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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攀登(三)

此时此刻,当有人突然向他提起此行的使命时,他甚至产生了诧异之感。

“还剩下多少电能?”金斯里问道。“按照预计,这组蓄电池总共还够用二十分钟。”

摩根看了看仪表盘。

已经用掉了百分之九十五,但是,起升速度却提高了百分之五,几乎达到了每小时一百九十公里。

这种情况是完全正常的。显然,“蜘蛛”感觉到了重力在随着高度的增加而减小。它已经减小了百分之十。

对于被绑在驾驶椅上、并且身穿几公斤重的宇宙密封衣的摩根来说,恐怕未必能够感觉出如此微小的变化。然而,他的全身却洋溢着一种过度兴奋的感觉,使他不由地怀疑自己是否吸入了过量的氧气。

不,空气的用量是正常的。想必,他不过是让激动人心的奇观弄得太兴奋了。可是,奇妙的景色已经开始暗淡,因为极光正在向南北两个方向离去,仿佛是向着自己的极地堡垒退却。也许,他之所以感到兴奋,是因为运用了还从未有人在这种条件下试验过的技术,而整个作业却又开始得如此顺利?

但是,所有这些似乎完全合乎情理的解释,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使摩根感到满意。控制着他的那种幸福的、甚至是喜悦的感觉,总是显得不那么合乎逻辑。沃仑•金斯里是一名潜水爱好者,他常常向摩根讲起在深海里斯体验到的那种无法形容的感觉。摩根从来没有体验过失重所引起的感觉,只是到了此刻,他才领略到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他所关注的全部事业,仿佛都已被遗忘在下面——那个现在已被一串串渐渐暗淡下去的光环和巧夺天工的极光图案笼罩着的行星上了。

星星已经没有必要再同来自两极的、惊心动魄的异象争辉,它们正在重新出现于自己的合法位置上。

摩根聚精会神地向着天顶望去,他满心希望能看到空间轨道塔,但他所能辨认的却只是离得最近的几米导带,“蜘蛛”正迅速而平稳地沿着它向上爬去。现在,在这条细带上悬着摩根本人和另外七个人的生命,它看上去似乎是静止不动的,因此,很难令人相信,“蜘蛛”正在以大约每小时二百公里的速度沿着它向上疾驰……

“高度接近三百八十,”传来了金斯里的声音:“要是蓄电池还能坚持二十公里的话,那就一切都正常。您的自我感觉怎么样?”

摩根真想即兴发表一通热情洋溢的演说,然而,他那种天生的矜持终于克制住了冲动。

“感觉很好。”他回答道:“要是我们能够保证所有的乘客都看到今天这样的场面,那我们的主顾就会多得无法应付了。”

“可以试试看。”金斯里笑道:“我们不妨请季风预报站在需要的部位上投下几桶电子。不是完全指靠这些电子,但它们会有出色的即兴表演,这靠得住吧?”

摩根得意地微笑了一下,但是什么也没有回答。他的眼睛紧盯着各种仪表,读数表明:功率和上升速度已经明显地下降。不过,担心是毫无理由的,“蜘蛛”已经通过了四百公里中的二百八十五公里,而外接蓄电池却仍然“一息尚存”呢!

在三百九十公里的高度上,摩根开始减速,于是,“蜘蛛”爬得更慢了。不久,它就几乎不再移动,并且终于停了下来,走过的路程离四百零五公里只差那么一点点儿。

“我要往下扔蓄电池了,”摩根报告说:“请你们留神!”

