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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流血通往和平

I

莱因哈特是在四月四时时知道了在行星海尼森上,帝国军军务尚书和三名一级上将之间发生严重的冲突。很恰巧的,这一天刚好是去年死去的杨威利元帅的三十四岁生日,当然,帝国并没有指定这一天为国定假日。莱因哈特本身则在三月十四日迎接二十五岁的生涯。皇帝的生日对帝国而言是一个很重要的庆典,军队中的官兵都获得了休假和慰劳金。因为考虑到皇帝的身体状况,所以,园游会中止办理,但是,皇帝的姐姐安妮罗杰仍然送来了画着蔷提树、香罗兰和银杏的名画家的油彩画。这些植物都象征着夫妻之爱、爱情羁绊和长寿。可以说是安妮罗杰对弟弟和弟媳的一种祝福。

过完了生日,莱因哈特的健康看起来也恢复了的时候,这个令人不愉快的报告送回来。在冬馆的寝室内,希尔德从覆有床盖的床上爬了起来,莱因哈特坐在床边。

"皇妃,关于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结果,这对男女之间谈论政战两方面的话题比甜蜜的私语要来得多。大本营和住家虽然是分开的,但是,这只是地理上的分隔,事实上,连冬馆的寝室也变成大本营的一部分了。

"我想先听听陛下的想法。"

"赋予奥贝斯坦权限的是朕。朕也有责任。可是,朕却没想到他会使出那种手段。"

莱因哈特当然有怒气,但是,被军务尚书强硬提出的问题性却稍稍冷却了年轻皇帝的怒气。被人当面质问自己是否为了满足个人的感情而让数百万人流血,连莱因哈特也不禁要为之心虚了。军务尚书不愧是个不平凡的人物。

这是否也是莱因哈特误用人事的几个例子外的又一个呢?希尔德微微有这样的想法。仔细想来,莱因哈特不应该不知道奥贝斯坦和毕典菲尔特的个性原本就合不来。依照莱因哈特的想法,既然是国事,大家就应该抑制私人的感情才对。

"可是,朕好象错了。奥贝斯坦不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以公职的责任为优先。而他的表现方法却常遭到他人的憎恶。"

奥贝斯坦是一贴重药,可以治愈患部,同时也有很大的副作用。希尔德想起这一段评语。说这句话的是米达麦亚元帅呢?还是已故的罗严塔尔元帅?

"要把军务尚书召回费沙吗?陛下?"

"唔,或许这样比较好。"

这种稍稍欠缺果断性的反应不像是莱因哈特该有的。希尔德了解年轻霸主的心思。对新婚而且在怀孕中的妻子的顾虑使得他犹豫了。

"陛下,您想自己到海尼森去吗?"

希尔德的洞察真是一发中的,莱因哈特不禁红了脸颊。

"什么事都瞒不过皇妃啊1你说的没错。或许只有朕能解决吧?可是,虽然朕亲自出马,但是并不是想洗刷拿人质逼敌人献城的不名誉名声"

如果说莱因哈特的生存方式、思考方式是"军事浪漫主义"的结晶的话,没有染上这种色彩的军部高级官员大概只有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吧?在一个集团里面,存在着具有不同思考方法的人是必要的。否则这个集团就有化为一言堂或者妄信集团之虞了。奥贝斯坦的存在固然重要,但是,以希尔德的观点来看,她宁愿像杨威利那样的人物来担任这个职务。而现在,希尔德必须减轻莱因哈特所感受到的心理负担。

"如果不说献城而是交涉的话,事情会不会比较好处理一些?陛下。"

"交涉?"

"嗯,陛下去年不是也想跟杨威利交涉吗?现在就让它实现如何?不要把伊谢尔伦共和政府和他们的首脑们当成罪人而迎之以客礼的话,是不是可行呢?"

希尔德只是提出妥协性的提案,然而,对莱因哈特而言却是很容易接受的意见。先行交涉就可以释放政治犯,倘若交涉不成,再重新开启战端就可以了。由奥贝斯坦强行铺设的轨道应该由皇帝去把它修正过来吧?

"皇妃,朕从来没有喜欢过奥贝斯坦。然而,回顾以前,朕似乎常常采用他的进言。因为那个男人主张的论调常常正确的让人没有反驳余地。"

莱因哈特的说词在希尔德的脑海里结成了一个影像。一个只把正确的论调雕刻在永久冻土上的石板。即使知道其正确性,可是就没有人愿意去迫近它。或许在经过几世纪之后,后代的人们会客观地,从某方面来说也就是不负责任地给与一些称赞吧。

"那个男人或许在朕违背王朝的利益时会毫不犹豫地把朕废掉呢!"

"陛下!"

"开玩笑啦!皇妃,你认真的表情好美啊!"

希尔德可不认为这完全是开玩笑。莱因哈特岂止不懂得开玩笑?他连客套话也不擅长说,这是到现在为止他也不想改变的事。

希尔德不得不为莱因哈特的健康感到忧虑。因为,连一个小小的生日园游会都为他的健康问题而停止举办了,何况数千光年的恒星间的航行?那一定不是莱因哈特,至少不是他肉体所能承受的负担。

以前,希尔德的堂弟海因里希·冯·邱梅尔男爵就对莱因哈特,应该说是对他一身所象征的优雅美感和华丽生命力的结合有着强烈的嫉妒。那造成了邱梅尔男爵自我毁灭的结果,然而,如果邱梅尔男爵现在还活着的话,年着常常发高烧而卧病在床的莱因哈特时他会怎么想呢?如果光是肉体方面的问题还好,如果莱因哈特的精神受到肉体衰弱的影响而减少了霸气和活力的话,一定会遭到死者的冷笑吧?

事情如果真到了这种地步,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这个青年的人生一定会失去不少光芒吧?希尔德害怕这样。如果把它拿来对莱因哈特将不再像是莱因哈特这件事的恐惧相比较的话,希尔德对长途放行的挂念根本不足论道。如果希尔德只是一个幕僚总监,相信莱因哈特会立刻率领着大舰队朝海尼森前去吧?希尔德是莱因哈特的妻子,她自觉到这件事本身就对年轻的霸主产生了一个约束力。

"请您出发吧!除非是陛下,否则没有人有办法抑制住军务尚书,也没有人有办法消除诸将的对立。只希望您早日归来。"

"——对不起,皇妃。"

这句话看似没什么个性,但是其背后却隐藏着不单纯的感情起伏和思绪交错。苍冰色的眼睛中闪着光芒,这正表示着莱因哈特的本性正在活动着。

"就由克斯拉负责留守好了。朕不在的时候可以请皇妃的父亲前来冬馆。"

"是,我就请父亲来。"

"父亲大人的继任都民得赶快决定才好。玛林道夫伯爵才五十几岁就想退休,如果朕过了人生的一半是不是也会这样想呢?"

希尔德难以想象莱因哈特成为老人的样子。但是,她以前也难以想象他会当一个父亲,而现在也快实现了。然而,众所周知,莱因哈特最后是当不成老人的。

如果齐格飞·吉尔菲艾斯还健在的话希尔德再次地对故人感到惋惜。代替皇帝莱因哈特坐上远征军总司令官的宝座,或者继玛林道夫之后坐上国务尚书的宝座,至少任何一个位置都会毫无异议地由他坐上去吧?

