样的感受,但我俩却什么麻醉品都没用,甚至没有服用时光延长片。我觉得自己幸福。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已经忘了幸福是什么滋味,所以甚至不知道我不幸福。过去的我有许多乐子,开心,快活——但不幸福。

我们既不开立体声,也不看书。只有玛丽有时会大声朗读我的几本童话书。这些书是我曾祖父留给我的无价之宝,她以前从没见过这种书。这些书不是将人们带进现实世界,它们只能带着读者远远离开现实。

第二天,我们去了村子里,我想带玛丽四下转转。村子里的人都以为我是位作家,我也愿意他们这么想。我没有利用这次假期写点东西的打算,但我还是停下来买了几个打字机用的真空管,一个电容和一卷复印纸带。我和零售店店主聊起鼻涕虫以及裸背计划来,谈话时当然继续保持着自己的作家身份。当地曾发生过一次让大家人心惶惶的假警报,邻镇也出了件事:一位当地人心不在焉地穿着衬衣出现在公共场合,被一名过分紧张的警官枪杀了。店主说起这事时非常愤慨。我暗示他眼下是战争状态,这是当事人的错。

他摇了摇头,“要我看,如果我们当初别到处惹事,根本不会有这种麻烦。上帝从来没打算让人类到太空中去。我们应该放弃空间站,待在地球上,这样就太平了。”

我告诉他,鼻涕虫是乘着自己的飞船来到地球的,我们没有找它们。玛丽冲我使眼色,提醒我少说话。

店主双手支在柜台上,身体倾向我,问道:“我们进入太空之前有这种麻烦吗?”

我只好承认没有。“我就说嘛!”他得意洋洋。

我无话可说。还能怎么分辩?

从这以后,我们就没有再去村子里,也没接触任何人。步行回家路上,我们经过本地独居修道士“牧羊人约翰”的小屋。有人说约翰过去是养羊的,我也觉得他像,味道像。他替我照料屋子的一些小事。我们彼此敬重,也就是说,敬而远之,只有在非常必要时才极简短地见上一面。可这会儿看到了他,我挥了挥手。

他也挥手致意。他和平常穿的一样,头戴针织帽,身穿旧军用短上衣,短裤,脚蹬凉鞋。我本想提醒他附近有人因为不遵守“裸露到腰”的命令遭到枪杀,但又忍住没说。因为约翰是个十足的无政府主义者,忠告反而会让他变得更加顽固。我用双手拢着嘴喊道:“把皮拉塔送来!”他又挥了挥手,我们继续隔着将近二百英尺远喊话,幸好我在上风位置,他差不多能听见。

“谁是皮拉塔,亲爱的?”玛丽问。

“一会儿就知道了。”

果然,我们一回家,皮拉塔就进来了。我把它的小门上的语音锁设成它自己的喵呜声,这样一来它就能自由进出了。皮拉塔是一只漂亮的大公猫,一半红毛波斯血统,一半杂交品种。只见它趾高气扬地阔步走进来,仿佛在吐露它对我离开这么久有什么看法,继而用脑袋蹭着我的脚踝,表示原谅我了。我弯腰把它的一身毛弄乱,这以后,它打量起玛丽来。

我看看玛丽。她弯腰蹲在那儿,一副精通猫语的模样,冲它打招呼,可皮拉塔只是满腹狐疑地看着她。突然,它跳到她怀里,开始像台出毛病的油表似的低声呼噜着,一边还蹭着她的下巴。

我舒了一口气,说道:“这下好了,有一阵子我还以为我不能养你了。”

玛丽抬头一笑,“你用不着担心,我和猫处得很好,我自己有三分之二就是猫。”

“另外三分之一呢?”

她冲我扮了个鬼脸,“你会知道的。”她挠着皮拉塔的下巴,皮拉塔伸长脖子享受着,一副惬意的表情。我注意到玛丽的头发刚好和它的毛色相配。

“我不在时老约翰照料它。”我解释说,“现在,皮拉塔属于我,我一走就归他了。”

“我瞧出来了。”玛丽说,“现在我也属于皮拉塔,对吗,皮拉塔?”