许多人曾经为设法挽救这套沉重而昂贵的设备伤透了脑筋,但由于时间不够,已经来不及制造本来可以保证它安全降落的制动系统。幸好,它所落下的地区是“地球”站以东十公里处—一片无法通行的热带丛林。塔波罗巴尼的动物世界将不得不忍受一次“听天由命”的遭遇了;至于环境保护管理部门嘛,最好还是等事情过去之后再向他们打个招呼。

摩根转动了保险器的钥匙,随后揿下了向热熔螺栓送电的红色按钮。由于爆燃的作用,宇宙密封舱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然后,摩根接通了内部蓄电池,慢慢地松开摩擦制动器,并重新将电机开动起来。

机器向着终点线冲刺了。可是,只要朝仪表膘上一眼,就马上会明白发生了某种不妙的事情。“蜘蛛”本来应该以每小时二百公里的速度向上驶去,可它现在勉勉强强才达到了一百公里。用不着作任何检查——摩根立即作出了判断,因为数字是最能说明问题的。

“遇上倒霉事了。火药爆炸了,可外接蓄电池却没有扔掉。

有什么东西把它挡住了。”绝望中的摩根把意外的噩耗通知了地球。

毋庸赘言,远征显然已经遭受挫折。大家都很清楚,“蜘蛛”是没有能力驮着几百公斤重的额外包袱爬到空间轨道塔底部的。43.别墅之夜

拉扎辛哈现在睡得很少,仿佛是善心的大自然决心把最大限度地利用有生之年的可能性赐给了他。其实,自从塔波罗巴尼的天空被世界上最伟大的奇迹装饰得如此壮丽之后,谁还能老躺在床上消磨时间呢?

可惜的是:保尔•萨拉特再也不能欣赏这一奇观了!拉扎辛哈对老朋友的怀念大大超过了预料的程度;对于他来说,再也没有人能像保尔那样起到如此强烈的“兴奋剂”作用;他和任何其他人的联系都不如同保尔那么频繁……拉扎辛哈从来没有想到他会比保尔活得更长久,更没有想过,他居然还能亲眼看到质量为十亿吨的空间轨道塔—那幻想中的钟乳石①,几乎将最终伸展到三万六干公里深渊的底部,从而使空间轨道塔的基础同塔波罗巴尼岛连结在一起。直到生命的最后,保尔始终是坚决反对建造空间轨道塔的。他把它称之为“千钧一发的危险”,并且不断地重申,它最终一定会塌落到地球上来。然而,就连保尔也不得不承认,空间轨道塔已经带来了某种好处。

①由于空间轨道塔的形状上粗下细,形如钟乳石,而且长达36000公里,故作者将它称作“幻想中的钟乳石”。—

很可能,这是整个世界在历史上第一次确认了存在着塔波罗巴尼这一事实,并且开始发掘它的古老文明。雅克卡边拉山的朦胧幻影及其充满离奇情节的神话,已经引起了特别的关注,保尔甚至因而得以为自己某些秘而不宣的计划赢得了有关方面的财政支持。雅克卡迹拉山创造主的神秘形象,已经为大量书籍和影片提供了素材,而悬崖脚下的演出,则始终是场场满座。在保尔去世之前不久,他曾经皱着眉头说过:人们开始在卡里达沙身上做开了生意,因此,在虚构与真实之间,已经愈来愈难以作出区分了……

午夜刚过不久,当极光消失以后,拉扎辛哈被送进了卧室。他同仆人们互道晚安之后,便捧起一杯惯常饮用的热棕榈汁,同时开始收听最新消息的综合报道。自然,摩根的“上天”引起了他的兴趣。新闻的号外版是这样报道的:

摩根在离目标二百公里处陷入进退不能的困境

拉扎辛哈把开关转到了“消息记录”档上,听完以后,他稍稍安下心来:摩根并没有陷入进退不能的境地,而只是不能继续上升而已。他可以随时返回地球,但在这种情况下,赛苏依教授及其同伴们的死亡就将无可幸免。配合上述内容播放的电视记录片,同空中悲剧的任何细节都毫无关系——它只是重映了马克辛娜•杜瓦尔很久以前那次“上天”的记录片。