说起来,这是一个非常没有建设性的思绪,但是,怀着身孕而不能和皇帝同行使得希尔德有这样的想法。诚实而贤明的红发青年即使在死后也让众人期望他的才干和器量相匹配的表现。

在皇妃的额上亲了一下之后,莱因哈特叫来了近侍艾密尔·齐列要他做外出的准备工作,然后前往大本营。他呼叫米达麦亚元帅,是为了再次告诉大家他要亲征海尼森的事。

坐在床边的希尔德不由得叹了一个小小的气。

她是一个结婚才两个月的新婚妻子,又是一个孕妇。而她的丈夫是宇宙中具有最高权力和名声,在容貌方面也找不到足以与之匹敌的优秀青年。在古代的童话中,这应该是"王子和公证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的结局,然而,今天,希尔德却成为一个待产的母亲,养育银河帝国的继任者,虽然这只是一件小事,但是她却必须管理着整个宫廷。

如果就算希尔德是个聪明的女人,但是并没有足以和她丈夫匹配的美貌的话,莱因哈特是不是仍然会被她所吸引呢?这个疑问虽然被提出来了,但是并没有受到多大的重视。莱因哈特在遇见希尔德以前虽然曾经有很多和宫廷内外的美女、佳人见面的机会,但是,他却连表示一点兴趣和关心都没有。

"她们的皮肤外表虽然是很美,但是头盖骨里面却都是奶油做成的。我不打算和蛋糕谈恋爱。"

十几岁的时候,他就曾经这样对密友兼心腹齐格飞·吉尔菲艾斯说道。至少他是不曾被空有美貌的女性所魅惑的。而希尔德是以她在政治和军事方面的卓绝见识让莱因哈特注意到她的存在的。对希尔德而言,这究竟是一个女性的幸或者不幸,令外人很难去判断。但是,如果说充实感是构成幸福的要素,那么,希尔德的内心是很幸福的。她和莱因哈特的精神介面离得并不远,和莱因哈特有很多共同的价值观,而相异的部分也可以彼此理解和接受。

话再说回来,巴尔·冯·奥贝斯坦元帅是不是莱因哈特皇帝的忠臣呢?

这是一个值得深思而奇怪的问题。

奥贝斯坦是一个适合担任军务尚书的难得人才,这是一个事实。即使是嫌恶他而避着他的人也不是不承认这一点。换句话说,尽管他有杰出的才干,却几乎没有人喜欢他。他自己本身似乎也不想让他人喜欢。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吧?至少他获得了军务省的官僚们全面性的尊敬和服从。军务省内部完全在规律和勤勉、清洁的支配下,巨大的机构内一点都没有狂乱和迟滞的现象,帝国的军事行政就是这样不断地运作着。另外,根据社会保险局的统计证实,军务省的职员患胃痛的人最多。

而这个奥贝斯坦把行星海尼森上的旧同盟的公职人员都以政治犯的身份加以收押,并且想以他们的生命逼迫伊谢尔伦共和政府不流血献城。如果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就算和伊谢尔伦正面起冲突而进入战斗状态虽然也可以获得最后的胜利,但是,也会丧失以百万为单位计算的人命吧?如果奥贝斯坦的计划付诸实行,至少帝国军的人命可以保住。许多的家庭可以不用失去丈夫或父亲。这应该是一件受大家欢迎的事情。

然而,为什么听到这件事的人想到的不是尊重人命,而是强烈的卑劣感、丑陋性?尽管奥贝斯坦本身是想用他不动摇的价值观为宇宙确立一个新的秩序。

新的秩序!

希尔德摇了摇头。正式结婚成为皇妃之后,她那金黄色的头发比单身时代长长了些。美少年般的容貌上多了一种圆融感,给人一种母性的感觉。可是,她的头脑中身为妻子的比例却多于母亲的比例,而幕僚人员的比例又比妻子的比例来得多。

在宇宙中被莱因哈特主导着命运的人到底有多少呢?希尔德或许也是其中之一吧?这和希尔德根据自己的选择和判断走上人生之路的事实并没有任何矛盾之处。从某方面来说,希尔德或许是莱因哈特在吹散高登巴姆王朝的冬云之后,在花园中开得最美的一朵花。

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在生前终究无缘与希尔德相见,但是,莱因哈特在霸业的出发点得到了吉尔菲艾斯,而在王业的终点有了希尔德。他的霸主生涯可以说是由这两名杰出的辅佐人员所支撑的。而且,我们不能否认的是,这对莱因哈特来说是一个极为自然的现象。

II

在行星海尼森的首都街区一角,一头穿头黑色和银色华丽军服的猛兽朝着夜空发出了他愤怒的咆哮。被软禁在宿舍的弗利兹·由谢夫·毕典菲尔特一级上将把"拘禁"这个阴郁的名词揉成一团丢到下水道去,他用着他所知道的所有词汇和丰富的肺活量不断地咒骂着他极为厌恶的军务尚书。在高墙之外,三个小队的士兵拿着枪警戒着,毕典菲尔特的恶言秽语精采绝伦,甚至要几个士兵才能计算得出来。

当然,海尼森的市民也报导管制的漏洞得知了这件事。在某个旅馆的房间里,一个男人评论着事态。

"真是奇妙啊1这种事情大概连伟大的杨威利也料想不到吧?"

未把身份为费沙独立商人的自尊心当成宝物捧在手上的波利斯·高尼夫的部下马利涅斯克,一边摸着日渐稀疏的头发一边回答道:

"不管怎么说,帝国军内部产生对立对伊谢尔伦来说是一个有利的状况,不是吗?"

"哎,是不是真的能顺利进行呢?如果军务尚书退下来的话就好了,可是,似乎不太可能。而且瓦列提督和缪拉提督都是一板一眼的人,他们一定会尽力防止事情扩大的。"

波利斯·高尼夫的观察是正确的。如果这个时候缪拉和瓦列不在海尼森的话,帝国军的秩序一定会崩溃的。

如果"黑色枪骑兵"暴动,和军务尚书的直属部队产生冲突的话,结局很容易可以想象得到。虽然原本的任务不是陆战,但是,以"黑色枪骑兵"的勇猛和强悍来看,军务尚书的直属部队根本不可能敌得过。这跟数量没什么关系。黑色枪骑兵一定会尽全力救出他们的司令官。

然而,这么一来,毕典菲尔特和他的幕僚们就会因为妨碍皇帝的代理人军务尚书的工作导致无法挽回的地步。去年在罗严塔尔元帅的叛逆事件中,就因为发生这种状况而带来巨大的不幸。不愉快而令人伤痛的记忆对缪拉和瓦列而言将是胸口永不可能抹灭的烙印。

必须想办法把毕典菲尔特和黑色枪骑兵从僵局中解救出来。姑且不论温和的缪拉,厚重质朴的瓦列在这之前和毕典菲尔特未必有什么深交,但是,他却也尽全力解救毕典菲尔特,防止帝国军彼此之间的冲突。如果瓦列和毕典菲尔特的立场倒过来的话,一定会出现这样的评语吧?"毕典菲尔特提督并不是不想拯救瓦列提督。他只是不喜欢军务尚书而已"。这是平日人缘的差别所在。但是,黑色枪骑兵的勇者们对他们勇猛而狂热的司令官极为推崇。所以,对军务尚书的憎恶的反感只有扩大一途了。从旧海伦法特舰队转过来的将兵的心情虽然有些复杂,但是,至少没有人想把奥贝斯坦元帅当成同志。

"黑色枪骑兵"舰队的副司令官哈尔巴休泰德上将,参谋长格雷布纳上将要求面见军务尚书,然而都被冷然地拒绝了。和被软禁的毕典菲尔特会面的要求也遭到同样的命运。

欧根少校要求缪拉、瓦列两位一级上将帮忙。缪拉和瓦列原本就有意要帮忙,但是他们都不知道该采什么样的具体行动。每次要求面见军务尚书时,官房长菲尔纳少将总是毕恭毕敬地重覆一句话"不能见"。

"不要被激怒了。跟皇帝及米达麦亚元帅联络之后,他们一定会有妥善的处理的,你们要好好控制部下,不要让他们有莽撞的行为出现。"

"下官们当竭尽全力。但是,我等能力不及之处还需两位长官鼎力相助,请务必大力帮忙。"

欧根少将退出之后,瓦列对着缪拉苦笑道。

"这些部下可真是比毕典菲尔特好多了啊!上级虽然无谋,看来却培育出了优秀的部下呢!"

然而,阶级一提高,司令官的人格影响力似乎也跟着增加了。在欧根离去之际,哈尔巴休泰德上将出现在瓦列面前,他是来发泄对军务尚书的余怒的。

"如果毕典菲尔特司令官受到不当的处置,下官实在无法安抚士兵并且说服他们接受事实。关于这一点,请上级能体谅。"

"小心你的用词,哈尔巴休泰德上将。你是在威胁我们吗?或者你是希望像去年一样再出现皇帝陛下的将兵起内哄的情况?"

