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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皮波(2)

她开始考试。

考了三天,她通过了,分数比许多研究生高得多。

日后回想起来,她不会把这场考试当成自己职业生涯的开端,童年的终结,以及对她具备从事这一行业所必需的天赋的肯定。她只会将这场考试看成自己进人皮波的工作站的起点。在那里,皮波、利波和娜温妮阿三个人形成了一个群体。自从埋葬她的双亲后,这是第一个将她包容在内的集体。

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尤其是开始的时候。娜温妮阿很难摆脱她冷眼对人的习惯。

皮波理解她,早就作好了准备,原谅她的种种冷育冷语。但对利波来说,这可是一场严峻的考验。过去的外星人类学家工作站是他跟父亲独处共享的地方,而现在,未经他同意,又添了第三个人,一个冷漠苛求的人。两人同岁,但娜温妮阿跟他说话时完全把他当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更让他气恼的是,她是个正式的外星生物学家.享有成年人的种种待遇,而他却仍然是个见习期的学徒。

利波尽量忍耐。他天性温和,惯于宁静处事,不愿意公开表示自己的不满。但皮波了解自己的儿子,明白他心里的怨气。

过了一段时间,就连不大敏感的娜温妮阿也开始认识到,自己对利波太过分了,一般的年轻人绝对无法容忍。不过她没有改变对他的态度,反倒把如何对待利波当成一种挑战,想方设法要激怒这个不寻常的温和、宁静、英俊的男孩子。

“你是说,经过这么多年研究之后,”一天她说,“你连猪仔们是如何繁殖后代的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他们都是雄性?”

利波和和气气回答道:“他们掌握我们的语言之后,我们对他们解释了雄性与雌性的区别,他们乐意把自个儿称为雄性,把其他猪仔,那些我们看不到的,称为雌性。”

“但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说不定你还觉得他们是靠出芽来繁殖的吧?或者有丝分裂?”

语气不屑一顾,利波没有立即反驳。

皮波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听到儿子的思维:细心地一遍遍重组语句,直到回答的话不含怒气,不带挑衅色彩。“我也希望我们的一作可以更加深入,比如检查他们的身体组织。”他说,“这样就可以把我们的研究成果提供给你,让你与卢西塔尼亚细胞生命模式作比对。”

娜温妮阿吓了一跳,“你的意思是你们连组织样本都没有?”

利波的脸有点发红,但回答的声音还是很镇定。这孩子,哪怕在宗教裁判所里接受讯问时也会这么不动声色。

“确实很笨,我同意你的看法。”利波说,“不过我们担心坡奇尼奥不理解我们为什么需要他们身体的切片。如果他们中有一个以后生病了,他们说不定会认为是我们给他们带来了疾病。”

“为什么不能搜集他们身体上自然脱落的部分呢?一根毛发也能告诉你许多东西。”

利波点点头。房间另一边终端旁的皮波认出了这个动作——利渡跟父亲学的。“地球上许多原始部落都相信,自然脱落的身体组织中含有他们的生命和力量。如果猪仔认为我们拿这些脱落部分是要对他们施魔法,怎么办?”

“你不是会说他们的语言吗?我想他们中也有一些会说斯塔克语。”她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轻蔑态度,“你就不能对他们解释解释吗?”

“你说得对。”利波轻声说,“但如果我们对他们解释取得组织样本的目的,我们就会教给他们生物科学知识。自然发程状态中,他们一千年后才会掌握这种知识。正因为这个原因,法律才禁止我们对他们解释这类事情。”

娜温妮阿总算有点惭愧了。“想不到最少接触的禁令对你们的约束这么大。”

她不再傲慢了。皮波很高兴,但又担心她一下子变得过分谦卑。这孩子孤市于人群之外的时间太久了,说起话来像朗读科学著作:,皮波担心现在教她正常人的行为举止已经太晚了:

事实证明还不晚。一旦她明白皮波和利波精通他们的专业,而对那个专业她一尤所知,她便抛开了自己的挑衅姿态,但几乎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一连几周,她很少跟他们说话,只顾研究他们的报告,极力弄清他们行为背后的目的。她不时提出问题,另外两人客客气气详加解答。

客气渐渐变成了亲密,皮波和利波说起话来也不避着她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分析,猜测,什么都说:坡奇尼奥为什么作出某种古怪举动,他们说的那些奇怪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么让人费解。这门研究坡奇尼奥的学问还没有多长历史,所以不久以后,娜温妮阿便依靠第二手资料成了专家,也能提供某些新鲜见解。

皮波对她大加赞许,“说到底,我们都是在黑暗中摸索。”

皮波可以看出今后会发生什么事。利波精心培养出耐心细致的脾气,在他的同龄人眼里,这种性格末免过分冷淡,不够积极,社交方面甚至连皮波都比他强,娜温妮阿的冷漠更加外露,但从孤立的彻底程度而论,两人实在是半斤八两。可是现在,对坡奇尼奥的共同兴趣将两个年轻人联系在了一起,除了皮波自已,他们的活题还有准能理解呢?