这时,拉扎辛哈打开了自己心爱的望远镜。

自从疾病使拉扎辛哈卧床不起之后,他曾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能够使用那架望远镜。只是到了后来,乘摩根有一次对他进行短时探望的机会,才顺便作出了诊断,还……开出了药方。一个星期之后,使老人又惊异又高兴的是:在他的别墅里出现了一个由技术人员组成的工作小组,他们给望远镜装上了一套遥控装置。现在,拉扎辛哈即使躺在床上,也能像当年那样地观看星空和摩鬼之崖的悬岩峭壁了。摩根此举,使老人深受感到:在工程师的性格中流露出的这样一个侧面,那是他原来所完全没有料想到的。

拉扎辛哈清楚地知道应该把镜头对准什么方位:很早以前,他已经观察到了空间轨道塔在缓慢地向下伸展。在光照良好的情况下,他甚至还能看清楚四条导带,他们在绝高的天顶处会聚到一起,仿佛是用极细的线条描绘在空中的一个十字架……

他把望远镜对准了斯里康达山,然后开始将物镜向上移动,去寻找摩根乘坐的宇宙密封舱。

拉扎辛哈的脑海中突然浮起了一个想法:当玛哈纳雅盖•泰洛听到这一最新事件的时候,他会有什么反应呢——这倒是挺有意思的。虽然从僧侣们迁居到拉萨之后,拉扎辛哈再也没有同长老(他已经是九十开外的高龄了)交谈过,但他好像听说,布达拉宫并没有能为长老提供合适的住所。根据最近得到的消息,玛哈纳雅盖•泰洛已经同梵帝冈进行过谈判;梵帝冈在财政上也是经常处于困境的,不过眼下还能自己当家作主。

确实,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变幻无常的;因此,又怎能预言以后的种种变化呢?也许,凭着巴拉卡尔玛——戈特贝尔的数学天才能够做到这一点。拉扎辛哈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在获奖仪式上——戈特贝尔在气象学研究方面取得了成果。当时,要认出戈特贝尔是很困难的他的面容经过了精心的修饰,穿着一身极其时髦的、模仿拿破仑时代式样的西服。但是,据说他目前又在研究宗教了。

安装在床铺脚端的大屏幕上缀满了星星。尽管拉扎辛哈确信空间轨道塔的底部正好在他的视野之内,但却看不到“蜘蛛”的任何踪迹。突然,仿佛是天空中闪出了一颗新星,在靠近屏幕的底边外出现了一个亮点。是爆炸吗?不对,它的亮度很均匀,而且各种特征都没有变化。拉扎辛哈把亮点调到了屏幕的中央,并且放大到了最高的倍数。

多年以前,他曾经看过一部有关空战的老纪录片,现在,他突然想起了那些描写夜袭伦敦的主要场面。被探照灯捕捉住的敌方轰炸机,好像一只发光的螟峨似地悬在空中。现在,拉扎辛哈所看到的实际上是同一回事——只不过这一次把所有的地面力量动员起来,却并非是为了歼灭夜间的入侵者,而恰恰是为了帮助它。44.坎坷路上

沃仑•金斯里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可他那暗哑的声音里却禁不住流露出内心的悲观失望。

“我们正在尽力劝阻这位机械员不要自杀;”他说道:“当时,有人给了他一项别的紧急任务,他就忘了把保险夹给取下来。”

这就是说,又一次发生了人为的错误。在安装热熔螺栓的时候,蓄电池是用两块金属压板固定着的。可是,拆除的时候却只拿掉了一块……由于性质单调的工作往往使人感到厌倦,这类现象常常是一再地发生;有的时候,这些现象只是让人觉得不痛快而己,有的时候,却会造成灾难性的事故。如今,指责是毫无用处的。唯一重要的是:下一步该怎么办?

