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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统把手指指向年轻的组织秘书。“马克·卡明斯,你怎么样?你是忠诚的公民还是泰坦星人的间谍?站起来!把你的衬衣脱掉!”

“总统先生——”说话的是缅因州议员夏洛特·伊文思,她看上去像个漂亮的学校老师。身着整齐的晚礼服,长裙一直拖到地板上,但上身却裁得低得不能再低了。她像个职业时装模特似的转过身来,后背一直露到脊椎的尾骨处;饱满的前胸罩着两个贝壳。“这样你满意吗,总统先生?”

“非常满意,夫人。”

卡明斯站了起来,笨手笨脚地脱下夹克衫;他的脸涨成了酱色。大厅中间有人站了起来。

那是戈特利布参议员。他看上去好像应该卧床休息;凹陷的双颊发灰,嘴唇紫青。但是他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尊严,硬撑着让自己站得笔直,效法总统。他那老式的内衣是套头式的,他扭动着身体脱掉袖子,内衣吊在裤子的背带上。然后,他也把身体转了一圈;在他的背上,苍白的肌肤上有一块紫红,那是寄生虫的标志。

他说:“昨天晚上我站在这里,说出我宁愿被活活剥皮也不愿意说的话。但昨天晚上我不是我自己的主人,而今天我是。难道你们看不见吗?罗马在燃烧!”突然间,他拔出了枪,“站起来,你们这些政客,你们这些在政府里混饭吃的家伙!两分钟内脱掉你们的破衣服,露出你们的脊梁——否则我就开枪!”

他旁边的人弹簧的跳了起来,试图抓住他的胳膊,但他像挥舞苍蝇拍似的挥舞着手中的枪,猛地砸到一个人脸上。我拔出手枪,准备帮他,但没有必要了。他们看得出来,他像头危险的老公牛。他们被吓退了。

双方对峙,过了一会儿,他们开始像天体派教徒一样脱掉自己的衣服。有个人向门外窜去,但被拦住了。还好,他身上没有寄生虫。

但我们确实抓住了三个。这以后,直播开始了,晚了十分钟。国会开始了第一次“裸背”会议。

“锁好门!”

“关好壁炉上的风门!”

“绝不进入黑暗的地方!”

“远离人群!”

“穿衣服的就是敌人——射击!”

我们本应该在一周内把全国各地的泰坦星人找出来杀掉。我不知道我们还能做什么。除了连续不断地宣传,还从空中把全国划分成四部分,搜寻着陆的飞碟。我们的雷达对不明脉冲高度戒备。军事部门,从空降兵到导弹基地都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摧毁着陆的任何不明物体。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部队也就无所作为。整个事件就像点着了一个受潮的爆竹,“咝咝”作响,就是不爆。

在那些未受感染的地区,人们情愿或不情愿地脱下衣服,检查身体,没有发现寄生虫。他们关注新闻,忧虑地等待政府宣布危机结束,但什么也没有发生。因此,无论是老百姓还是地方官员,都开始怀疑还有没有必要身着日光浴服装在街上四处走动。我们一直在喊“狼来了”,可狼却没有来。

疫区?来自疫区的报告与其他地区的报告没有实质性的区别。

我们的立体电视和其他媒体没有覆盖那些地区。在过去的收音机时代是不会发生这种事情的;华盛顿台的信号可以覆盖全国。但立体电视波长太短,必须建立中继差转台,地方频道必领由当地的电视台发射信号;这就是我们开设各种频道和提供高分辨率图像的代价。

在疫区,鼻涕虫控制了地方台;人们一直没有听到警告。

在华盛顿,我们有种种理由相信人们已经听到了警告。但发回来的报告——比如来自衣阿华的报告和来自加利福尼亚的报告——它们几乎完全一样。衣阿华州的州长是第一批向总统发回信息的,保证全力配合。他报告说,衣阿华州的警察已经在公路上巡逻了,他们拦住所有行人,要求他们脱去上衣。并已按总统要求,在危机期间,禁止在衣阿华州上空飞行。

从中转过来的立体电视节目上可以看到,州长反复对选民们讲话,要求他们脱去上衣。州长面对摄像机,而我却想让他转过来。可他们马上就切换到了另一部摄像机,我们只看到背部的特写镜头,与此同时,州长的声音高昂起来,鼓励所有公民们配合警察的工作。

如果说合众国有一个鼻涕虫之家的话,那就是衣阿华州。难道它们撤离了衣阿华州,聚集到人口密集的中心城市了?

我们集中在总统办公室旁边的会议室。总统一直让老头子陪在他身边,我也一直紧跟在一旁,玛丽仍在密切关注。安全部长马丁内斯和参谋联席会议主席雷克斯顿空军上将也在。另外还有总统内阁里的其他一些人,但他们并不是重要人物。

总统看着衣阿华州的电视资料,转向老头子。“你觉得如何,安德鲁?我想我们应该把衣阿华州隔离起来。”

老头子哼了一声。

雷克斯顿将军说:“我的想法是,它们已经转入了地下。不过,我没有多少时间来估价目前的形势,所以无法作出准确判断。我们可能不得不把可疑的地区的每一寸土地都梳理一遍。”

老头子又哼了一声。“把衣阿华州梳一遍,一堆堆玉米秆挨着搜?我觉得行不通。”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先生?”

“分析分析你的敌人。它不能转入地下,没有寄主它没法活。”

“好吧——假设真是这样,那你说衣阿华州有多少寄生虫?”

“见鬼,我怎么知道?它们可没有把我当作知心人。”

“设想一下,我们做个最高估计。如果——”

老头子打断了他。“你没有可以做出估计的依据。难道你们这些家伙看不出泰坦星人又赢了一局吗?”

“是吗?”

“你只听到州长说什么;他们让我们看了他的背——或者是其他人的背。你注意到他没有在摄像机前转身吗?”

“可他转了呀。”有人说,“我看见他转了。”

“我确实也有印象,看见他转身了。”总统慢条斯理地说,“你的意思是说帕克州长本人也被控制了?”

“对。你们只看到了别人想让你们看的东西。他还没有完全转过来的时候,镜头就切换了;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些,大家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了。我确信无疑,总统先生,衣阿华州的消息都是假的。”

总统若有所思。马丁内斯部长断然摇头说:“不可能。就算州长的消息都是假的——一个高明的替身演员就能做到这一点。还记得在1996年危机时的就职演说吗?当时当选总统正因肺炎卧床不起。就算这样一段录像是假的,衣阿华州的录像我们手头还有很多。你怎么解释得梅因大街上的情景?别跟我说你可以伪造出数百人光着脊梁冲向街头的录像资料。难道你那些寄生虫能对公众实施催眠术?”

“我知道它们不能。”老头子承认说,“如果它们有这个本事,我们只好认输,并承认人类已经被它们取代。但你为什么相信那些录像是衣阿华的呢?”