猫没有作声,只是继续依偎着她,一点儿也不害臊。我放心了:厌恶猫的人无法理解猫对于爱猫者的意义。不过,要是小屋里没有玛丽,这只猫准会烦得我要命。

从此,除了我把它关在卧室门外,猫几乎整日都和我俩或者单独和玛丽待在一起。尽管玛丽和皮拉塔都觉得我小气,我可受不了让它进卧室。我们甚至连去峡谷打靶练习时也带上它。我建议玛丽把它留在家里,可她却说:“你自己小心别打着它就行,反正我不会。”

我不作声了,心里有些不服气。我枪法很好,不放过一切机会坚持练习,就连蜜月里也一样。不,不完全正确,要不是玛丽也真心喜欢射击,我也许会放弃练习。玛丽不仅是一名训练有素的射手,她的确有真功夫,称得上女神枪手。她试图教我,可她那种枪法,光靠教是教不出来的。

我问她为什么要带不止一枝枪。她告诉我:“你会需要这么多枪的。来!把枪从我这儿夺走。”

我摆了个面对面空手夺枪的架姿,她轻而易举地闪开了,尖刻地说:“你在干什么啊?是要缴我的枪,还是邀请我跳舞?好好来。”

我只好认真对待。我的枪法或许夺不了什么奖牌,但要论近身搏斗,我可是把好手。要不是她松了手,说不定我会拧断她的手腕。

我拿到了她的枪。紧接着,我感到又一枝枪顶着我的肚脐;虽说这是枝女式手枪,却足以不用续子弹就能让两打妻子变成遗孀。我低头一看,只见保险拴已经打开了,我的美丽新娘只消动一根肌肉就能在我身上打穿一个洞,洞虽不大,要我的命却足够了。

“你究竟把枪藏在哪儿的?”我问她。我当然要问个清楚,我俩出门时根本没费心穿上衣服。这一带人迹罕至,又是我的地盘,自然不需要费那种手脚。

我非常诧异,我刚才还坚信不疑,认定玛丽身上惟一的枪就是她纤纤玉手中的那一枝。

她一副娴静的淑女模样,告诉我:“枪就放在我头发下的脖子根,瞧见了吗?”我看了看,我知道电话能藏在那里,却从没料到可以藏枪。当然喽,一则我不用女式枪,再则也不会留火红色的披肩卷发。

我朝下看了看,因为她又用第三枝枪顶着我的肋部。“这又是从哪儿来的?”我问。

她咯咯一笑。“全靠误导别人的注意力,我成天就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她没有多说下去,我也始终没想明白,奇怪了!她走路时应该当啷作响的,可没听到呀。

我发现我还能教她几手徒手功夫,我的自尊心总算有所恢复。照我看,赤手空拳的功夫比枪更有用,常能救你的命。倒不是说玛丽不擅长拳脚功夫,她每击一拳,每踢一脚就能将人置于死地。不过她有个坏习惯,每次跌倒,就会浑身瘫软地吻我。有一次,我没有回应她的吻,而是摇晃着她,要她认真点。她没有打断我的废话,依旧全身酥软,声音低了八度,说道:“亲爱的,你怎么不明白,我的武器不是这个。”

我知道她不是说她的武器是枪,她指的是更古老,更原始的东西。的确,她能像一头愤怒的熊一样拳打脚踢,可她不是那种高大强壮的、有男子气概的女人,这种女人在枕边绝不会用温柔的眼神看人。玛丽真正的力量蕴含在别的才华里。

这倒提醒了我,从她那儿我了解到我是如何从鼻涕虫那里获救的。玛丽一连好多天在城里游荡,虽没找到我,却准确地报告了这座城市被“攻取”的进程。要是她没有这种本事,能识别被鼻涕虫附体的男人,我们就会白白损失许多名特工,我也永远不可能从我的主人那儿获得自由。有了她带回来的数据以后,老头子才将兵力集中在城市的出入口,我才能获救,尽管他们并没有特意等我……至少我这样认为。

也许他们在特意等我。玛丽的一些话让我觉得,老头子和她曾马不停蹄地查遍了全市的主要发射台。很明显,寻找我曾经一度成了城市工作的重心。可是,这样做是不对的,老头子不可能为了找一名特工而放弃工作。我一定误会了玛丽的意思。

玛丽不喜欢沉湎于往事,我没有机会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一次,我问她为什么老头子不再让她继续担任总统护卫。她只说了一句,“我不能再发挥作用了。”而不愿多作解释。她知道我总有一天会明白的:鼻涕虫已经发现了性别的奥秘,这样一来,她就失去了甄别被附体男性的特殊作用。但我当时不明白这一点,玛丽讨厌这一话题,因而拒绝谈及。玛丽是我认识的人当中最不爱自寻烦恼的人。