摩根把外面的反光镜转了一个角度,但是并没有能够看清造成故障的原因。极光早已消失,宇宙密封舱的下部被沉沉的黑暗所笼罩着。没有照明的光源;然而,要是季风预报站往空间轨道塔的底部送去几千瓦红外辐射线的话,那么,不管怎样,空间轨道塔就一定会被激发出若干普通光量子的……

“我们可以使用自己的探照灯。”当摩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金斯里之后,后者回答道。

“这些灯用不上——它们会把我的眼睛晃得什么也看不见的。需要的是从后面和上面射来的光。请您了解一下,看看有没有谁正好在合适的方位上。”摩根提出了进一步的要求。

“马上就办!”金斯里回答道。由于多少能为摆脱目前的困境干点事情了,他的情绪悄悄轻松了一些。摩根觉得,金斯里似乎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是,一查记时器,他却诧异地发现总共才过去了三分钟。“‘金捷’空间站马上可以把光送来。他们有人造白色激光,并且正好是在您需要的位置上。您看是不是让他们采取行动?”终于传来了金斯里的回答。

摩根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金斯里所说的情况正确无误。“金捷”的位置应该是在西边很高的地方,正合适。

“我准备好了,行动吧!”说完之后,摩根眯起了眼睛。

顷刻之间,驾驶舱内充满了光亮,摩根小心翼翼地把眼睛稍稍睁开了一点。光线是从西上角的方向射来的;尽管光源远在四万公里之外,但射来的光线却亮得令人眩目,而且虽然事实上它是光谱中红、绿和蓝色三者混成的窄射线复色光,但看起来却是白色的。

几秒钟以后,摩根找到了反光镜的所需角度,清楚地看到了离自己身下半米远的那个惹祸的保险夹。他看到夹子的一端被一个大螺母固定在“蜘蛛”的底部,因此,必须把螺母拧掉,蓄电池才能掉落下去……

通讯线路上又一次传出了金斯里的声音。摩根听他说完之后,不由得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

“您对安全系数有把握吗?……那咱们就试试。不过第—次的时间不能超过一秒钟。”

“这点时间当然是不够的。不过没有关系一—您可以通过它把整个情况弄清楚。”

摩根小心地松开了锁住“蜘蛛”的摩擦制动器。登时,他感到仿佛是从驾驶椅上被抛了起来——他进入了失重状态。数完:“一、二!”之后,他重新采取了制动措施。

“蜘蛛”抽搐了一下,摩根被重重地压到了座椅上。制动机构狠狠地“咬了咬牙”,于是,假如不算上微弱的、很快就衰减的振动的话,宇宙密封舱又重新停住不动了。

“颠簸得简直像在坎坷不平的路上跑车一样,”摩根定了定神说道:“不过我总算还活着,那个该死的蓄电池也是如此。”

“这我事先提醒过您。请您再试一次。两秒钟,不能再短了。”金斯里胸有成竹地说道。

摩根知道,现在要同金斯里争辩是困难的,因为有电子计算机在做他的后盾。不过……两秒钟的自由降落;还有,譬如说,半秒钟的制动……再加上对“蜘蛛”的一吨质量的修正量……总之,摆在面前的问题是这样的:究竟谁先完蛋——卡住蓄电池的保险夹?还是使摩根得以停留在四百公里高空中的导带?在正常条件下,钢的强度是比不上超级纤维的,但是,如果制动过猛的话,也可能出现保险夹和导带都受不了的情况。到了那个时候,蓄电池就会和摩根本人一起,几乎同时坠落到地球上……

这次冲击是如此的强烈,简直使神经无法忍受,而振动的衰减时间也比上一次长得多了。摩根满以为他感到了、或者甚至是听到了保险夹断裂的声音。可是,当他向反光镜看了一眼之后,却不由得哎呀了一声:蓄电池还在老地方呆着呢!