两人在一起很开心,因为某些没有哪个卢两塔尼亚人能明白的笑活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猪仔们替森林里每一棵树都起了名字,利波也学他们的样,开玩笑地给工作站里每样家具取名字,每过一阵子便宣布某样家县今天心情不好,别烦人家。“别坐在查尔身上,她来月经了。”

他们从来没见过一个雌性猪仔,雄性猪仔们提起她们时总是带着某种宗教似的敬畏情绪。娜温妮阿于是发明了一位地位无比尊崇的猪仔老祖母,脾气尖酸刻薄。娜温妮阿模仿她的语气写了不少开玩笑的文章。

生活中当然不全是欢笑,也有斟难、忧虑。每过一段时间,几个人便会产生真正的恐惧,担心自己的行为触犯了星际议会的严令——使坡奇尼奥的社会发生了重大改变。不用说,这类事总是鲁特惹起的。这个家伙总是固执地问许多难以回答的问题,比如:“你们人类肯定还有其他城市,不然怎么可能有战争,你们又不会跟我们小个子打,杀小个子不光彩。”

皮波只好向他大说一通人类永远不会杀害坡奇尼奥,即小个子。尽管他知道鲁特问的根本不是这个。

皮波多年前就知道坡奇尼奥了解战争这个概念,但当鲁特提出这个问题之后,利波和娜温妮阿一连激烈争论了几天,讨论鲁特的话证明了什么:猪仔们是喜欢打仗,还是仅仅认为战争是不可避免的?鲁特给了他们许多信息,有些重要,有些无关紧要,还有许多重要与否无从判断。从某种意义上说,鲁特自已就是明证,证明禁止外星人类学家向猪仔提问的策略是明智的。问问题会暴露人类的意图,从而暴露人类活动。从鲁特的问题中,他们得到许多收获,比他对他们问题的回答更有价值。

但最新信息不是来自鲁特的问题,而是他的一个推测。当时皮波正和其他猪仔在一起,看他们如何搭盖木屋。利波一个人和鲁特在一起。鲁特悄悄对他说:“我觉得我猜出来了。”鲁特说,“我知道皮波为什么还活着。你们的女人太笨了,不知道他是个聪明人。”

利波极力想弄明白对方这番没头没脑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鲁特脑子里在想什么?如果人类的女人更加聪明一点儿,她们会把皮波杀了?听猪仔说起杀戮的事儿挺让人担心的——这个信息显然极其重要,可利波不知应该如何是好。他又不能把皮波叫来帮忙,因为鲁特显然是想趁皮波不在时单独跟利波探讨这个问题。

见利波没答话,鲁特继续道:“你们的女人,她们没力气,又笨。我跟别人这么说,他们说我应该问问你。你们的女人没发现皮波是个聪明人,对不对?”

鲁特的样子异常兴奋,呼吸急促,不断揪扯着手臂上的毛,一次揪下来四五根。利波只好想个办法回答他。“很多女人不认识他。”

“那她们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应该死呢?”鲁特又问。接着,突然间,他不动了,放开嗓门大叫道:“你们是卡布拉!”

皮波这时才走进视野。他不知那声叫喊是怎么回事。皮波一眼便看利波陷人了窘境,不知如何是好。可他一点儿也不知道刚才那场对话,他该怎么帮他?他只知道鲁特在嚷嚷说人类——或者至少他和利波——有点像当地草原上那种群居的食草大动物。皮波连鲁特是高兴还是愤怒都看不出来。

“你们是卡布拉!你们说了算!”他指着利波,接着又指着皮波,“你们的光荣不由女人定,你们自己决定!和战斗时一样,任何时候都和战斗时一样,你们自己决定!”