“嗯?见鬼,先生,录像是衣阿华州电视台的频道播放的。”

“又能证明什么?你看到街上的标牌了吗?那些镜头看上去跟任何市中心商业区的任何一条典型街道毫无区别。别管播音员告诉你这是哪座城市;你自己想想那是哪儿?”

部长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我算是具备侦探应该具备的过目不忘的本领。我把画面在心里过了一遍——但我不仅说不出是哪座城市,连是我国的哪一部分都不知道。可能是孟非斯,西雅图,或者是波士顿——或者哪个都不是。除了像新奥尔良的运河大街,或者丹佛市中心的特殊情况外,美国各城市的商业区就像理发店的标志一样千篇一律。

“别费心了。”老头子接着说道,“我也说不出是哪儿,我正在找地标。答案很简单。得梅因电视台是在其他未被感染的城市拍摄了人们裸背的图像,换上它们的解说词重播出来。它们把所有可能穿帮的地方都减掉了……而且我们相信了。先生们.敌人了解我们,非常了解。这一切都是精心策划的,它们可以在我们所能采取的任何行动中智取我们。”

“你不是过分紧张了吧,安德鲁?”总统说道,“确实存在另一种可能性,泰坦星人已经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它们还在衣阿华,”老头子声音低沉地说,“但是你不能用那玩意儿去证明。”他指着立体电视车。

马丁内斯部长显得局促不安。“这太荒唐了!”他嚷了起来,“你是说我们从衣阿华州得不到正确的报告,好像那儿成了敌占区似的。”

“事实如此。”

“可我从阿拉斯加回来时,还在得梅因停了一下,就在两天前。那儿一切正常。听着,我相信你所说的寄生虫是存在的,虽然我没有见过。可咱们得找出它们在哪儿,把它们彻底铲除,而不是在这儿虚构出些幻想中的东西。”

老头子看上去很疲劳,我也累了。我心里想,如果上层都觉得太过分的话,有多少普通人会认真对待呢。

老头子终于回答说:“控制了一个国家的通讯,你就控制了整个国家;这是基本常识。你最好立刻采取行动,部长先生,否则你就没有任何可用的通讯设施了。”

“可我只是——”

“你要彻底铲除它们!”老头子粗暴地说道,“我已经告诉你了,它们就在衣阿华——还有新奥尔良和其他许多地方。该我做的我都做了。你是安全部长;你来把它们彻底铲除。”他站起来对总统说,“总统先生,对我这个年龄的人来说,我熬的时间够长了。我睡不好觉时,就会发脾气。允许我退下吗?”

“当然,安德鲁。”老头子没有发脾气,这一点我想总统也知道。他没发脾气;他让别人发脾气。

老头子还没来得及说晚安,马丁内斯部长插话道:“等一下!你做了这些武断的论述。咱们来验证一下。”他转向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雷克斯顿!”

“有何盼咐?”

“得梅因附近的那个新阵地,以一个人的名字命名的,叫什么要塞来着?”

“巴顿要塞。”

“对,对。好啦,别再耽搁了。接通指挥线路——”

“带视频。”老头子插话说。

“带视频,当然。我们来看一下——我是说我们看看衣阿华的真实情况。”

将军请示地看了看总统,然后走向立体电视,接通安全总指挥部。他呼叫衣阿华州巴顿要塞的值班军官。

不一会儿,立体电视显示出军事通讯中心的内部情况。画面上出现了一各年轻军官。从他的帽子上可以看出他的军衔和部队番号,他前胸赤裸。马丁内斯得点地转向老头子,“你看见了吗?”

“我看见了。”

“来确认一下,中尉。”

“是,长官!”那个年轻军官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不断把目光从一张著名的脸上转向另一张。

“站起来,转过身去。”马丁内斯继续命令道。

“嗯?啊,是的,长官。”他看上去很迷惑,但还是执行了命令——他几乎移出了视野。我们看到了他赤裸的背,最上只到肋骨处——不会再高了。

“该死的!”马丁内斯喊道,“坐下,转身。”

“是,长官。”’年轻军官的脸好像红了。他靠在桌子上又说,“等一下,我把视角调宽一些,长官。”

画面突然消失了,整个屏幕上都是五颜六色的杂波。但在声音频道里仍能听见那个年轻军官的声音。“行了——清楚些了吗,长官?”

“见鬼,我们什么也看不见!”

“看不见?请等一下,长官。”

我们能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屏幕突然恢复正常了。我还以为巴顿要塞重新接通了。可这一次出现在荧屏上的是一名少校,地方看上去也大了一些。“最高指挥部,”画面中的人说,“我是通讯值班军官多诺万少校。”

“少校,”马丁内斯压住火气说,“我在与巴顿要塞通话。出什么事了?”

“是这样的,长官;我刚才一直在监控。那个频道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技术故障。我们马上重新给你接通。”

“那好,快点!”

“是,长官。”屏幕上出现了波纹,然后一片空白。

老头子又一次站起来。“等你们把那个‘小小的技术故障’排除了再叫我。现在,我要去睡觉了。”

如果我让人们误以为马丁内斯部长很蠢,我很抱歉。一开始,任何人都不相信鼻涕虫会怎么样。你一定得亲眼看见一个——那时就心服口服了。

空军上将雷克斯顿也不是傻瓜。他俩肯定干了一整夜,向已知的危险地区打了更多的电话,每次都出现了罕见的“技术故障”。他们这才相信了。他们大约在凌晨四点叫醒了老头子,老头子又用专用电话叫醒了我——真不该把植入式装置当成闹钟使;用这种方法叫醒人实在太粗暴了。

他们在同一间会议室里,马丁内斯,雷克斯顿和他的两名高级军官,还有老头子。我刚到,总统就穿着睡袍进来了,后边跟着玛丽。马丁内斯正要开口说话,老头子却抢先一步,“让我们看看你的背,汤姆!”

总统看上去很惊讶,玛丽向老头子示意没有问题,但老头子没有理睬她。“我是当真的。”他坚持说。

总统平静地说:“一点不错,安德鲁。”睡袍从他肩上滑落下来,他的背没有感染。“我要是不做出表率,怎么能指望别人的合作?”

老头子想帮他穿上睡袍,但总统没理他,把睡袍搭在椅背上。“我不得不养成新的习惯,很难,毕竟已经到了这把年纪。怎么样,先生们?”