瓦列的声音极为严厉,哈尔巴休泰德重整了姿势,对自己的失礼谢了罪。如果瓦列也弃他们不管,毕典菲尔特和黑色枪骑兵就再也没有明天了。瓦列本身在奥贝斯坦那面冰壁前似乎也拿不出什么办法来。虽然是这样,但是,瓦列也不能就这样丢着不管。

当提督们费心地在解决事情时,蟠踞在帝国军内部的反感和敌视的火种被加热到极点,最后终于有部分的地方起火了。

四月六日,奥贝斯坦直接指挥的宪兵队和黑色枪骑兵的士兵起了冲突。这就是所谓的"丹亭街骚乱事件"。

双方各执一词,据说是黑色枪骑兵的年轻军官们违背了军务尚书的禁令从丹亭街的酒馆出来时被宪兵发现了。宪兵原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过了,但是,之所以让他们强力取缔的理由或许就在于那些军官们还带着女人,而且又在空酒瓶上写了军务尚书的名字放在地上踢。诘问的结果招来了反驳,才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就演变成一场械斗了。双方从一个分队规模的乱斗演变到一个连队规模则花了三十分钟。在这段时间内,造成了超过一百名人员的轻重伤。最后双方都拿出了枪,街道上开始筑起了街垒。

这个骚动立刻传到了对两个阵营极为敏感的瓦列和缪拉两位一级上将的耳里,他们匆忙地筹划对策。

"真是笨啊!竟然变成街头战了。这样一来,不仅被帝国军其他的部队讪笑,也成了海尼森市民和共和主义者们的取笑对象了。"

缪拉自己开着地上车赶向奥贝斯坦元帅的办公室,瓦列则让部下开着装甲地上车跑向丹亭街。然后把装甲车停在十字路口的中央。他的右手边是黑色枪骑兵,左手边是军务尚书的部队,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枪。

这个时候,奥古斯特·沙姆艾尔·瓦列一级上将就坐在装甲地上车的炮塔上,把气爆枪放在膝盖上,锐利的眼光向左右方扫射,两阵营一有激发的情况出现,他就无言地将之压抑下来。畏于他的雄姿,两部队都不敢开枪。

当瓦列的刚气压住一触即发的空气的时候,缪拉正要求面购军务尚书。在开出只要十分钟的条件下,他终于达到了见军务尚书的目的。他对军务尚书说明了事情的概况,要求军务尚书尽力避过危机。

"至少也该解除毕典菲尔特提督的软禁吧?黑色枪骑兵挂虑司令官的安危,已经无法平静下来了。希望您能先让他们稳定下来。"

"我是根据敕令和法规来限制他的行动。如果黑色枪骑兵暴动的话,就等于对帝权的叛逆行为。没有必要对这种行为采行妥协或让步。"

"您说得没错,可是军务尚书,彼此合作以防止暴动产生也是皇帝的臣僚的义务吧?毕典菲尔特提督失礼是事实,下官愿意说服他谢罪。下官能不能有这个机会?"

——就像台风眼象征着暂时的晴朗天气一样,在海尼森造成混乱的主要人物待在平稳无事的环境当中,而且一点感谢的心意都没有。毕典菲尔特对着送食物来的卫兵问道:

"喂,你们所尊敬的军务尚书阁下还活着吗?"

"还健在。"

"是吗?真是奇怪了。昨天晚上我一直在诅咒,难道奥贝斯坦那条毒蛇也不怕咒语吗?"

卫兵满脸困惑的表情,把食物放着就退下了。毕典菲尔特把送来的食物都吃光了,连咖啡都喝光了。日后当被人问起不怕被毒杀了吗?他这样回答:

"毒这类的东西是有免疫性的。因为我和奥贝斯坦这家伙已经认识好几年了。"

在他吃饱饭后约半个小时,客人来了。就是比毕典菲尔特小三岁的僚友奈特哈特·缪拉一级上将。

"哟!来得正好,缪拉提督。有没有帮我带来打奥贝斯坦的棍棒啊?"

"很遗憾——"

缪拉只有苦笑。不只棍棒,连武器都不准携带进来。倒不如说,能被允许进到室内来就已经是出人意外的宽容了。本来就不是抱着感谢心情的,然而,缪拉不得不对军务尚书的真意抱着怀疑的态度。他甚至想到,军务尚书是不是故意让他和毕典菲尔特见面,然后再以这个理由科以通谋之罪?奥贝斯坦他那为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的形象,使得连缪拉这么公正的人物也不得不在内心张起防御之网。在室内有被窃听的危险,但是,另一方面他也觉得对方应该还不会采取这种姑息手段的人。

"喂,可能会被窃听哦!我现在是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但是,你得小心点啊!免得日后成为他人手上的把柄。"

毕典菲尔特大声地叫着,微微地笑了笑。究竟是豪迈或是没神经呢?是对僚友的担心呢?或是其他的缘故呢?实在是难以判断出来的。收起了笑容,毕典菲尔特又开口说道:

"我承认奥贝斯坦是没有私心的。要承认这一点也无所谓。可是,我讨厌他知道自己没有私心而把它当成最大的武器。我咽不下的就是这一点!"

缪拉承认毕典菲尔特的主张有其道理。可是,这样不能使事态有任何良性的进展。

"毕典菲尔特提督,你被军务尚书抓起来毕竟是事实,是否愿意向他赔罪,以求脱身?"

缪拉把高墙外发生的风波做了大致的说明,然后这样劝他。然而,毕典菲尔特只是交抱着双手,看着别的地方。过了一会儿,他摸着下巴,说了些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事。

"我是这么想的,缪拉提督。军务尚书把政治犯的生命当作盾牌,想把伊谢尔伦的首脑部门叫到海尼森来。可是,伊谢尔伦那些人是不是能活着踏上海尼森的土地呢?"

"怎么说?"

"缪拉提督,你应该晓得。我怕的不是地球教徒。姑且不谈他们,或许军务尚书自己就会在半路上把伊谢尔伦的首脑们谋杀掉。"

缪拉虽然嘴上不经心地应着,内心却像一道冷风吹过似的起了一阵寒颤。不过,既然身为军务尚书,他大可不用谋杀的手段,而以大道之罪在光天化日之下堂堂正正地把伊谢尔伦的首脑部门都处以极刑的。

"毕典菲尔特提督,我竟然不知道你这么担心伊谢尔伦的首脑人员们的命运啊!"

缪拉稍稍把话题带入玩笑的范围,只见那个猛将耸了耸他那宽阔的肩膀。

"我并浊特别担心伊谢尔伦那些家伙的安危,只是不想让奥贝斯坦那条毒蛇在我眼前高歌罢了。最重要的,如果不让我亲手粉碎伊谢尔伦,我绝不甘心。"

毕典菲尔特的军靴踢着墙壁。一瞬间之后,橘色的头发的猛将微微地蹙起了眉毛,但是,他也不把痛苦表现出来,只是若无其事地摇了摇脚。缪拉装做没看见,试着去说服他。

"我不是不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和军务尚书继续对立的话,会让皇帝为难的。皇帝这阵子经常卧病在床,皇妃又快要生产了。做臣子的应该小心处理自己的情绪吧?"

一提起莱因哈特,毕典菲尔特也不得不收敛了些。

"我知道了。我也不能让你们这样为我烦恼。总之,只要想成对着皇帝的影子低头就没事。我就是因为把奥贝斯坦当成一个人所以才生气的。你也有同感吧?"

缪拉不知该如何回答。

III

险恶的气氛像露水一样紧贴在室内的墙壁和天花板上。到底是环境让人显得阴湿呢?还是相反的作用呢?要正确地判断实在很难,不过在这个时候,不管哪一种说法大概都颇具有说服力吧?