这一次,金斯里倒似乎并没有感到过分地不安。

“可能还得试上三四次。”他宣布说。

摩根真想反问他一句:“您不想上我这儿来试试吗?”但他终于忍住了。当然,这么一说准可以狠狠地将上沃仑一军,可是,不能不考虑到还有其他的听众在场……

在第三次冲击之后——“蜘蛛”好像降下了好几公里,而实际上却总共不过一百米左右——连金斯里的乐观主义也化为乌有了。事情十分清楚,这个把戏没有玩成。

“请代我向这个保险夹的制造者表示祝贺!”摩根不无嘲讽地说道:“还要提些什么建议?降落三秒钟,然后再制动?”

他觉得仿佛看到了金斯里那副心绪不佳的面孔。

“再干下去太冒险。我最担心的倒不是导带,而是制动机构本来并非按这种载荷设计的。”

“那倒没有什么,刚才我们已经考验过它了。”摩根回答说:“不过我并不打算认输。要是真的让呆在我鼻子底下的—颗什么螺母弄得没有了办法,那我也就只好认倒霉了。现在,我要到舱外去把这个玩意儿搞掉。”45.一片星云

要是摩根穿的是老式宇宙密封衣,那是绝对不可能收拾掉这颗螺母的。就是穿着眼下的这身“松紧服”,要做到这一点也并非那么容易。

得非常地小心!——要知道,这次行动眼下不仅关系到他本人的生命,而且还决定着其他七个人的生命——摩根暗自把动作的顺序复诵了一遍。检查宇宙密封衣,解除宇宙密封舱的密封并把舱盖打开。然后解开安全带,跪蹲着——如果能够做到的话!——把手伸到螺母那里。一切都取决于螺母的松紧程度。摩根没有任何的工具,有的只是自己的手指头——而且是戴着宇宙手套的双手!……

突然间,他感到自己有些不舒服。当然,强忍一下是可以的,但是不值得冒这个险。最好现在就利用一下驾驶舱的下水系统,这样就省得以后再去跟那个很不方便的“潜水员之友”—装在宇宙密封衣里的一个供大小便用的部件打交道了。

摩根转动了“倒出垃圾”的阀门,当他听到“蜘蛛”底部发出轻微的爆炸声时,不由地吃了一惊。刹时之间,就在“蜘蛛”的体外生成了一片若隐若现的、好像是微缩银河似的星云。摩根似乎觉得它在几分之一秒的时间里被凝冻了起来,随后又像一块石头似地猛然向高处冲去。几秒钟以后,这片星云便缩成一点消失了。

再也没有别的东西能够更加清楚地证明:他依然是地心引力的俘虏。他想起在最初几次空间轨道飞行中,宇航员们曾经被地球周围追逐他们的冰品光晕弄得十分狼狈。后来,当一切都弄清楚之后,人们就顺口把它叫做“尿星座”。然而,这里却不会发生任何类似的现象——所有掉出的物体都会马上落到地球上去。的确,摩根并不是一名陶醉于失重引起的轻松感的宇航员。他现在是在一座高达四百公里的建筑物内,并且马上就要打开窗户站到窗台上去。46.在小平台上

山顶上虽然十分寒冷,但人群却还在继续增多。天顶上有一颗耀眼的星星,眼下,整个人类的思绪和“金捷”空间站射出的激光,都集中在它的身上;而从它那里,也似乎正在发出某种具有催眠作用的力量。参观者们的行为举止都一模一样——胆怯而畏缩,但同时却又挑衅似地摩抚着北边的导带,仿佛是想说:“当然,这种行为毫无意义,但是通过这种方式,我同摩根取得了联系。”后来,他们就聚集在自动咖啡机旁,凝神地收听无线电广播。从空间轨道塔的俘虏们那里没有传来什么消息;为了节省氧气,他们正在睡眠或者试图进入睡眠状态。由于摩根的营救活动还没有超过计划规定的时间,有关方面暂时还没有把已经发生的情况通知他们,可是,再过一个小时以后,他们大概会向“中央”站询问耽搁的原因的。