我私下在想,大家一身赤裸的皮肤,这种事还真得花点儿时间才能适应。比如我们这群人,模样便十分奇特:马丁内斯精瘦黢黑,身上像红木一样光滑。我想他有印第安人血统。雷克斯顿有一张被阳光晒黑的脸,但领口以下的皮肤却像总统一样白皙,胸前一大片黑色的体毛,从左腋窝到右腋窝,从下巴到腹部。而总统和老头子的胸前和后背则像覆盖了一层花白色的皮毛,老头子身上的毛厚得能让老鼠在里面做窝。

玛丽看上去像一幅号召大家适应新形势的宣传海报——精心摆出姿势,从下往上仰拍,以突出修长苗条的双腿——就是那种海报。而我自己呢,呃,我是个注重内在心灵的人。

马丁内斯和雷克斯顿一直在往一张地图上插标志,红色的表示感染区,绿色表示未感染区,还有几处是琥珀色的。报告源源不断,雷克斯顿的助手们不停地增加新标志。

衣阿华州像一片麻疹,新奥尔良和得克萨斯地区也好不到哪儿去,堪萨斯城也一样。密苏里—密西西比河流域的上游,从明尼阿波利斯和圣保罗直到圣路易斯,都是明显的敌占区。从那儿到新奥尔良还有几处红色标志——但没有绿色的。

在埃尔帕索周围还有一处热点,东海岸有两处。

总统平静地看了一遍地图。“我们需要加拿大和墨西哥的帮助。”他说,“有新报告吗?”

“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阁下。”

“加拿大和墨西哥只是个开始。”老头子严肃地说,“在这件事上你需要全世界与你合作。”

总统的手指划过地图,“把信息传到太平洋沿岸有困难吗?”

“好像没有,阁下。”雷克斯顿告诉他,“它们似乎还干扰不了直线转播的通讯,但我还是把所有的军事通讯都转移了,经太空站转发。”他扫了一眼手表,“现在是通过伽马太空站。”

“嗯——”总统说,“安德鲁,这些东西会攻击太空站吗?”

“我怎么会知道?”老头子不耐烦地答道,“我不知道它们的飞船有没有这种能力,但它们很可能会通过向太空站运送物资的飞船渗透到太空站。”

我们讨论了太空站是否有可能已经被占领了。裸背计划并未在各太空站实施。尽管太空站是由我们出钱、由我们建造的,但从理论上讲,这是联合国的领土,总统必须等到联合国对整个事件做出反应。

“不用担心。”雷克斯顿突然说道。

“为什么?”总统问他。

“我很可能是这儿惟一一个在太空站工作过的人。先生们,我们在这儿穿的服装就是在太空站穿的。在太空站,穿着整齐的人就像在海滩穿着长大衣一样打眼。但我们会弄清楚的。”他给一个助手下了命令。

总统继续研究地图。“就我们所知,”他指着衣阿华州的格林内尔说道,“这一切都是源于这个惟一的着陆点,这儿。”

老头子答道:“对,就目前我们所了解的情况,是这样。”

我说:“哎呀,不是!”

他们都看着我,我感到很尴尬。“说下去。”总统对我说。

“至少还有另外三个着陆点——我知道有——在我被救出来之前。”

老头子目瞪口呆。“你肯定吗,孩子?我们原以为已经把你榨干了。”

“我当然敢肯定。”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过去从来没想到。”我极力想解释清楚那种被控制的感觉,你知道发生的一切,可都像在梦中,一切都同样重要,也同样不重要。我感到特别不安。我不是那种神经过敏的人,但是被主人控制的经历会让一个人发生某种变化。

老头子把手放在我身上说:“镇静些,孩子。”总统也说了一些宽慰我的话,脸上露出鼓励我的笑容。立体电视向公众显示过总统的性格,那是真正的性格,不是搞电视的人硬加上去的。

雷克斯顿说:“重要的是,它们是在哪儿着陆的?我们仍有可能捕获一艘飞船。”

“我很怀疑。”老头子答道,“它们只用了几个小时,就抹掉了第一个着陆点留下的痕迹——如果那真的是第一个着陆点的话。”他一边思考,一边补充道。

我走到地图前,努力回忆。我指着新奥尔良,浑身是汗。“我非常肯定,有一个就在这一片。”我凝视着地图,“我不知道其他的在哪儿着陆,但我知道它们着陆了。”

“这儿呢?”雷克斯顿指着东海岸问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老头子指着东海岸另一处危险地带。“我们知道这是一处间接感染区。”老头子挺不错,没有说那是由我造成的。

“其他事情你都想不起来了?”马丁内斯生气地说,“好好想想,伙计!”

“我真的不知道。我们从来都不知道它们要干什么,真的。”我想得头盖骨发疼。然后,我指着堪萨斯城说,“我在这儿发过几次信息。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送货定单。”

雷克斯顿看着地图;堪萨斯城周围和衣阿华州几乎插满标志。“我们先假定堪萨斯城附近也有一个着陆点。技术人员也许能解决这个问题。然后用逻辑推理的手段,或许还能推导出另一个着陆点。”

“或许是几个着陆点。”老头子补充道。

“什么?‘或许是几个着陆点。’哦,当然。但是我们还需要等待进一步报告。”他又转向地图,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它。

堪萨斯城是个老式的城市,几乎没有重建过。从东南方,你几乎可以开到市中心,一直到斯沃普公园,既不用停车,也不用交纳进城费。

你可以飞进去,也可以选择另一种方式:降落在密苏里河北边的着陆平台上,穿过隧道进城,也可以降落在纪念山南面市中心的着陆平台上。

我决定两种方式都不用;我想让车留在身旁,这样就不必通过检查系统来取车了。如果遇到紧急情况,我用不着一边向停车场的工作人员出示密码,一边向外冲。遇到紧急情况,我不喜欢走隧道——也不喜欢使用起飞平台的电梯。那样很容易被困在里面。

坦率地说,我一点儿也不想进城。

我把车子驶入40号公路,开向迈耶布勒瓦德收费站。大批车辆排成长龙,等待付费,以获得在城里的大街上有争议的行驶权。我身后刚开来另一辆车,我立即觉得自己被包围了。我强烈地感到要是当时决定进入停车场,以公共乘客的方式进城就好了。但收费员根本没看我就收了费。我瞥了他一眼,一切正常,但看不出他是否被控制了。

我松了口气,驶过收费站的大门——不料却在收费站的另一侧被拦住了。一根横杆挡在我前面,我停下车。一个警察从我打开的一侧把头伸了进来。“安全检查。”他说,“出来吧!”

我抗议说我的车刚被检查过。“这我不怀疑。”他同意地说,“本城正在开展安全驾驶活动。给你车卡。到路障那边取车。现在下车,进那个门。”他指着路边不远处的一座低矮建筑物说。

“为什么?”