在宇宙的一角。就是反对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想建设起来的秩序的人们聚集之处。他们不像伊谢尔伦那些人一样公然地反对,也没有非难帝国的专制政治。他们的理念和价值观老旧而狭隘,为多数的人类所否定,而且有更多数的人无视他们的存在。可是,这样也不能否定极少数派主观的真挚感受。

这是地球教现在的根据地。包括居下位的主教在内的几十个信徒涌进了几年来成功地完成了几项阴谋,看似掌握了实权的大主教德·维利的办公室。他们是为请愿而来,不过,这时状况也有些近似谈判。

"总大主教到底在哪里?我们想见总大主教。"

他们的声音和表情隐含着深沉的执拗。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要求和总大主教见面。每次他们来请愿时,德·维利就以总大主教在冥想或者正在休息等各式各样的理由拒绝他们的要求。

"不安和疑惑正在忠实的信徒之间扩散开来。地球总本部已经被帝国军破坏了,所以,总大主教也该在信徒面前现身了。"

这种情绪反应就像三餐一样,所以,德·维利脸上的细胞并没有受到任何刺激。隐含着战栗的声音对着面无表情的大主教说道:

"只要让大家见一次面,信徒们就可以安心了。为什么总是拒绝接见我们呢?以前不是连着几天对信徒讲述信念吗?"

对德·维利的不信任和疑惑使得他的耳膜感到一阵冰冷,年轻能干的大主教恶狠狠地反应。

"最近有人散播流言说总大主教已经去世了,你们是不是也受这种流言的影响呢?"

"岂有此理!信徒们只是希望见见总大主教而已。"

"是吗?那么——"

德·维利的左右手巧妙地挥着看不见的威严和胁迫之短剑,把请愿者逼到墙角。

"现在,莱因哈特皇帝已经结婚了,成为皇妃的玛林道夫伯爵家的女儿也怀孕了。或许在六月她就会生出个继承帝位的男孩子。或许这关系着宇宙的命运。在这个重要的时刻,你们竟然结党前来意图扰乱总大主教的心神,你们用意何在?"

请愿者们并不因此而退缩。

"就因为是重要的时期,所以我们当然想要拜见总大主教圣颜,聆听他的指示和教诲。总大主教并不是一部分高职位圣职者的私有物。他应该是一个把教理和慈悲平分给我们信徒的高贵的人。不管是大主教或者平凡的信徒,只要是信徒应该都是平等的。"

狂信者集团中竟有人根据民主主义原理提出主张,德·维利不禁觉得好笑。当他把冷笑藏在皮肤之下,正待开口说话的时候,请愿者的表情突然扩散着惊愕和感动的波纹。仿佛被一只不可视的巨大手掌压住一般,他们屈膝跪了下来,看见这个景象,德·维利也跪了下来。他觉得颈子似乎抵着一把冰冷的刀刃。请愿者们敬畏和服从的对象就站在微暗当中。一个全身裹着黑色连头巾衣衫的影子般的人物。

"总大主教猊下!"

"舍弃地球的人们都将灭亡。没有生物可以在自绝根源之后还能继续生存下去的。"

仿佛念着脚本般的声音继续说着。

"德·维利是我的心腹。听他的指挥,帮助他成功是你们的责任。这样,地球恢复光荣的日子也就近了。"

信徒们一起跪拜。

这个时候,德·维利虽然也跪在地下低着头,然而,他的心理却有一种异样感。那是一种融合了违和感和孤独感,再加入了几毫升的怒气和嘲弄之后加热而成的成品。日后也证实了德·维利和地球教的信仰原理之间并没有任何友好的关系存在。德·维利是一个具有世俗野心和筹划阴谋能力的人,如果去掉对自己能力的过度信赖的话,他一点都没有一个狂信者的资质存在。他和优布·特留尼西特、安德鲁安·鲁宾斯基是属于同一种领域的种族。就像特留尼西特利用民主共和政治的机构、鲁宾斯基利用费沙的经济营运系统一样,德·维利利用地球教的教团组织以推动自己的野心。就因此如此,一般人倒反而容易了解他的野心,至于好恶的念头就另当别论了。结果,在达成野心之后,他又怎样地让野心和历史的意义整合呢?这就是一个给历史学家们研究的未完成的课题了。

IV

关于在行星海尼森发生的"奥贝斯坦大割草"之事,伊谢尔伦所得到的情报既快捷又丰富。帝国军并没有封锁这个事件的情报。其意图是很明显的,帝国军想让伊谢尔伦共和政府和革命军因为知道了事实而产生动摇。或许也有意让伊谢尔伦内部因为献不献城的问题而致分歧吧?

帝国军正确来说应该说是军务尚书所建立的施工到目前为止都正常执行着。伊谢尔伦整个沸腾了起来,包括菲列特利加·G·杨和尤里安·敏兹在内的政府和军部的代表们并坐在会议室中协商对策。话是这么说,但是,在最初的三十分钟里,对奥贝斯坦元帅的精采谩骂占了百分之百的记录篇幅。

然而,在通过激愤之门后,出现在眼前的就是深度的苦恼之门了。奥贝斯坦所提出的问题不是以一句"卑劣"就可以全面否定了的。

银河帝国军务尚书巴尔·冯·奥贝斯坦元帅是一个有能力而且严格的军官,也可以说是一个冷酷无比的策谋家。对尤里安等旧自由行星同盟的人们来说,他绝对不是一个不屑一顾的人物。而现在这个人抛出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堂堂正正地作战而让一百万人血流成河和以最低限度的牺牲来达成和平和统一的工作,哪一件事对历史比较有贡献?"

面对这个问题,尤里安所受的冲击并不小。当然,出题者那一方具备了太过明确的价值观。而尤里安是不是非常得去抵抗呢?

"真是没用的家伙啊,尤里安。"

华尔特·冯·先寇布丢过来的混合着嘲讽和抚慰的声音。

"这种情形下,恶名昭彰的是银河帝国,尤其是实行此策略的奥贝斯坦元帅和承认这个作法的莱因哈特皇帝,不会是你。"

"我知道。可是我无法明白。如果我们对那些被囚禁在海尼森的人们视而不见的话"

气氛一定会恶化的吧?尤里安这样想。先寇布再度发表他的意见,这次他的声音中几乎都是嘲讽的成分。

"可是,被专制君主以政治犯、思想犯囚禁起来,这对民主共和主义者来说不是正中下怀吗?尤其是那些在自由行星同盟中位居高官,以民主共和政治的大义对市民和士兵们鼓吹圣战的那些人?"

事实上,在一瞬间破案和先寇布有一样的想法。可是,在看到波利斯·高尼夫所送来的囚犯名单的时候,他实在没办法再保持平静了。

"可是,在政治犯的名单中有姆莱中将的名字啊!我们能见死不救吗?"

这一句话震撼着会议室的空气。伊谢尔伦年轻的幕僚们受到一阵新的惊吓,重新看了看名单。

"什么?那个爱唠叨的人?帝国军那些家伙可真有勇气啊!"

"我还以为在整个宇宙中没有人能胜过那个微微显得唠叨的老先生呢!不愧是银河帝国的军务尚书,还是比伊谢尔伦的参谋长技高一筹。"

"不管是抓人的是或是被抓的,我都不想去接近。就把它当成是在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吧?"

议论朝着奇妙的方向推进。

"如果帮了他,或许可以算是施恩于他哪!"

尤里安是带着开玩笑的语气说这些话的,但是,亚典波罗和波布兰脸上的表情却含着介于16%到72%之间的认真。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司令官。"

被先寇布一问,尤里安摇了摇他亚麻色的头发。这不是一个在短时间内就可以解答出来的问题。如果从民主主义的基本精神来说的话,只因为性命受到威胁的是少数人就视而不见是行不通的。然而,就因为要救这些人而丧失宇宙中唯一残存的民主共和政治的根据地吗?难道非得放弃战斗而对帝国军投降吗?

瞥了一眼沉思的年轻人,"蔷薇骑士"第十三代连队长喃喃自语着。

"关于这件事,最有利的同伴或许就在费沙。"

先寇布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可是,尤里安立刻就明白了。他指的是银河帝国皇帝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如果他真是一个无人可比的骄傲皇帝的话,一定会对以人质逼迫献城的手段感到不满吧?就因为莱因哈特的这种矜持才坚定了伊谢尔伦和市民共和政治的理念。如果是这样,或许和莱因哈特皇帝之间直接交涉要来得有利些。但是,如果要这样做的话,又该让谁作为中间人呢?