当摩根从地面启程之后,只过了十分钟时间,马克辛娜•杜瓦尔便出现在斯里康达山上。按照她早先的脾气,这样的倒霉事准会使她大发雷霆,而现在她却只是耸了耸肩膀,一面用这样一种想法安慰着自己:当工程师回来的时候,她可以第一个把他抓住不放。金斯里没有准许她同摩根通话,而就连这条禁令,她居然也彬彬有礼而心平气和地接受了。是的,她老了……

最近五分钟内,传到地球上的只有这样两句话:“已经接通。我正在检查。”这些话是摩根说的。他正在同“中央”站的技术人员一起检查宇宙密封衣中各个系统的功能。现在,检查已经结束,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摩根的下一步行动。

“空气阀检查完毕。”摩根说道。他放下了头盔上的面罩玻璃,这样一来,他的声音就带着一点微弱的回声:“驾驶舱内的压力等于零。呼吸正常。”停顿了半分钟之后,又传来了他的声音:“我正在打开外舱盖……在放松安全带。”

在场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每个人都感到仿佛是他自己正在走出宇宙密封舱,也就是说,展现在他面前的是无底深渊。

“我试了一下宇宙服,松紧完全合适;我现在走到了小平台上——请你们不要激动!左手已经系上了保险带。好了,我看到螺母就在小平台格栅的底下。我正在考虑怎样才能够着它……我现在跪蹲着……不太方便……够着了!现在让我们来瞧瞧,它到底是不是听话……”

听众们都紧张得发愣了,后来才一齐松了口气。

“好极了!螺母拧动了,相当轻松!已经拧松了两圈……现在——还有一点点……拧下来了——下面留神!”

下面发出了一阵阵庆贺的欢呼声和掌声;有人装作害怕的样子缩成了一团,甚至用双手护住了脑袋。有些人不了解正在落下的螺母至少要过五分钟才会飞到,而且将落在离山顶十公里以东的地方,因此,还以为那些装作害怕的人不是在开玩笑呢!

只有沃仑•金斯里一个人没有分享这份共同的欢乐。

“等会儿再高兴吧,”他对马克辛娜•杜瓦尔说道:“事情还没有全完呢!”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过去……过了一分钟……两分钟

“不成!”摩根终于用充满了绝望的声音说道:“我没有办法把保险夹挪开。看样子是方才几次冲击把它同螺纹焊上了。”

“那您就回来,”金斯里说道:“越快越好!已经给我们送来了新的蓄电池:一小时内我们可以把它安装好,然后重新把机器开上去。这样一来,我们到达赛苏依他们那里的时间……大概得过六个小时以后。当然,假如不再发生什么意外的话。”

“一点儿也不错。”摩根想道。可是,在没有对经过这番粗暴使用的制动器进行仔细检查之前,他是决不打算再乘坐“蜘蛛”上去了。其实,他恐怕也根本不会再次出航了。最后几个小时的过度紧张,已经开始产生后果;由于疲劳,头脑和身体的活动能力衰退得很快——可眼下又正是需要它们高度集中地发挥最大效能的时刻啊!

现在,他又坐到了驾驶椅上,不过驾驶舱还仍然没有密封,而且安全带也没有解下来。要是把这些事情做了的话,那就意味着摩根承认自己失败了。对于摩根来说,这在任何时候都决非一件轻松的事。

来自“金捷”空间站的激光的和谐光晕,以它无情的射线穿透了一切。研究问题时的专心致志,也要像这种射线聚焦在“蜘蛛”上那样才行!

必不可少的只不过是某种切削工具手锯或者钳子,有了其中的一样,就可以把夹子切断。可是,这里根本没有这一类东西。另“方面,“蜘蛛”的内部电池中却储存着很多很多能量,总共有好几百万瓦•时。能不能用上这份能量呢?霎时之间,在摩根的头脑里闪过了用电弧切割夹子的幻想。但是。要从驾驶舱爬到蓄电池那里是完全不可能的……

当摩根已经准备关上驾驶舱的小门时,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原来,打开难关的钥匙一直在他的口袋里装着呢!47.第二名乘客

仿佛是搬掉了压在肩上的大山,摩根感到自己充满了不可名状的信心。事到如今,“否极泰来”,一切都将顺利了!