鲁特说的什么皮波完全摸不着头脑,但他看到所有坡奇尼奥都定住了,一动不动,活像树桩子.等待着他或者利波的回答。

鲁利波显然被鲁特的古怪行径吓呆了,不敢作出丝毫反应。这种情况下,皮波别无选择,只好说出事实。毕竟,这个事实相对而言是显而易见的,对人类社会来说这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信息。当然,透露这种信息仍然违背了星际议会的法令,但不予回答的后果可能更加严重,皮波只好说出事实。

“女人和男人一同决定,或者自己决定自己的事。”皮波道,“人类的事要靠自己作主,不能由一个人替另一个作决定。”

显然这正是所有猪仔期待的答复。“卡布拉!”他们乱嚷起来,一遍又一遍吵个不停,接着又冲向鲁特,围着他又蹦又跳。他们将他抬了起来,扛着他冲进树林。皮波想跟上去,但两个猪仔挡住他,连连摇头。这是个人类姿势,他们从前学会的。不过对猪仔而言,这个姿势的含意强烈得多,这是在严禁皮波跟上去。他们这是到女性那里去,那个地方坡奇尼奥们老早就告诉过人类,不准他们去。

回家路上,利波汇报了事情的起因。“知道鲁特是怎么说的吗?他说我们的女人没力气,笨。”

“这是因为他没见过咱们的市长波斯基娜,或者你母亲。”

利波笑起来。她母亲康茜科恩是殖民地卷宗库的管理员,涉及卷宗的事完全由她说了算。只要走进她的领地,你就得俯首帖耳听她的吩咐。利波这么一笑,恍惚间觉得忘了什么事,某个很重要的想法,跟当时说的事有关。两人继续谈着,不一会儿利波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连忘r某个想法的想法都卜己不起来了。

猪仃们敲击树干的声音整整响了一个晚上。皮波和利波相信他们是在举行某种庆祝仪式。声音像大锤擂大鼓,这种事可不常见。这个晚上的庆祝仿佛无休无止。皮波和利波估计,会不会人类两性平等的榜样给雄性坡奇尼奥带来了某种获得解放的希望。

“我想这算得上是对坡奇尼奥生活方式的重大改变。”皮波心情沉重地说,“如果发现我们造成了猪仔社会的重大变化.我只好向上?L报,议会很可能下令暂停人类与坡奇尼奥的接触。可能许多年不得接触。”这种念头让人沮丧:老老实实的工作态度可能导致他们从此无法从事自己的工作。

早上,娜温妮阿陪着两人走向同栏的大门。围栏很高,将人类居住的坡地与猪仔所在的遍布森林的小山分隔开来。皮波和利波还在互相安慰,说以当时的情况,没人能想出别的应对方法。

两人说着说着放慢了脚步,娜温妮阿走在了前头,第一个来到门边。父子俩过来时,她指着距大门三十米开外的小丘,上面刚刚清理出一块红色的空地。“那片地面是新辟出来的。”她说,“好像放着什么东西。”

皮波打开大门。年轻的利波动作比父亲敏捷,跑在头里去看那东西到底是什么。突然间,他在那块空地边缘停住了脚步,身体僵直,一动不动,瞪着摆在那里的东两。

皮波赶上几步,同样愣在那里。

娜温妮阿感到一阵恐惧,心头一紧,担心利波出事,不顾禁令奔出大门。只见利波一下子跪倒在地,摇晃着脑袋,拼命揪扯着自己的鬈发,失声痛哭起来。

鲁特四肢摊开,躺在清空的地面上。他的内脏被掏空了,下手的人非常细心,每一件脏器都被精心摘除下来,连同折断的四肢,对称地摆放在血迹已干的土地卜。无论是脏器还是四肢,没有一件彻底与躯体切断,而是藕断丝连,丝丝缕缕仍与躯干相连。

利波的恸哭儿乎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娜温妮阿跪在他身旁,搂着他,摇晃着他,尽力使他平静下来。

皮波没有不知所措。他掏出自己的小型照相机,从各个角度拍摄,电脑可以根据这些照片对这一事件作出详尽分析。

“他们做这些事时他还活着。”利渡过了很久才缓过劲来,即使到这个时候,他的话仍然说得很慢,很吃力,很小心,仿佛是个刚刚学会这种语言不久的外国人。“地上这么多血,溅得这么远——他们剖开他时,他的心脏还在跳动。”

“这个问题咱们以后再讨论。”皮波道。

就在这时,昨天忘记的那件事出现在利波的脑海,近乎残忍的清晰。“是鲁特说的女人的事。雌性决定雄性什么时候死,他告诉我了,似我——”他不说话了。

当然,他什么都不能做,法律要求他袖手旁观。就在这时他想明白了,他憎恨这种法律。如果法律允许这种事发生在鲁特身上,那就是法律混帐。鲁特是个人,你不能站在一边看着这种事发生在一个人身上,原因仅仅是你要研究他。

“他们没有羞辱他。”娜温妮阿道,“我有把握,因为他们爱树。看见了吗?”