根据波利斯·高尼夫的情报,和奥贝斯坦元帅同行的提督是缪拉和毕典菲尔特。尤里安和缪拉曾有过一面之缘。去年六月,把杨威利的讣闻带回银河帝国,并以莱因哈特皇帝的吊问使者身分到伊谢尔伦拜访的人就是他。是不是可以托以他的好意或善意呢?即使他个人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但是,身为帝国的高级官员,他应该是以国家政策为优先的吧?如果一厢情愿地委请他当中间人,是不是反造成缪拉的立场恶化的结果呢?

尤里安的思绪呈螺旋起伏。就算最后必须透过缪拉和莱因哈特接触,皇帝是不是就真的是正确的终点呢?

当自由行星同盟瓦解的时候,当时尚未即位,号为罗严克拉姆公爵的莱因哈特并没有以战犯追究杨威利和比克古元帅的罪名。莱因哈特确实以高度的礼节对待敌手。如果他仍然抱持着这种态度,或许还有很大的希望。

可是,期望皇帝的矜持和请求宽容和慈悲又有什么不同呢?这个疑问使得尤里安迟迟下不了决定。伊谢尔伦受不了对奥贝斯坦屈膝,那么,对莱因哈特皇帝低头就好吗?这么做,就有伤微小的自尊之虞,对解决事情似乎也只有短暂的效果。

只因为不想把功劳归给奥贝斯坦所以才想把功劳归给皇帝。如此一来,即使能获得小小的胜利的快感,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屈服于帝国了。如果忘了这一点而陷入奇妙的错觉,最后就只有出现欢欢喜喜地臣服于皇帝的异样结局了。

或者,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连这一点都计算在内才定了"大割草"这项计谋?果真这样的话,那么事情就不是自己所能掌握的了。尤里安痛切地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如果是杨提督,他会怎么做?他会如何应付奥贝斯坦元帅辛辣的策略呢?

杨威利不是超人,当然很多事情不是他所能解决的。尤里安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但是,对于自己能力不足之不满似乎使得他对杨有过高的评价。这种精神倾向防止尤里安过度信赖自己的力量,但或许也同时限制了他本来所具有的才能方面的可能性。才刚刚十九岁的尤里安无法充分以自制力控制自己。但是,他也自觉到了这些,而经常以师为镜好让自己不致扭曲了基本角度,这一点受到了非凡的评价。

人的生涯和因此而累积起来的无人类的历史把二律背反的螺旋伸向永远的过去和未来。历史上是如何评价、定位和平的?这是一个无限延伸的、永远的螺旋。

不用奥贝斯坦元帅那样的手段,和平和统一、秩序就无法确立吗?这种结论令尤里安难以忍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莱因哈特皇帝和杨威利又何必不断地流血作战呢?尤其是杨威利,他厌恶战争,不断地自问流血是不是可以把历史朝建设性的方向推进,然而却又不得不不断地玷污自己的双手。奥贝斯坦的作法是不是就能克服杨的苦恼和怀疑呢?应该不能。不会有这种事的。尤里安不能认同这种事。

如果最卑劣的手段可以最有效地减少流血量的话,人又为什么要千辛万苦地寻求正道?奥贝斯坦的策谋就算成功了,人们,至少旧同盟的市民也不会谅解的。

不会谅解的。这的确是个问题。假如奥贝斯坦元帅的策谋成功了,而共和主义无法以独立的势力继续生存下去时,宇宙中又将剩下什么呢?和平和统一?表面上或许是,但是,底层却只是无限的憎恶的怨恨。而这种情绪就像火山脉一样,在岩盘的压力下呻吟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要爆发,熔岩什么时候要把大地烧尽?岩盘的压力越大,喷火所造成的灾祸也应该就越大。为了不让这种结果发生,奥贝斯坦的策谋就非得排除不可。

尤里安天真吗?或许吧。可是,尤里安没有办法去忍受奥贝斯坦那种人的尖锐。

这个时候,尤里安的思考方向或许稍稍朝着危险的一方倾斜了。他应该考虑的不是伦理上的优劣,而是应该以什么样的政治技术来对抗奥贝斯坦的策谋才对。

四月十日,消息传进了伊谢尔伦。

那是来自银河帝国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的正式宣告。宣告的内容是,如果想要让被囚禁在行星海尼森的五千多名政治犯、思想犯获得释放,伊谢尔伦政府及革命军的代表人物就要前往海尼森。

第五章 迷惑的行星

I

"在伴随着昂扬感的紧张中,偶尔还混杂着些许恐惧和乐观。或许我们的精神状态就像等着初次演出的舞台演员一样。我们知道这一次的舞台是很严苛的。一旦退场,就没有再度登场的余地,剧本家导演就会隐藏起身影,不再回答演员的疑问。然而,无可救药的精神状态仍然把我们诱向舞台。说得更准确一点,我们和悲观主义之间的建立不了友情的。结果,就因为我们心甘情愿地加入民主共和政治,所以一直深信这个女人虽然素着一张脸,只要把脸洗净再加以高明的化妆就会是个绝世的美女。原因是在这五十年漫长的岁月当中,跟在她身边的男人总是没志气地着眼于他的缺点而已"这是达斯提·亚典波罗所著的"革命战争的回忆"中的一节。

以银河帝国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具名发出来的命令招来了伊谢尔伦的幕僚们的愤怒和嘲弄。可是,他们也不能因此就加以拒绝。他们必须接受,至少看起来要像是接受的样子。在幕僚们劝菲列特利加·G·杨留下来时,她微微笑着回答道:

"谢谢你们的好意,可是,因为身为女性就获得免责权,这并非我的本意。既然我是伊谢尔伦共和政府的主席,如果我不前往海尼森,军务尚书不是会答应的。"

没有人提出反驳。一方面是菲列特利加的主张是对的,另一方面,在座的人都知道,一旦她决定的事,任何人、事都没有办法改变她的心意。

卡介伦提出了其他的问题。

"有杨威利的例子在,我们不得不小心。万一我们前往海尼森或费沙时受到暴力主义者的袭击的话该怎么办?尤里安。"

"我想这次可以要求帝国军派出护卫舰队。在我们离开回廊时,先把这个要求传到海尼森去。"亚典波罗扬起了眉头。

"向帝国请求护卫?把我们的命运委交给奥贝斯坦元帅?"

"又不是所有的帝国军的人身上都标有奥贝斯坦的字样。"

尤里安带着苦笑回答。亚典波罗在一瞬间想象着把帝国军的所胡官兵的脸都嵌上奥贝斯坦的相片的景象,用一只手按着腹部。

"对了,缪拉提督或许可以信赖。也许会给对方造成麻烦,不过,在这个时候总比抓着一根稻草来得有用吧。"

先寇布正确地洞察了尤里安的构想便这样说道,然后把威士忌倒进自己的杯子里。藉着老练的手腕把这个类似不恭敬的行为化于无形而不招惹任何人反感,这是今年已三十七岁的旧帝国人的特技。

"这一次只要将官级的人去就可以了。你们校官级的就乖乖地留在这里吧!"

对先寇布的话发出不满的声音的是奥利比·波布兰、凯斯帕·林兹、施恩·路路等少壮派的校官。

"不行!这是一个大叫'皇帝,去死吧!'的大好时机,我们一定要分到入场券。"

"我不是说只有将官级才有才能和人望。不,至少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在将官和校官之间划出差异。"

前往海尼森,可以生还的比率只有50%而已。或许会立刻被逮捕处以极刑。

然而,他们却拚了命要同行。愉快地看着亚典波罗所形容的"无可救药的精神状态",先寇布再度开口。

"我并不是一意只求让自己的愿望得以达成的人。因为将官当中,卡介伦中将也要留下来。"

如果没有卡介伦,留守部队的统率和管理是很困难的。就算对帝国军不流血献城,也必须要有能有条理的处理大小事宜的负责人。再加上卡介伦有妻有女,这是大家熟知的事。"只有单身者参加的快乐派对是不准有家眷的人插一脚的。"

先寇布笑着把威士忌酒不高举至与眼睛齐平,寻求反对卡介伦留守的人。当然是没有人说话了。

"那么,就尊重多数人的决定。这是最民主的方法,你就留下来吧?真是恭喜!"