然而,在把全部最微小的细节周详地考虑好之前,他并没有离开原地;而当金斯里再次建议他赶紧下去的时候——这一次在他的声音里带有某种担忧的成分,他的回答也不是直截了当的。再也不能让留在地球上的和呆在空间轨道塔里的人们无谓地失望了。

“我想搞一个小小的试验,”摩根委婉地说道:“请给我几分钟时间。”

他取出了那个超级纤维的小型绞车。正是这件东西,在多年以前使他得以从雅克卡迦拉山的悬崖突出部上降落到了下面。打那时以后,为了安全起见,对它的结构作了一处不大的修改——给开头的一米细线涂上了一层保护性塑料,这样一来,细线就能被看见了,而且即使赤手也可以握住它了。

看着放在他手掌上的小盒,摩根意识到了他对这个独特的“护身符”是何等地信赖。当然,他并不真的相信这类东西。然而,他却总是找出某种有力的理由把“卷尺”带在自己身边。比如说吧,在今天的这项操作中,就由于它具备独一无二的高强度而能使摩根摆脱困境。老实说,他差点儿忘了这件东西还具备其他的一些用处哩……

他重新从驾驶舱里爬了出来,跪蹲在格栅形的小平台上。那个惹祸的螺栓,就呆在格栅下面十厘米左右的地方。

经过六七次尝试以后,虽说还不至于让人烦躁,但也确实是相当累人的。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精神鼓舞下,摩根终于把细线的绳圈套到了螺栓体上,位置刚好是在螺栓卡住的夹子后面。而现在,最最困难的是……

他从“卷尺”里放出了一段线,之所以需要这样做,是为了使裸露的纤维接触螺栓并套住它;随后将线拉紧,直至感到它切入螺纹槽内为止。摩根还从来没有跟一厘米粗的淬火钢料打过这种交道,他也不知道完成这项操作需要多长时间。总不至于太久吧!他开始用自己那把看不见的锯子干了起来。

五分钟以后他出汗了,但还没有搞清楚是否取得了什么进展。他不敢放松紧绷着的细线,免得它从那同样地也是看不见的隙缝中掉出来,通过这条隙缝——如他所希望的那样——便可将螺栓切断。

沃仑同他联系了好几次,一次比一次显得焦急,而摩根只是用三言两语要他不必担心。现在,他要稍稍休息一下,打算喘口气之后再把全部事情解释清楚。这是他对激动不安的老朋友们应该尽到的责任。

“范,您在那儿做什么呢?”金斯里问道:“空间轨道塔里的那些人找我好几次了。该怎么对他们说呢?”

“再给我几分钟时间。我在想办法把螺栓锯掉……”

一个沉稳而带有命令口吻的女性声音打断了摩根的话,吓得他差点儿没有丢掉手里的宝贝“卷尺”。宇宙密封衣使话音变得低沉了一些,但是并没有多大影响。尽管上一次听到这个声音已经是好多个月以前的事了,可它毕竟是太熟悉了。

“摩根博士,”柯拉说道:“请您躺下来休息十分钟。”

“您能不能同意只休息五分钟?”他向柯拉恳求着:“我这会儿忙着呢。”

柯拉没有答复他——有些仪器能够进行极其简单的对话,但这种型号不属于那一类。

摩根遵守了诺言,在整整五分钟之内他作了均匀的深呼吸。然后,又重新动手锯起来。他前后交替地拉动着超级纤维,身体则紧靠在远离地球四百公里的高空中的格栅上。他感觉到了一种相当强的阻力——这意味着坚韧的钢材终于屈服了。可是,屈服到了什么程度呢?——要确定这一点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