“检查视力和反应能力。”他解释道,“快点儿,你挡住路了。”

在我脑海中,我又看到了那幅疫情地图,堪萨斯城一片红光闪烁。我肯定,该城已被彻底“占领”了;因此,这个态度温和的警察几乎可以断定已被附身。我用不着看他的肩膀。

不能开枪打死他,再从现场紧急起飞;我只好听从他的安排。如果是个一般的警察,我可以直接贿赂他,在他给我车卡的时候把钱塞给他。可泰坦星人不用钱。

或许他们也要钱?谁说得清。

我下了车,不满地嘟囔着,慢慢向那座建筑物走去。我眼前的门上标着“入口”,远处的一扇门上标着“出口”。我往前走时,一个人出来了。我很想问问他里面的情况。

这是临时建筑,老式的门不是自动的。我用脚尖顶开门,往两侧和上面看了看才进去。看来没有什么危险。里面是一间空荡荡的接待室,还有一扇门开着。

有人在里面喊道,“进来。”我走了进去,保持着最大的警惕性。

里面有两个人,都穿着白大褂,一个头上截着医生用的窥镜。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轻快地说:“要不了一分钟,过来。”他关上我进来的那扇门;我听见门闩“啪”的一声。

这比我们在宪法俱乐部所做的还要轻松自如得多。要是有时间的话,我准会欣赏这种方法。一张长桌上摆放着运送主人的盒子,已经打开,并在预热。第二个人手里已经拿着一个——准备给我的,我知道——他把手藏在身体的一侧,不让我看见他手里的鼻涕虫。运送主人的盒子不会引起受害人的警觉;医务人员手边总有些外人看来怪怪的东西。

剩下的,就是让我把眼睛贴在一个很普通的视力敏锐度测试仪的目镜上。那个“医生”会让我别动,捂着眼睛,装模作样地给我读测试数据,而他的“助手”给我安上一个主人。没有暴力,没有闪失,没有反抗。

甚至没有必要露出受害人的后背(在我自己的“效力”过程中,主人就是这样教我的),只要把主人往露出来的脖子上一放就得。离开之前,让新招募的人整理好衣服,把他的主人盖住。

“就是这儿。”那个“医生”重复道,“把双眼贴在目镜上。”

我走到装着视力测试仪的长凳前,开始照他说的做。我突然转过身来。

助手已经靠近了,双手拿着准备好的盒子。我转身时,他赶紧把手翻过去,不让我看。“大夫,”我说道,“我戴着隐形眼镜呢。我摘掉好吗?”

“不用,不用。”他急促地说,“别浪费时间了。”

“可是,大夫,”我抗议道,”我想让你看看我的隐形眼镜合适不合适。左眼的镜片现在有点儿问题——”我抬起双手,翻开左眼的上下眼皮,“看见了吗?”

他生气地说:“这儿不是诊所。好了,请你——”他们俩都到了伸手可以够到的地方。我双臂向下一放,猛然用力抓住他俩——有力的手指牢牢抓住他俩的肩胛骨。我的双手同时碰到了他们衣服下面软绵绵、烂糊糊的东西。一碰到那东西,我就感到浑身颤抖,天旋地转。

我曾经见过一只被车撞上的猫;那可怜的东西一下子跳了有四英尺高,身子弓错了方向,四条腿都在舞动。这两个倒霉蛋和那只可怜的猫差不多。他们浑身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好像所有运动细胞同时受到了强烈的刺激。

或许他们所有的运动细胞确实在同一瞬间受到了强烈刺激,就在我把他们的主人牢牢抓住并挤碎的一瞬间。

我夹不住他们了。他们俩在我胳膊下猝然一动,倒在地上。其实也没有必要再夹住他们了,第一阵剧烈抽搐之后,他们就垮了,失去了知觉,也许已经死了。

有人敲门。我喊道:“等一下。医生正忙着呢。”敲门声停了。我先确认门是锁着的,又同过头来,俯下身,撩起“医生”的衣服,看看我把他的主人弄成了什么样。

那东西成了一堆乱七八糟、黏糊糊的东西,已经开始散发出臭味。另一个身上的也一样——看到这些,我由衷地感到高兴。如果鼻涕虫还没有死,我肯定会开枪,可我并没有把握打死鼻涕虫而不把那两个人也打死。我把那两人扔在那儿,是死,是活——还是再被泰坦星人抓住,只好由他们去了。我帮不了他们。

在盒子里等待的主人是另一回事。只花了几秒钟,我就用最大负荷的扇形光束把它们全消灭了。墙上靠着两个大木条箱子。我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主人,但我也没有理由相信里面没有;我一遍又一遍开枪,直到把木箱烧成了木炭才住手。

敲门声又响了。我仓促地扫了一眼屋里,想找个地方把那两个人藏起来,可根本无处可藏,我决定还是实施最典型的军事机动:撤退。我正要出门,觉得少了点儿了什么。我犹豫了一下,把屋里又看了一遍。

屋子几乎是空的;似乎没有我可用的东西。我可以利用“医生”和他助手的衣服,可我连碰都不想碰他们的东西。这时,我注意到长凳上放着视力测试仪的防尘罩。我解开衬衣,一把抓过防尘罩,把它揉成一团,塞在衬衣和肩胛骨之间。我把衬衣领子的扣子系紧,把夹克衫的拉锁拉得严严实实,使鼓起部位大小正合适。

然后,我出了门——人生地不熟,心惊胆颤地走进一个从未到过的地方。

但事实上,我很有点趾高气扬的感觉。

另一个警察看了我的车检单。他警惕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示意我上车。我上了车,他说,“到警察总部去,市政厅下边儿。”

“警察局,市政厅。”我一边重复,一边踩下油门。我顺着那个方向,转向尼科尔斯公路。我来到一片空地,车辆稀少了,于是我按下电钮,换了车牌,但愿没人看见。我在收费站大门前暴露的车牌号很可能已经公布出去,大肆搜查了。真希望我能改变车的颜色和车身的装饰线条。

到马吉公路前,我拐向一条斜坡弯道,此后紧贴着居民区的边道行驶。现在是六区时间十八点,离我返回华盛顿汇报还有四个半小时。

这城市看上去不对劲。我努力摆脱紧张情绪,以便弄清那儿的实情——当然,我既没指望看到什么表面上的异常现象,老头子也没指望我能看见。但这里就是不对劲。表面看来一切正常,实际上却不对劲,像是一出蹩脚导演的戏,什么都没问题,但就是少点滋味。我极力琢磨出是哪儿不对劲,可怎么也琢磨不出头绪。

堪萨斯城居民众多,许多住户已在这里居住达百年之久。时光仿佛从他们身边绕过,没有触动他们。孩子们在草坪上打滚玩耍,住户们坐在夏夜清凉的前庭纳凉。那些古怪、庞大、年代悠久的房屋,由早已不在人世的古代行会工匠一块砖一块砖砌成,透着朴实无华的魅力。看到这些居民区,人们不禁纳闷,堪萨斯城有伤风化的名声是怎么得来的。古老的聚居地固若金汤,不可触及。

我避开狗、皮球和互相追逐的孩童,在居民区中巡行穿梭,一心想熟悉这里的情况。此时正值一天中的松弛休闲时分,人们到这会儿才得空喝点东西,浇浇草坪或是和邻居聊聊天。

情况仿佛就是这样。我看见前面花坛里有个女人,正在俯身待弄花草。她穿一件太阳装,后背跟我一样干干净净。不,比我更干净,毕竟我还在夹克里塞了一团布。她和旁边的两个孩子身上显然都没有主人。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大热的天,甚至比华盛顿还热。我开始寻找光着背的人,穿着太阳装的女人和穿着凉鞋短裤的男人。尽管名声不好,堪萨斯城地处“《圣经》地带”,颇受清教影响,那儿的人不会像拉古纳比奇或是科勒尔盖布尔斯的人那样,随着天气的变化而兴奋地集体脱衣。因此,即使最热的天气,成年人衣冠整齐也不足为怪。