卡介伦原本要抗议的,最后还是沉默了。他知道自己的存在意义,再之,他是座中年纪最长的一员,他有义务要做个服从决议的模范。

没有必要做模式的年轻人中的一个昂然地做了以下的发言。

"如果被别人说我趋吉避凶,饥不择食地朝一个丑女人下手的话,奥利比·波布兰的一生英名就毁了。我一定要跟去!"

尤里安觉得这真是一段属于波布兰式的发言。亚典波罗则认为危险的是波布兰本身。只要保持沉默就好,话太多只是显出自己太不成熟了,这是先寇布在内心的评语。此外,维利伯尔·由希姆·冯·梅尔卡兹提督接受了尤里安的恳求,留在伊谢尔伦负责舰队指挥的工作。

把伊谢尔伦的指导者们分成出发组和留守组是安全保障上的必要措施。如果所有的人员都在一瞬间被抹杀掉的话,民主共和政治的灯火就熄灭了。达斯提·亚典波罗提出了这个说明,让除了波布兰以外的留守组接受了事实。说起来,他和尤里安的交情是继杨的卡介伦之后,也算相当漫长了。

尤里安回想起认识亚典波罗是在他成为杨家的成员之后的第一个初夏时,他们利用休假在行星海尼森的高原地带停留一个礼拜的事。尤里安把国民旅馆的欧纳夫人为他们准备的餐点放进蓝子里,在初夏秽风吹指着光粒子的绿色山丘的一角散步。接近正午时,杨坐在大树下看着书。在尤里安的记忆中,那是一本布鲁斯·阿休比元帅的名辅佐官罗萨斯提督的回忆录。尤里安在立刻就沉浸在书本中的年轻保护者身旁铺起了餐巾,把三明治和烤鸡并排着,这时候他看到了把上衣披在肩上,从山坡上缓缓而来的青年。那是尤里安和达斯提·亚典波罗第一次的见面。本来他应该是和杨他们同行的,介理因为有突发事件,结果就晚来了一天。打完了招呼,他向前辈报告。"这次的人事我升为少校了。""那可真是好消息。"

"是好消息?杨学长是上校,我是少校,将来的同盟军就会因为这样朝着地狱的方向全速前进了。"

坐在尤里安身旁的亚典波罗一点也不客气,抓起了烤鸡就往嘴巴送。

"老实说,我一直以为拉普学长应该会比杨学长先出头的。没想到我现在竟然跟拉普学长并列,真是奇妙啊!"

"如果罗贝尔不因病疗养,现在应该已经会被称为阁下了。他还好吗?"

"爱德华小姐说只需要时间来疗养了。""——啊,那就好。"

现在尤里安已经知道那段极小的时差有什么意义了。虽然当时他实在无法想象和推测。

突然间,尤里安全身颤栗了起来,他环视着集中在会议室里的同志们。他不想日后对人有什么回忆。他只想跟他们一起回忆。杨威利、比克古元帅及其他许多人都已经存在于回忆中了。

所有的人物和事相对存在于过去的阴暗中。或许尤里安的皮肤感觉就像感受着气温和风向的变化一样在感受着历史的转换。以前,尤里安穿着一件名叫杨威利的外套,护着他远离激烈而严苛的变化。那是一件魔法外套,教导尤里安如何置身于历史的,或者政治的、军事的状况中。可是,他已经永远失去了那件外套,尤里安必须让自己的身体去随强风和烈日的洗礼。不仅如此,现在他还背负着成为其他人的外套的义务。II在错综、迷惑来往于银河系的这个时期,究竟有没有人能够把握住整体的事态,正确地判断状况以预见未来呢?"如果杨威利还健在的话,或许他可以做得到。"

尤里安·敏兹和达斯提·亚典波罗回顾着,这是一个具有充分说服力的议题,然而,毕竟只是个假定。事实上,最接近"全知",比别人知道得更多更能够正确判断的人应该是银河帝国军务尚书巴尔·冯·奥贝斯坦元帅吗?但是,这个人完全不理会情报公开这回事,连瓦列和缪拉这样的帝国军的最高干部们也被排除在军务尚书的情报中枢之外。

在罗严克拉姆王朝几乎统一整个宇宙之后,堪称为莱因哈特之敌的只有三个:

伊谢尔伦共和政府和地球教团的残党,以及费沙的旧自治领主安德鲁安·鲁宾斯基一党。军务尚书似乎把完全扫灭这三者,使王朝安定的重责大任当成是自己的责任一样。在奥贝斯坦眼中,即使是历史上最大的霸主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也称不上是完全理想的君主。或许他更希望能把比较年幼的君主教育成理想的君主。看透这一点的莱因哈特也曾半开玩笑地告诉皇妃希尔德自己被废的可能性。

姑且不论将来,目前,莱因哈特还健在,他已经对军务尚书下了不可虐待"政治犯"的命令。然而,在这之前就又产生了一个困境。那是四月十六日深夜的事情。

收容了五千多个"政治犯"的拉格普尔监狱发生了大规模的暴动,枪击、爆炸、火灾、建筑物倒塌造成了许多牺牲者。"政治犯"中则死了一千零八十四名,轻重伤者三千一百零九名,没有受伤而留下来的三百一十七名,其他的人则或逃亡或者行踪不明。警卫兵方面造成了一百五十八名死者,轻重伤者九百零七名。而且在这个血腥的料理中还加了几道甜点。

先是接到急报赶到现场指挥的军务省官房长菲尔纳少将被警卫兵误射,左上臂被子弹贯穿,花了五十天的时间才把伤治好。另一方面,在海尼森中心市街传出了"黑色枪骑兵暴动"的流言,在哈尔巴休达特的指挥下想出动镇压暴动的黑色枪骑兵陆战部队被宪兵阻挡了去路。在一阵"闪开!不准!"的言词冲突之下,激烈的黑色枪骑兵便想用实力排除封锁线。

这个对立在军务省官房长菲尔纳确切的判断和指示之下,于爆发内哄之前化解了。宪兵队和黑色枪骑兵陆战部队一起赶向拉格普尔监狱镇压。

这个时候,帝国军面临了有犯人逃亡就必须射杀的选择,从他们的立场来看,这也是一项无可奈何的选择。然而混合部队的缺点就暴露出来了,为了避免被已方责难,于是每个人只好采取更强烈的态度来处理事情,结果就产生了造成大量牺牲者的下场。菲尔纳少将的负伤可以说也是副产物。如果他能够统辖指挥作战,应该可以使秩序更有效地恢复。他虽然下令医疗部队也随时待命,但是,由于本身的负伤,命令无法迅速地传达下去,医疗部队在前三个小时根本一动也没动。因此,到最后只救了一百名因大量出血而濒临死亡的伤者。四月十七日的夜晚终于结束了。

混乱尚未结束,市街各处似乎呼应着拉格普尔监狱的暴动似的产生了纵火的爆炸事件,住宅街笼罩着黑烟,一时之间,四处骚动。奥古斯特·沙姆艾尔·瓦列一级上将及时镇压,成功地阻止了恐慌蔓延到市民层面。

这个时候,瓦列一级上将不知被谁狙击,幸而逃过一劫。狙击他的是热反应追踪弹,此时在瓦列的装甲车附近发生了小爆炸,由于火焰窜烧引起了更高的热反应,枪弹于是偏斜了。

各种小事件和传闻也都被大量的流血所吞没,十七日七时四十分,拉格普尔监狱完全被帝国军控制。在这种骚动期间,弗利兹·由谢夫·毕典菲尔特一级上将尚未解禁,所以他完全没有活动的机会。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下令警备市街的重要地点以防止骚乱扩大,然而,他把实施的工作交给了缪拉一级上将,自己则安稳地吃着早餐。