鲁特敞开的胸腔里并不是空无一物,正中的位置上种着一棵小树苗。“他们种了一棵树,标出他死亡的地点。”

“现在我们明门了,为什么他们会替这此树取名字。”利波恨恨地说,“凡是他们活活折磨死的猪仔,他们都种一棵树当作墓碑.”

“这片森林可不小啊。”皮波平静地说,“提出假设应该有个分寸,至少应该稍稍有点可能性才行。”镇定理智的语气让两个年轻人平静下来,他的话提醒大家认识到,即使在这种时刻,他们仍然是科学家。

“我们怎么办?”娜温妮阿问道。

“应该立即让你回围栏里去。”皮波道,“法律禁止你走出围栏。”

“可——可我说的是尸体,我们该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做。”皮波答道,“坡奇尼奥做了坡奇尼奥做的事,不管他们的理由是什么。”他扶着利波站起来。

利波一时有点摇晃。他倚在另外两人身上迈了几步。“我都说了些什么呀!”他轻声道,“我连自己说的哪些话害了他都不知道。”

“责任不在你。”皮波道,“是我的责任。”

“什么?你认为他们的什么事都应该由你负责吗?”娜温妮阿厉声道,“你以为他们的世界围绕着你转?你自己也说过,这件事是猪仔们做的。猪仔们白有他们的理由,不管这种理由是什么。我只知道这不是头一回——他们手法太麻利了,不可能是初学乍练。”

皮波的回答有点黑色幽默,“利波,咱们这下子可毁了。按理说。娜温妮阿应该对外星人类学一窍不通才对。”

“你说得对。”利波道,“不管引起这件事的原因是什么,这种事他们从前干过。这是他们的风俗。”他尽了最大努力以平静的态度说出这些话。

“这就更糟了。对不对?”娜温妮阿道,“把开膛破肚看成家常便饭。”她望了望从小山顶开始向外蔓延的森林,心想,不知这些树中有多少植根于血肉。

皮波通过安赛波发出了自己的报告,电脑当即将这份报告标识为最紧急。现在,应不应该中止与猪仔的接触就交给监督委员会来决定了。委员会没有发现卢西塔尼亚上的外星人类学家犯了什么重大错误。

“鉴于未来某一天可能有女性出任外星人类学家,隐瞒人类的两性区分是不现实的。”委员会的结论指出,“我们认为你们的行动是理智和审慎的。我们的结论是:你们在无意间见证了卢西塔尼亚原住民之间的一场权力斗争,这场斗争以鲁特的死亡告终。你们应当以审慎的态度继续你们与原住民的接触。”

结论洗清了他们的责任,但这一事件仍然对他们造成了巨大冲击。利波从小就知道猪仔,从父亲口里听说了他们的许多故事。除了自己的家庭和娜温妮阿以外,鲁特是他最熟悉的人。利波一直过了好些天才重新回到外星人类学家工作站,过了好几周才重新走进森林与猪仔们接触。猪仔们的表现好像根本没出什么事,没有谁提到鲁特,皮波和利波当然更不会提。从人类一方看,变化还是有的。和猪仔们在一起时,皮波和利波再也不会远远分开,他们紧挨在一起,最多只相距几步之遥。

黑暗比光明更容易缩短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那一天的痛苦和悔恨将利波和娜温妮阿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现在,他们觉得猪仔们与人类群体一样,很危险,其行为不可预知。皮波和利波之间也出现了,问题,无论他们怎么安慰对方,这个问题总是悬在两人之间:那一天的事到底是谁的过错?所以现在,利波的生活中只有娜温妮阿才是最可信赖的,而娜温妮阿的感受与利波完全一样。

虽然利波有母亲.有兄弟娟妹,皮波和利波每天也总是回家到他们身边去,但利波和娜温妮阿两人都把外星人类学家工作站当成了暴风雨中的一个孤岛,皮波则是孤岛上的普洛斯彼罗①,可亲可敬,但毕竟与两个年轻人之间存在一定距离。皮波心想,难道坡奇尼奥是莎士比亚戏剧《暴风雨》中的精灵阿丽儿,庇护着爱侣们抵达幸福的归宿;或者他们是那出戏剧中的小妖卡利班,难以控制,随时随地都会作出邪恶的举动?