我发现两种着装的人都有——但比例显然不对。很多孩子因为天热穿得很少,可我驱车走了几英里,只看到五个成年女人和三个成年男人光着背。

按说我至少应该看到五百个光背的人,因为正是大热天。

我顿然明白了,有些穿外套的人身上显然没有主人,但通过比例简单推算一下就能明白,足有百分之九十的人被主人控制了。

这座城市被“搞定”了,但不是以我们在新布鲁克林那样的方式“搞定”的。这座城市已经饱和了。主人不仅控制了城里的要员,而且占领了整座城市。

我只觉得一阵恐慌,恨不得立即发动汽车,直接从大街上起飞,全速驶离红区。他们已察觉我从收费站入口处的陷阱脱身了,一定在找我。或许我是惟一的自由人,驾车行驶在这座城市——周围到处都是他们的人!

我努力镇静下来,作为特工,神经紧张对自己或是老板都没什么好处,也无益于摆脱困境。可我还没有完全从被鼻涕虫附身的噩梦中完全惊醒,恢复平静的确很难。

我数了十下,定定神,好理出头绪。看来我错了;它们不可能有足够的主人渗透一个拥有百万人口的城市。我想起不足两周前的亲身经历,回忆起我们是如何招募人员,让每一个寄主都发挥作用的。当然,我们也知道有第二批货,堪萨斯城几乎可以肯定是第二批货运点之一,它附近肯定有飞碟着陆点。

但还是做不到呀。要将堪萨斯城这样的城市渗透到饱和的程度,它们肯定需要不止一艘飞船,至少得有十几艘。但是如果有那么多飞船,我们的空间站一定早就通过雷达跟踪着陆轨迹发现它们了。

或许它们没有我们可以跟踪的轨道?不是像火箭一样依一定轨迹着陆,而是凭空冒出来?也许它们用了人们津津乐道的古老的“虫洞”什么的?我不清楚什么是虫洞,也怀疑是否有人清楚,可这种方法确实是一种避开雷达探测的着陆方式。我们不知道主人在工程技术方面有多大能耐,凭人类自身的标准来猜度外星主人的弱点,这样做显然不稳妥。

但根据我所掌握的资料,推出的是一个有悖于常理的结论,因此,在向总部汇报前我必须理清头绪。有一点似乎可以肯定:如果鼻涕虫实际上几乎控制了整座城市的这一假设成立,那么显然它们尚未撕下伪装的面具,而是暂时让这座城市看上去仍然是自由之城。我也并不像我所担心的那样惹人注目。

我一边想一边漫无边际地慢驶了一英里,不觉驶入广场周围的零售区。那里人群密集,又有警察,我赶紧掉头,擦着边驶过零售区,这时恰好经过一座公共游泳池。我观察着它,分析着它。

一句话,分析的结果让我陷入了矛盾之中。

大门紧闭,上面挂有牌子——“本季停业”。

一座游泳池在酷热的夏季关门停业?这意味着什么?显然游泳池已经歇业,而且也不会再开张了。然而在最赚钱的季节关闭游泳池,这决不符合经济规律,除非迫不得已,否则就亏大了。

但是游泳池这种地方不太容易伪装。从人类的角度来看,比起游泳池停业,大热天没有人光顾泳他更引人注目。而傀儡主人向来十分注意人类的思维方式,并且利用这种方式来设计骗局。我知道得再清楚不过了,我有亲身体会!

线索一:该市收费站入口处有陷阱;线索二:穿裸背太阳装的人太少;线索三:游泳池关闭。

由此得出的结论是:鼻涕虫的数量已经超出了任何人的想像——就连我这个被“它们”附身过的人也估量不到。

故可推断:“反冲击方案”建立在对敌人错误估计的基础上,因而实施这一方案无异于用弹弓捕犀牛,自不量力。

反驳意见:我自以为看见的情况是不可能存在的。我似乎能听到马丁内斯将我的报告撕得粉碎,克制地嘲讽我。说我关于堪萨斯城的种种猜想毫无根据,并感谢我对此所持有的浓厚兴趣,但我现在需要彻底休息,别那么神经紧张,现在,先生们——

呸!

我必须获得有力的证据,让老头子说服总统,否决官方顾问们的意见,做出理性的决断,而且我一定得马上取证。即使不考虑交通法规的因素,我也无法将返回华盛顿的时间缩短到两个半小时以内。

怎样才能挖掘出有力的证据?是否应该深入市中心,和人们交往,然后再告诉马丁内斯,我敢肯定几乎每一个我所见到的人都被主人控制了。怎样证明这一点?我自己又怎么会对此坚信不疑?我没有玛丽的超人天分。只要泰坦星人继续上演“一切运转正常”的剧目,我手里掌握的就只有少得可怜的情况:满城都是圆肩膀的人,而裸露后背的人则少得可怜。

没错,收费站入口处设了一个陷阱。我开始明白它们是如何彻底渗透这座城市的了,前提是有足够多的鼻涕虫。

我预感到在出口处、发射台或是市区其他出入口,也会遭遇类似的圈套。

每一个离开此地的人都将成为主人新的代理人;同样,每一位来访者皆会成为新的奴仆。

我对这一判断深信不疑,甚至不用到发射台去验证它。我曾在“宪法俱乐部”设了一个这样的圈套,结果进来的人无一逃脱。刚才拐弯的时候我注意到一个出售《堪萨斯城星报》的报摊。我转过一个街区又折回来,停车走下来。往投币口塞了一角钱,等着报纸印出来。等待的时间异常漫长,可这是我自己神经紧张所致,感觉每一个路人都在盯着我看。《星报》的套路一贯是呆板无趣,既没什么兴奋事,也未谈及紧急事件,更没提到裸背计划。头条新闻标题为《太阳黑子风暴干扰电话通信》,副标题为《太阳静电将堪城半隔离》。配有一幅图片,三色半立体的太阳表面被宇宙黑子损毁,这幅照片注明发自帕洛马天文台。

照片很可能是捏造出来的,要么也许是从报社图书馆调出的一张真照片,上面还加上一条令人信服却不怎么有趣的说明,解释了为什么玛米·舒尔茨(本人未遭鼻涕虫附身)无法和在匹兹堡的奶奶打通电话。

报纸上的其他内容看起来一切正常。我把报纸夹在腋下准备有空再细看,然后转身向车子走去……就在这时,一辆警车悄然驶来,挡住了车头,一个警察下了车。

警车仿佛有凭空变出一大群人的本领,刚才街头还是空无一人,否则我决不会停车,而顷刻间周围到处是人,警察正向我走来。我暗暗将手向枪移去,我无法确定周围的绝大部分人是否同样危险,否则我早就把他撂倒了。他在我面前停下来,和气地说道:“让我看看您的执照。”