不幸丧生的死者中有很多是在旧自由行星同盟的政府及军部中具有崇高地位的和名声的人。原本被收监的人都是这种人,所以有这样的结果也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第一舰队司令官派特中将、国立自治大学校长奥里贝拉博士的名字都永远从名士录上被删除了。而且这些死者中有很多因为火灾或者爆炸而使遗体受到了极大的扣伤,帝国军的一个士兵亲眼目睹了一只野狗拉着一只被扯下的手臂离去。让人觉得有些不快的是据说有的死者就只丢掉了昂贵的金牙。或许是被士兵强行取走的吧?去年自"古恩·基姆·霍尔广场事件"发生以来,长期成为拉格普尔监狱的囚犯的西德尼·席特列元帅被奔走冲撞的囚犯撞落水沟,左脚脚踝骨折。因为动弹不得只好坐在水沟里,却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

原本在杨威利元帅麾下任参谋长而享有盛名的姆莱中将避开了混乱和枪火,朝监狱的后门方向走去。虽然他没有跟其他人一样狼狈地四处奔跑,仍然像一个着重秩序和步调的人物一样,但是,最后还是被撞倒在地,昏倒之后被人发现送到医院去了。在确认生者和死者之后发现,社会地位和平均年龄都比较高,自然发生暴动的可能性很小。而在经过这样的讨论之后,必然地就引导出了此次暴动是人为策谋的结果。暴动所需要的武器是如何送进监狱的?帝国军的高级军官的脑海里几乎一律浮起了地球教的名字。

在这个时期,只要一有不吉利的事件或报告出现,帝国军的将帅们首先就会怀疑是不是地球教的阴谋,这已经成了他们思考上的一种惯例了。尤其是一遇上重大的事件,大部分他们的疑惑都获得了证实,所以,他们更认为没有必要去纠正自己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单纯的刑事犯罪者和其集团也常借用地球教的名义暗中活动。然而,这种愚蠢的欺诈行为也付出不小的代价。如果是单纯的刑事犯的话,或许就可以保全一命,但是,就因为自称是地球教徒,因此而被射杀或惨死狱中的人不在少数。虽然他们并没有做出什么让人怨恨的事。

在秩序恢复了之后,事态加速地为奥贝斯坦元帅所掌握,然而,奈特哈特·缪拉注意到了一个重要的课题。如果这个悲惨的暴动不正确地传到了伊谢尔伦的话,或许会招致帝国军大量处刑政治犯的误解。皇帝好不容易才稍稍化解了奥贝斯坦元帅所撒下的毒素,正待进行名正言顺的对话的。

这么说来,这次的暴动仍然是地球教的阴谋,意在破坏帝国和伊谢尔伦共和政府之间成立信赖关系了?缪拉自己到医院去调查伊谢尔伦要塞的关系者名单,结果发现了姆莱中将的名字。然而,姆莱还躺在病床上,尚未恢复意识,没有办法让他担任和伊谢尔伦的修好工作。当一切恢复了秩序之后,军务尚书的直属部队便负起医院的管理和监视工作,因此,缪拉的"越权行为"便不得不中断了。

这个时候,缪拉好不容易获得了皇帝的许可,把欧布里·科库兰这个旧同盟的要人从另一个收容所放出来的收为自己的幕僚。不过,这种插曲跟目前的事态并没有什么关系。

III

四月十七日,以菲列特利加·G·杨和尤里安·敏兹为代表的伊谢尔伦共和政府干部们已经离开了回廊,进入了帝国军的哨戒宙域。

他们所搭乘的是革命军旗舰--战舰尤里西斯。这是由三艘巡航舰和八艘驱逐舰组成的一个小舰队。梅尔卡兹提督所指挥的主力舰队潜藏在回廊内部以防事有不测。这是伊谢尔伦共和政府和革命军当然的处置,他们认为帝国军想当然尔也会在回廊外侧配备相当的战力,然而,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在尤里西斯的前方展现着一片完全无防备的星海。

这是因为奥贝斯坦和毕典菲尔特的对立,再加上被拉格普尔监狱的暴动所牵绊的帝国军防卫体系产生空隙的关系,但是,尤里安一行人并不知道帝国的内部状况。亚典波罗和波布兰后悔没有把舰队主力带来,先寇布则担心有毒辣的陷阱存在。

尤里安不想那么快就做出结论,他把前进的速度放慢,企图掌握情势。结果他们知道了被收容于拉格普尔监狱中的多数政治犯或死或伤,行星海尼森处于形同下了戒严令的状态中。在一阵讨论之后,先寇布提议。

"我们先回伊谢尔伦吧?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到行星海尼森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尤里安下令所有的舰艇转向,指令立刻就付诸行动了,然而,一艘巡航舰的动力部分发生了异常的现象,速度很明显地落后了。技术军官从其他的舰上出动,十八日,修理工作结束。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俯角二十四度,八点方向有敌人!"

一个辅助萤幕上映出了从左后方逼近的帝国军战舰,而且不只一艘。背后有一大群光点,虽然不是大舰队,但是,一百艘战舰的部队是个相当大的战力。一个充满敌意的警告信号立刻传送了过来。"停船!否则攻击!"

真是奇怪的词句啊!波布兰喃喃说道。旁边亚典波罗大声地说:

"不用担心!这艘舰是幸福的尤里西斯。所以它才能当旗舰啊!"

"可是,以前的战历会不会把手边的运气都用光了?"

"哟,先寇布中将,你什么时候成了一个命运定量论者了?"

"什么?听你这么说,命运好像是有话要说嘛!"

舰长尼尔森上校也加入了命运争论的行列。

"是呀!不好的命运会变装成军舰靠上来哪!""那又怎么样?"

亚典波罗看着萤幕发出了宇宙最强的台词。尽管平常看来是多么随便的男人,但毕竟他是二十几岁就晋升将官,旧同盟军中罕见的人物。由于同盟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被敌人狠狠地插了一刀而丧命,使得这个男人自称是个革命家,但是,如果同盟继续存活下去,或许在三十岁的时候,他就可以获得元帅的称号。如此一来,这个和杨威利有着稍微不同色彩的,或者该说是刚柔并济的元帅的名字就会被记载在同盟军元帅列传里面了。众所周知,自由行星同盟的最后的元帅就是亚列克斯·比克古和杨威利两人,这个老人和青年的组合在同盟军的末期独占了92%以上的武勋和声望。

亚典波罗有着回避突进的敌人的锐锋以快速后退的技术。当他和"黑色枪骑兵"交锋时就已经证实了这件事。一百艘对十二艘的比例对他来说虽然差距是太大了一点,但是,利用巧妙的舰队运动,在两个小时之内,他在敌人面前不断地后退。

然后在敌人确信已经完成了半包围态势的那一瞬间,像破碎的飞片一样,以飞跃的姿态逃进了回廊。这个技法就算还未臻魔术师的境界,至少已经值得一个幻术师的称号了。

获得了梅尔卡兹的支援,尤里安等人得以在伊谢尔伦回廊内确保了安全。然而,尤里安没有直接就避进伊谢尔伦要塞,他在回廊出入口停下了尤里西斯,其他的舰队也采临战体制分布在四周。

此后事态是如何遽变实在是很难加以预测。尤里安先让菲列特利加乘着巡航舰回伊谢尔伦,安下了心之后,他才能把精神集中在前方。

尤里安考虑到软硬两种对应方法。对于拉格普尔监狱的惨剧,他有必要严厉地质问帝国军。自己抓起人质却将之杀伤,这种不人道的手段当然要被科以重责。

而姆莱中将是否平安呢?尤里安最在意的是这件事。去年以来一直待在狱中的西德尼·席特列元帅又遇上什么样的命运之神呢?尤里安透过巴格达胥上校,从潜藏在海尼森的波利斯·高尼夫船长那边收到了质量并重的情报,但是,经过这几天,他只确认了高尼夫家的人并不是全能的。"要完成拼图,拼片实在不够。"

这是奥利比·波布兰的评论,但是,他那既不能表现怨恨也不能表示同情的抽象性的言词并没有引起任何共鸣。尤里安也只是礼貌性地笑了笑,然后就忙着整理自己的思绪了。

这个时候,尤里安思索着如何活用情报以做为打开僵局的武器。他的作法就是把旧费沙和地球教之间的关系告诉帝国军,然后确认帝国军的反应。同盟军就算握有不出大门的秘宝也未必有任何实质上的正面意义。听了尤里安的想法之后,巴格达胥上校同时蹙起了眉头,交抱起了双臂。