【①莎士比亚戏剧《暴风雨》中的人物,孤岛上的半神】

几个月过去了,鲁特的死渐渐成了回忆?笑声又回来了,也许不像从前那么无忧无虑。两个年轻人这时已经到了十七岁,两人对前途充满信心,时常谈论起他们五年、十年、二十年以后的生活:皮波从来没有费心打听两人的婚姻计划。他想,这两个人毕竟从早到晚都在学习生物学,总有一天,他们会自然而然地结为稳定的、为社会承认的人生伴侣。至于现在,就让他们把精力花在解开坡奇尼奥交配的谜团上吧——确实是个谜团,因为雄性猪仔不存在可辨识的生殖器官,两人不断争论着坡奇尼奥是如何混合其遗传基因的,这种争论总是以黄笑话告终。为了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皮波把自我控制能力发挥到了最大限度,才没有大笑出声,,

于是,在那短短的几年问,外星人类学家工作站成了两位才华横溢的年轻人的福地,在其他任何环境中,这两个人只能孤独终老,隔绝于人群。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想到,这种福祉会骤然中断,一去不回,同时给数以百计的人类世界带来巨大损失。

事件的开始简简单单,普普通通。娜温妮阿在研究当地芦苇种子的基因结构,这种芦苇长在河边,靠风力吹送播散种子。娜温妮阿发现,造成德斯科托达瘟疫的亚细胞物质也存在于苇种里。她将其他儿种细胞物质调入终端。立体模型出现在终端上方的空中,娜温妮阿旋转模型——它们都含有德斯科拉达亚细胞物质。

她招呼』F在审阅昨天与坡奇尼蝗交流的记录的皮波。电脑飞速运行.比较她的各种细胞样本,不考虑这些细胞的功能和取自哪种生物。所有外星细胞均含有德斯科托达亚细胞体,电脑证实,这些亚细胞体的化学成分完全一样。

娜温妮阿本以为皮波会点头赞许,告诉她这个实验结果很有意思,也许还会作某种假设。可是没有。皮波坐下来,重做了一遍实验,问了她几个有关电脑比对的问题,接着又问她德斯科拉达病原体是如何起作用的。

“爸爸妈妈从前没有发现瘟疫是如何触发的,只知道德斯科托达组织释放一种微量蛋白质,或许应该称为伪蛋白质,这种物质攻击基因分子.从一端开始,拆开基因链,所以人们才称之为德斯科拉达——融解,拆散。它也能拆散人类基因。”

“给我演示一下,看它在外星细胞巾起什么作用,”

娜温妮阿开始进行电脑模拟,“不,不仅仅对基因物质起作用——整个细胞环境都受它的影响。”

“只在细胞核中。”娜温妮阿道。她扩大模拟范围以容纳更多变量。这一次电脑的运行速度慢下来了,它每秒钟要运算数以百万计的细胞核物质的分布情况。在芦苇种子里,只要一条基因链分解开来,周围的蛋白质立即附着在打开的基因链上。“在人体上,DNA试图重组,但蛋白质随意捕进基因链中,所以,一个个细胞乱长一气,有时开始有皇幺分裂,就像癌细胞;有时死了。最要命的是,在人类身体中,德斯科{t达能够以极高速度进行自我复制,插进一个义一个正常细胞。当然,每一种本地生物的细胞中甲已包含德斯科拉达亚细胞物质。”

皮渡好像根本没注意她说了些什么。德斯科拉达完成了在芦苇的基因分子中的复制过程,皮波检查着‘个个细胞。“没有区别,完全一样。”他说,“完全是同一种东两!”

娜温妮阿没有立即明白他的话.什么与什么完全一样?她也没时间问。皮波已经站起身来,抓起外套,冲向门口。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跟利波说,他不用跟我来.把模拟过程演示给他看。考考他,看他在我回来之前能不能想出名堂。他会明白的——这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那个至关重要的答案.是一切问题的答案。”

“告诉我!”

皮波大笑起来,“别想偷奸耍滑。如果你看不出来,利波会告诉你的。”

“你上哪儿去?”

“这还用说!去问问猪仔。问他们我的想法对不对。不过就算他们撒谎,我也知道我是对的。一个小时后我要是还没回来,就是在雨地里滑了一跤,摔断了腿。”

利波没来得及看电脑模拟。市政规划委员会的会议开得太久了,大家对是否扩大围栏面积争执不下。散会以后利波还得去商店买这一周的日用品。等他回到工作站,皮波已经出去了四个小时。

天色暗下来,外面的雨已经变成了雪。两人马上出门寻找皮波。他们很担心,这个时候在森林里找人,说不定会花上几个小时。

没花那么长时间,他们几乎立即便找到了他。风雪中,他的尸体已经变得冰冷。猪仔们这一次连一棵树都没替他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