“当然可以,警官先生。”我应声答道,“执照夹在工具箱里。”

我从他身旁走过,好让他跟在身后。我感觉他犹豫了一下,继而就上了钩。我引他绕到两车间的远端,这样我便知道他的车里有没有同伙。结果再好不过。更重要的是,车子把我和无辜的路人隔开了。

“那里就是,”我指着后备箱说,“执照在里面夹着。”他又犹豫了一下,朝里看了看,趁着这当口,我使出一招最新才在实践中学会的新功夫。左掌一击,向他劈去,抓住他的肩膀,拼尽全力狠命一挤。

结果又是“被车撞了的猫”,只见他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开始抽搐。没等他倒地,我已经上了车,一脚踩下油门。旋即,正像在巴恩斯的外间办公室一样,假面具忽然揭下,人群向我逼近。有个年轻女人用指甲死死抓住光滑的车体,被车子拖了五十多英尺才摔了下来。此时我已加速行驶,穿梭在迎面驶来的车流中,随时准备起飞,但苦于没有空间。

这时左边出现十字路口,我开了进去,却发现这一步走错了。林荫大道上空枝叶交错,让我无法起飞。下一个路口则更糟,我诅咒城市规划员把堪萨斯城建得像个公园似的。

不得已,我只好放慢速度。眼下我正以市区限速行驶,一边寻找一条足够宽阔的主干道好违规起飞。大脑在飞转,可我明白找不到这样的路。这时候,对主人的熟悉帮了忙。除了“直接会谈”外,泰坦星人骑在傀儡身上发号施令,他用寄主的眼睛看,并采用各种方式利用寄主的任何器官接收、传递信息。

我很了解这一点,于是我知道:除了附着在警察身上的那条鼻涕虫之外,其他隐藏在角落的鼻涕虫不会找我这辆车,这样一来,问题就解决了!

当然,在场的别的主人也会寻找我,可它们只有寄主的身体条件和素质。我决定不必再理会他们,放过他们,到另一个街区去。

还有将近三十分钟,我决定用寄主作为人证。因为被附过身,他能讲出城市里发生的事情,我一定得解救出一个寄主。

我必须捕获一个被鼻涕虫附体的男人,除掉或者杀了主人而不伤害寄主,然后把他绑架回华盛顿。眼下已经来不及作仔细规划,再去挑选这样一个人,我必须马上行动。正想着,眼前就有个男人在街区走着。他手里拿着公文包,看样子是要回家吃晚饭。我在他身旁停下,向他打招呼:“嘿!”

他停住脚步,“怎么了?”

我答道:“我刚从市政大厅来,没时间作解释了。上车我们再好好谈一谈。”

他又问:“市政大厅?你在说什么?”

我说:“计划有变,别浪费时间了,上来!”

他向后退着,我跳下车,向他隆起的肩膀抓去。可什么也没有,我的手抓到的只是骨头突出的血肉之躯。他开始尖叫救命。

我跳上车,飞速离开那里。过了几个街区才放慢速度,重新考虑这件事。难道我弄错了?是我神经过分紧张才会无中生有,草木皆兵吗?

绝不会!我秉承了老头子不屈不挠的意志力,面对事实,实事求是。收费站、太阳装、游泳池以及售报机旁的警察……这些事实都摆在面前——最后这一事件只能说明是偶然的巧合,不管几率多么低,我却挑中了一个尚未被主人征用的人。于是我又开足马力寻找下一个受害者。

一个中年男人正在浇草坪,样子既土气又过时,我有几分想放过他,可眼下没时间了,而且他穿着厚重的汗衫,可疑地隆起。要是我看见走廊上他的妻子,我就会放过他了,因为她穿着胸罩和裙子,不可能被主人附体。

我停下车,他诧异地抬起头。我重复老话说:“我刚从市政大厅来,我们需要马上好好谈谈,上车!”

他平静地答道:“进来到屋里谈,车子太显眼了。”

我想拒绝,可他已经转身向房子走去。当我跟上去走过他身旁时,他悄声说道:“小心,那女人不是我们的人。”

“你妻子吗?”

“对。”

我们在门廊停下,他说道:“亲爱的,这位是奥基夫先生,我们要到书房谈点正事。”

她微微一笑,答道:“当然好喽,亲爱的。晚上好,奥基夫先生。天真热,不是吗?”

我应声附和,她又继续织毛衣。我们进了屋,他把我领进书房。在这女人面前,我们俩都维持着伪装,所以我只好以客人的身份先进屋。但我实在不喜欢背朝着他。

所以,他击打我脖子根的时候我早有几分提防。我打了个滚倒下去,没受什么伤。接着又滚了一下,停下来躺在地上。

在训练学校,教练用沙袋狠打倒下去试图起身的学员。我想起拳击教练以低沉的比利时口音说的话:“勇敢的人再次站起来,结果只能是丧命。要做懦夫——躺在地上反击。”

于是我躺着,用脚后跟威慑他,一有机会就反击。他向后退着,我够不着他。他没枪而我却有,但屋里有壁炉,里面拨火棒、铁锹、火钳一应俱全。他围着壁炉绕了一圈。

我刚好能够着一张小桌子。于是我翻滚过去,抄着桌子腿向他扔过去,趁他还没抓住拨火棒,桌子正砸在脸上,接着我就骑到他身上。

他的主人快要被我掐死了,主人垂死挣扎的同时,他本人也在抽搐。这时我才听到令人神经分裂的尖叫。他的妻子站在门口。我跳起来又给了她一拳,正中她的双下巴,她应声倒下,我又回到她丈夫身旁。

抬起一个浑身瘫软的人异常困难。和让他安静点相比,我花了更长的时间才把他扶起来背到肩上。他真是不轻!还好我手脚利落,身体壮实。我设法将这个笨重的家伙快步拖向车子。不知道刚才打斗的声音有没有惊扰到四邻,可是他妻子的尖叫一定把那一片半个街区的人都给吵醒了。街西边有人开门探出脑袋。但到目前为止,附近没什么人。看到车门开着,我很高兴,赶忙走过去。

接下来就让人遗憾了。一个讨厌鬼,模样酷似先前给我找麻烦的那个乳臭小儿,正在车里胡乱摆弄着操纵仪。我一边诅咒,一边把俘虏塞到后座,然后向这小家伙抓去。他向后一缩挣扎着,可我一把将他提起来扔了出去,正撞到第一个冲出来追我的人怀里。

这下我得救了,趁他甩开小鬼的工夫,我猛地跳进驾驶席,来不及关门、系上安全带,疾驰而去。拐第一个弯时好歹把门关上了,我自己也差点从座位上飞出去。接着开上一条笔直大道,好让我抽空系好安全带。我急拐一个弯,差点撞上一辆汽车,又继续行驶。