在远离尘世的假日里,整日无忧无虑,我们几乎忘了我们要对抗的敌人。

尽管她不愿说自己的事,却很喜欢听我谈我自己的事。我心情很放松,心境也愉悦,所以很想向她解释清楚那件始终缠着我不放的心事。我告诉他我退伍以后怎么到处都没混出名堂来,最后只好忍气吞声,前去为老头子效力。我告诉她:“我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我是个平和的人,老头子又是惟一一个我愿意服从的人。可我仍在和他斗个不停。为什么?玛丽,我有什么地方不对头吗?”

我的头枕在她膝上,她捧起我的头,吻了吻。“亲爱的,你怎么不明白呢?你真的没什么不对劲的,只是你的身世让你变成这样的性格。”

“可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呀。”

“我知道,自从你还是个孩子时就这样了。从小没有母爱,只有一个才华横溢的傲慢父亲,总是指使着你,应该这样,应该那样。把你弄得对自己没信心了。”

她的这番话让我吃惊地坐了起来。我?对自己没信心?我说:“啊,这话是从何说起?我算得上是世上最趾高气扬、自高自大的人了。”

“过去是。现在好多了。”她站了起来,道,“我们去看夕阳吧。”

“夕阳?”我答道,“不可能,我们刚吃完早饭呀。”可她是对的,我是错的——一向如此。

弄错了时间这件事一下子把我拉回现实。“玛丽,我们在这儿待了多久了?现在是几号?”

“有什么要紧的吗?”

“当然要紧。我肯定我们来了一周多了。用不了多久,电话就要响了,我们就又得干活卖命了。”

“对,但知道不知道日期又有什么关系?”

她是对的,可我还是想知道日期。我本来可以打开立体屏幕查出日期,可这样我就会看到新闻——我不想看,我想继续我和玛丽远离尘世、没有泰坦星人的太平世界。“玛丽,”我烦躁地说道,“你还有多少时光延长片?”

“没了。”

“嗯——我还有,足够我俩吃的。让我们把时间延长一些。就算只剩下二十四小时了,我们也可以让这段时间变慢,成为主观时间的一个月。”

“不行。”

“为什么不行?趁好时光没有溜走之前及时行乐吧。”

她把手放在我的胳膊上,抬头望着我的眼睛。“不,亲爱的,这不适合我。我的办法是:好好享受每一刻,不把时间浪费在操心未来上。”我猜,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固执,她又说道,“如果你想服药,我不介意,但我不吃。”

“该死!我不想独自快活。”她没有回答。在争辩中占上风的办法有很多,我觉得她这种办法是最可恶的。

我们并没有争吵。每当我挑起争论(我不止一次地这么做),玛丽总是让步,而结果总是我错了。有好几次,我想多了解她一些。我娶了这个女人,总该知道一些她的事吧。有一次,她想了想,答道:“有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过童年,或者,我记忆中的童年是不是我昨晚的一场梦?”

我直截了当地问她叫什么名字。“玛丽。”她平静地说。

“那么,玛丽真是你的名字吗?”我早把我的真名告诉她了,但我们继续用“萨姆”这个名字。

“我当然叫玛丽,亲爱的。从你第一次叫我时,我就叫玛丽了。”

“对,你叫玛丽,你是我亲爱的玛丽,可以前你叫什么名字?”

她眼里有一种奇怪的、受伤的眼神,但她的声音还是很平静:“我以前叫‘爱尔柳科尔’。”

“‘爱尔柳科尔’,”我重复着,品味着这个名字,“爱尔柳科尔,多么奇异而又美丽的名字啊。爱尔柳科尔,好名字,我亲爱的爱尔柳科尔。”

“我现在叫玛丽。”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不知什么时候,我渐渐认定,玛丽以前受过伤害,很严重的伤害。但估计我不太可能从她嘴里知道那件事。她以前结过婚,这一点我相当确定,也许伤害她的就是从前的婚姻。

但眼下,我不再理会这件事了。玛丽就是玛丽,不论过去、现在,还是永远,她在我身边,让我沐浴在她的温暖中。我觉得心满意足。“岁月和陈腐的世俗都无法夺去她无尽的活力①。”

①莎士比亚:《安东尼和克娄帕特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