终于驶入一条宽阔大道,我猛地按下起飞键。也许车身有几处损毁,可我来不及考虑那么多。等不及升到预定高度,我就费力地向东飞去,同时继续爬升。我手动操纵空中轿车飞越密苏里,所有推进火箭全用上了,好让车全速飞行。这回不顾一切的违规起飞让我幸免一死。在哥伦比亚上空,刚发射完最后一枚火箭,我就感到车身剧烈地震动。有人发射了一枚拦截飞弹,我想大概是超高速飞弹——讨厌的东西就在我刚才的位置炸开。

幸好再也没有飞弹射来,否则我就成了活靶子,却无力还击。这时右舷推进器开始迅速发热,也许是因为车身几乎中弹,或许是出于机器超负荷,我只能听任它发热,祈祷机器再撑十分钟而不要散架。接着我驶过密西西比河,指针一摆,显示“危险”,我关掉右舷推进器,让空中轿车勉强用左舷推进器飞行。三百英里是最快速度,而我已驶出红区,回到自由人类的身旁。

直到那时我才有空看几眼我的乘客。他还在老地方,仰卧在地板垫上,不知道是昏过去了,还是死了。既然已经回到了自己人当中,我就无权超速行驶了,也没理由不使用自动驾驶。我叭地打开异频雷达收发器,发出请求行驶空域的信号,未等回音我就将操纵盘切换到自动驾驶挡。空管兴许在沮咒我,把我的信号记录在案,不过他们还是会接纳我进入系统。我放慢速度,又察看了一下我的证人。

他有气儿,不过还昏迷不醒。我用桌子砸他,让他脸上挂彩了,幸好骨头没断。我拍拍他的脸,又用指甲掐他的耳垂,但怎么也弄不醒他。

那条死鼻涕虫开始发臭,可我没法处置它,只好听任他继续昏迷,回到驾驶席。

计时器显示此时是华盛顿时间二十一点三十七分,还有六百多英里的路程。我全速启动一台发动机,径直向白宫老头子那儿赶去,午夜一过就会到达华盛顿。此次任务没能完成,所以老头子必定饶不了我,肯定会让我留校罚站,不放我回家。

我想碰碰运气,试着启动右舷推动器。结果不行,可能是机器受不了了,需要彻底检修。看来任何仪器转得太快都会非常危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试图和老头子接通电话。

但是电话打不通,或许是当天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颇簸太多,把它震坏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印刷电路板、晶体管等全套装备都嵌在塑料里,差不多和感应引信一样抗冲击。我只好把电话装回口袋,觉得今天已经够我受的了,不值得再为这件事大惊小怪。我转向车上的通话装置,按下紧急键,“控制台!”我呼叫道,“控制台!有紧急情况!”

屏幕亮了起来,我看到一个年轻人。令人宽慰的是,他裸着身体出现在屏幕上。“控制台回复——福克斯十一区。你在空中做什么?自从你进入辖区,我一直在联系你。”

“别介意!来不及解释了。”我厉声说.“给我接通最近的军线,有紧急任务!”

他看上去有些疑惑,不过屏幕闪烁着变成空白。另一幅画面逐渐清晰,显示出一座军事情报中心。我满心欢喜地看到,每个人都裸露到腰部。最前面是位年轻的警卫员,我真想亲他一下。不过我说道:“紧急军情——给我接通五角大楼和白宫。”

“你是谁?”

“没时间解释了,没时间了!我是政府特工,你就是看了身份证也认不出我的身份。赶快!”

要不是一个年长些的男人把他推开,我本可以说服他的。从帽徽上可以看出这人是飞行联队指挥官。他只说了一句:“马上着陆!”

“你瞧,长官,”我说,“我有紧急军务,你一定要帮我接通线路,我……”

“我这里才是紧急军务,”他打断我说,“所有民用机都已在三小时前着陆了。马上着陆!”

“可我得……”

“着陆!不然就把你击落。我们一直在追踪你,我马上会出动一架拦截机冲到前方半英里处阻拦你。要么着陆,要么就一意孤行,等着领教拦截机的厉害。”

“听我说,我会着陆的,可我得……”他挂断了,我张口结舌。

第一架拦截机突然出现在我前面半英里的地方,我只好着陆。

我的着陆动作乱乱七八糟,幸而我和我的乘客都没受伤。他们向我发射照明弹,猝然然下降向我扑来,我还以为要被炸得粉身碎骨呢。接着我被带进去和飞行联队指挥官本人碰面。他甚至帮我接通了电话,当然这是在心理分析小组先对我施行催眠侧试、再把我弄醒之后的事了。这时已是五区时间一点十三分,而“进攻方案”已经实行了十三分钟。

老头子听着汇报,低声咒骂着,叫我闭上嘴,早上再来见他。

如果当初我和老头子去的是国家动物园,而不是坐在公园长椅里,我说不定就不必去堪萨斯城了。我们将国会两院联席会议上捕获的十名泰坦星人连同第二天的两个,一并委托给动物园的管理员。它们会被安置到不幸的类人猿肩上,包括黑猩猩和巨猿,但没有大猩猩。

管理员把这些猴子锁在动物园的兽医院里。一对名叫阿贝拉尔和埃洛伊兹的黑猩猩被关在一起,它们一直是情侣,没理由把它们分开。也许这一点就说明了我们在心理上难以对付泰坦星人,即使那些将鼻涕虫移植到猿身上的人,他们仍旧把它们当猿看待,而不是泰坦星人。

关这对黑猩猩的笼子旁边是一家子患上肺结核的长臂猿。由于有病,它们没有被用作寄主,笼子和笼子之间也不相通,由密封性良好的滑板相隔,每个笼子都有空调。我记得,我待过的一家医院的条件还不如这里呢。

第二天清晨,隔板却打开了,长臂猿和黑猩猩混在一起。阿贝拉尔,也可能是埃洛伊兹,已经会撬锁了。这种锁原本是防止猴子打开的,却防不住猿猴兼泰坦星人,倒也不能怪设计锁的人。

这里原本只有一对黑猩猩、一对泰坦星人加上五只长臂猿——第二天早上却发现,七只猿猴全部被附体了,泰坦星人的数量变成了七个。

这一情况是在我离开堪萨斯城前两个小时发现的,可是笔头子却没得到通知。要是他了解这一情况的话,他立即会明白:堪萨斯城的泰坦星人已经达到了饱和状态。就算换了我,也能从猿猴身上的泰坦星人数量增加中推导出这个结论。如果老头子知道了长臂猿的情况,反冲击计划决不会实施。

反冲击计划是军事史上最失败的哑炮。整个部署安排得井井有条,空降部队同时于五区时间午夜抵达九千六百个通信机构——报社、街区控制台、转播电台等等。这批空降兵是我们空降部队的精华,大部分是久经沙场的士官,技师将和他们一起使每个通信机构恢复运行。

届时,每个地方台都会播放总统的讲话和图像,裸背计划也会在所有遭到侵袭的领土上生效,这场战争便将结束,只会留下微不足道的扫尾工作。

见过鸟撞在玻璃窗上受伤的情景吗?鸟并不笨,它只是搞不清状况而已。

到午夜十二点二十五分时,不断传来已攻占某个机构的报告。稍后又从其他机构传来增援呼叫。到凌晨一点时,所有后备部队都已部署完毕。军事行动显然进行得出奇地顺利,就连部队指挥官也着陆了,并从地面发回报告。

没想到这却成了他们最后的声音,此后便杳无音信。

红区吞没了这次行动的军事力量。全军覆没。一万一千架军用飞机,十六万战士和技师以及七十一名战斗群指挥官。用不着说下去了。这是美国有史以来所遭受到的最严重的军事挫败。

需要澄清的是,我不是在指责马丁内斯、雷克斯顿、参谋长联席会议或是促成这次空中突击行动的可怜家伙。整个行动部署周密,以看似真实的情报为基础,而形势也需要我们集中优势兵力迅速行动。假若雷克斯顿当初派出的不是他最棒的精兵强将的话,他肯定会受到军事法庭的审判。合众国处于危难关头,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他并不知道那七只猿猴的情况。

没等天亮,我已经明白了,我们所收到的大捷消息实际上全是假的,我们的人已经被附了身、着了道,然后伪装成一切正常的样子。但马丁内斯和雷克斯顿怎么都不肯相信。等我汇报完,已经晚了一个多小时,来不及中止这次空袭。老头子也尽力阻止他们增派部队,然而他们正因胜利兴奋不已,急于扫平敌军。

老头子请求总统务必亲眼验证所发生的实情,但这次行动的指挥控制全都通过阿尔法空间站中转,而空间站没有足够的频道同时播放声音和图像。雷克斯顿说过:“别担心,部队知道他们对抗的是什么敌人。只要我们重新控制当地电台,我们的小伙子们就会重新接通地面中转网,那时你就能得到所有你想要的直观证据了。”

老头子指出,到那时,恐怕已经为时太晚了。这时雷克斯顿大喊:“该死!老兄,我可没法让正在战斗的士兵停下来,让他们去拍光背照片。难道你想让上子的小伙子仅仅为了平息你内心的恐慌而丢掉性命吗?”

结果总统采纳了他的意见。

一直等到第二天一早,他们才拿到了直观证据。疫区中心的立体声电视台反复播放的全是老一套节目,诸如“和太阳同时起身开始美好的一天”以及“和布朗一家共进早餐”之类。没有一家电视台播放总统的讲话,也没有电视台承认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军方电报越来越少,四点左右电报停发,任凭雷克斯顿怎样发狂呼叫也无人应答。部队不复存在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些情况并非从老头子那里得知,是玛丽告诉我的。作为总统的贴身保镖,整日随总统出入,她处于最有利的观察位置。直到第二天早上将近十一点钟,我才去见老头子。他听我汇报完,未加任何评论,也没有责骂我,这就更糟糕了。

他正要打发我走,我忙插话:“我抓来的人怎样了?难道他没有证实我的结论吗?”

“呃,你说他吗?最新报告说他还在昏迷中。也不指望他能活过来。心理分析师从他那儿什么也搞不到。”

“我想见他。”

“干你懂行的事去吧。”

“什么,难道你还有事情要我去做吗?”

“目前没有。我想你最好——不,还是这样:去国家动物园转转,在那儿你会发现点事,说不定能得到点启发,对解决堪萨斯城的问题有帮助。”

“啊?”

“去拜访一下霍勒斯博士,动物园副主任,告诉他是我派你去的。”

于是我去了动物园。我本想和玛丽同去,可是她有事脱不开身。

霍勒斯人很好,个子小小的,和他养的狒狒有几分相像。他把我介绍给一个叫瓦尔加斯的博士,他是外星生物专家,曾经参加过第二次金星考察。他给我讲了所发生的事情,我一边看着这几只长臂猿,一边修正我的误解。

“我看了总统的电视广播,”他随和地说道.“你是不是那位,我是说,你不是那位——”

“对,我就是‘那位’。”我简短应答。

“那么你能告诉我们许多有关此类现象的情况。你的这种遭遇是独一无二的。”

“也许我应该有能力做到,”我慢吞吞地承认,“可是我做不到。”

“你是说你——呃,我是说你成为它们的囚徒的时候并没有发生分裂生殖,对吗?”

“没错。”我考虑了一下,又说,“至少我认为是这样。”

“难道你不知道吗?据我所知,呃,受害者都完全记得他们曾遭遇过的经历。”

“哦,他们记得,又不记得。”我试图想说清楚这种作主人奴仆的奇怪而又超然的精神状态。

“我觉得,裂变有可能会趁你睡着时发生。”

“也许吧。除此之外,记不清有几次,开联合会的时候也会发生。”

“开会?”

我解释了一番。他眼神发亮,“哦,你是指‘联合成对’。”

“不,我说的是’联合会议’。”

“我们说的是一回事儿。难道你不明白吗?结合成对和分裂生殖——无论何时,也不管寄主的数量够不够,它们都可以随心所欲地繁殖。很可能每接触一次就产生一次裂变,一旦有机会,就会裂变。也许不到数小时的工夫就会有两个完全成熟的雌性子寄生虫。”

我仔细想了想。看着这几只长臂猿,我无法置疑。如果这是真的话,那“我们”何必还要依赖宪法俱乐部去运载鼻涕虫呢?也许没这回事儿?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依照主人的意图办事,看到的只是眼前发生的事情。可是“我们”为什么不像渗透堪萨斯城那样去攻占新布鲁克林呢?时间来不及吗?

渗透攻取堪萨斯城的过程已经一目了然。手头有了足量的“货”,一艘飞船载着从泰坦星人身上提取的可移动细胞,以这种细胞体为基础迅速繁殖,使数量达到能与人类匹配的程度。

我不是什么生物学家,也并非外星生物专家,可我会做简单的运算。假定一艘飞船带来一千只鼻涕虫,降落在堪萨斯城附近。如果它们有条件每隔二十四小时繁殖一代,那么——

第一天:一千只鼻涕虫;

第二天:两千只鼻涕虫;

第三天:四千只鼻涕虫;

一周后:十二万八千只鼻涕虫;

两周后:一千六百万只以上鼻涕虫。

而且我们并不知道它们是否一天只能繁育一代,从长臂猿身上就能证实,它们的繁殖速度更快。

我们也不清楚一艘飞碟是否只能装载一千只细胞体,也许能运载一万只鼻涕虫。如果我们假定一万只鼻涕虫母体每隔十二小时繁殖一代,那么,两周后就是——两万五千亿只以上!

这个数字太庞大了,大得失去了实际意义,因为地球上没有那么多人口,即使把猿猴算在内也不够。

不久我们将深陷于鼻涕虫的世界里,比起堪萨斯城,这种前景更令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