"可是,就算我们放出了这个情报,皇帝会相信吗?不,即使皇帝相信了,我不认为那个军务尚书会率直地相信。"

"如果他们不想相信,就没有必要相信。我们只是把事实说出来而已,要怎么解释就是对方的自由了。"

尤里安的意见极为尖锐,然而,这种程度的尖锐是否能够对抗奥贝斯坦元帅,尤里安就不列入考虑范围了。虽然这个构想本身就有损时机的掌握,期待也有可能会落空尤里安为了整合和战两种态势,便乘着小艇在伊谢尔伦要塞和回廊出入口之间快速来回。当然他也使用了通讯设备,但是,他更想亲身在场好确认状况。

"这就叫作劳碌命!"担心他劳累过度的卡琳以属于她的惯有口气劝他休息。

尤里安的师父杨威利不管有多少的任务和巨大的业绩,他从不给人勤劳的印象。在尤里安看来,他总是带着淡然的表情喝着红茶。

"怎么老是想睡觉哪!夏天快过去了,尤里安。"

"是提督的四季快过完了哟!不要把责任推给夏天。"

尤里安没有杨的名声,从某方面来说,他能把勤勉当成自我的推销品。之所以有些微不愉快的感觉,是因为这似乎是事情不成功时用来辩解的藉口。即使有这种自觉,尤里安也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去处理事情。

IV

皇帝带着米达麦亚元帅、艾杰纳一级上将、梅克林格一级上将往海尼森前进。

舰艇有三万五千七百艘。前锋由米达麦亚,后卫由艾杰纳指挥,中央部队则由莱因哈特亲自率领。幕僚总监2则一起搭乘总旗舰伯伦希尔以辅佐皇帝,其他还有获得军医总监推荐的六名军医同行,这完全是顾虑到皇帝的健康问题。莱因哈特本人对被视为一个病患感到极大的反感,但是,因为这是皇妃和皇姐的希望,所以他也就没有加以拒绝。但是,不管有几个医师在,如果莱因哈特拒绝,他们也不能勉强莱因哈特接受诊察。

所谓的"血和火的四月十六日"事件是在四月十七日传到莱因哈特的耳里。皇帝极为愤怒。莱因哈特会发这么大的怒火在这之前是很罕见的。尽管是再怎么秀丽的面容,终归是会喷火的。

"军务尚书到底在干什么?把共和主义者关在墙内就没事了吗?姑且不论把他们当成人质是对是错,杀伤他们不就丧失了人质的功用了吗?""是"奥贝斯坦以极简洁的回答承认自己的过失,对着映在超光速解像率极低的画面上的皇帝深深行了一个礼。就算是解像率极高的画面,莱因哈特也难以看出军务尚书的表情吗?草草结束了不愉快的通讯,莱因哈特陷入了无言的沉思中。

不管敌人是门阀贵族的联合军,或者是自由行星同盟,在统一宇宙前的每个战役,他的心都雀跃不已。但是,在完成统一之后的战争中,莱因哈特的身心都面临奇怪的消耗。尤其是在失去杨威利那个无与伦比的敌手之后,莱因哈特的精神基调被一种难以表现出来的寂寥感所占据,他始终无法抹去这种感觉。

莱因哈特的能源,尤其是精神上的能源不是他一个人所独占的,他的敌手们也占了相当大的比例。就像以前的杨威利所说的,莱因哈特的生命化为火焰,燃烧了高登巴姆王朝,燃烧了自由行星同盟,最后也燃烧了他自己。

不久之后,莱因哈特回到自己的寝室去了,幕僚们恭敬地目送着他的背影。

"如果皇帝的衰弱是眼睛可以看出来的,我们当然也就会注意到。但是,皇帝的美和精神至少在表面上一点都没有褪色。由于以前经常性的发烧、卧病,和旧王朝当时比起来,我们不知不觉中也已经习惯了皇帝的生病。就算是发烧,皇帝的清明却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的样子。"

这是被称为艺术家提督的梅克林格一级上将所记述的,但是,日后当他检视自己的记述时发现,有关皇帝卧病的记录的确有与日俱增的趋势。

搭乘伯伦希尔的大本营要员除了梅克林格之外,还有修特莱中将、奇斯里准将、流肯少校等人,包括近侍艾密尔·齐列在内,他们都带着忧心的视线注意着皇帝的健康情况。修特莱中将的表现方式虽然有些散乱,但是,他却有着和杨威利类似的感想。

"陛下的烈气就像是胃酸。如果没有可以溶解的东西,就开始溶解胃壁。从去年开始,我就一直有着这样的感觉。"

听他这样述说的就是与皇帝同年的流肯少校,当然,他也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但是,他每天都会问艾密尔少年皇帝的食欲如何?另一方面,在行星海尼森上,为了迎接皇帝,一项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在皇帝驾临之前,我们应该把海尼森的灰尘清除干净吧?"

这是军务尚书对取代正在医院中治疗的菲尔纳少将的官房长临时代理人库斯曼少将下达的命令。既然是直属于奥贝斯坦的军官,就不可能是无能的人。然而,和菲尔纳比起来,他就显得较为被动了。也就是说,他只不过是一个唯唯诺诺地实行军务尚书的命令的精密机器罢了,尚欠缺主体的判断力和批判力。但在军务省内,这样也就足够了,因此也就愈发突显出菲尔纳的异常。

四月二十九日,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声称的海尼森除尘工作正式公布了。布告内容足以让万人绝倒。以军务尚书之名公布的公告内容极为简洁。

"帝国军本日逮捕到一直在逃亡中的前费沙自治领主安德鲁安·鲁宾斯基,并将之拘禁。上述人犯将被遣送回帝都费沙,审判之后即日开始服刑。"

由于公布的事实就只有这样,所以不仅是海尼森的市民,连帝国军的最高干部们也都大吃一惊。瓦列一级上将询问是如何探知鲁宾斯基的潜伏处的,然而,军务尚书的部下库斯曼少将也只是毕恭毕敬地拒绝回答。

而缪拉一级上将则是从正在住院治疗的菲尔纳少将那儿得到了答案。奥贝斯坦从"诸神的黄昏"作战当时就一直在探索鲁宾斯基的所在,一直到今年才发现了一条意外的线索。根据记录于全宇宙医疗机关中的病历,在删除了不实在的患者名字,经过了大圈的调查工作之后,终于掌握了鲁宾斯基的下落。

"鲁宾斯基似乎正为恶性脑瘤而伤脑筋。最多大概只能再活一年。或许是在焦躁之下,行迹就出了纰漏。"菲尔纳在病床上抒发了他的感想。

五月二日,莱因哈特皇帝抵达行星海尼森。这是他有生之后第三次踏上此地,同时也是最后一次。缪拉和瓦列在宇宙港迎接了皇帝。晚春的柔和光芒和微风更使得莱因哈特的容姿充满了香气和光彩。

以前公布"冬蔷薇园的敕令"的美术馆已经被指定为大本营了。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和毕典菲尔特一级上将各带着不同的表情等待着皇帝的到来。

毕典菲尔特素有"帝国军中会呼吸的破坏冲动"之称。只要一激动起来,或许在皇帝面前,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跃向军务尚书。担心会有不测发生的米达麦亚元帅对艾杰纳一级上将说道"如果毕典菲尔特激动起来,我会勾住他的脚,你就揍他的后脑勺"有这样的流言传出来,然而,这只不过是士兵们不负责任的玩笑话罢了。其实毕典菲尔特的僚友都知道,只要在皇帝面前,这只猛虎就会像一只小猫一样温驯。

见到皇帝的毕典菲尔特缩着他修长的身体,为自己的行为请罪。他是针对自己和军务尚书之间产生嫌隙,让外面的人知道帝国军内部不和一事为自己请罪。然而,他不仅仅这样就了事,毕典菲尔特以充满敌意的视线瞪看着军务尚书,发出了他不平。他弹劾军务尚书嘲笑帝国军的诸将败给杨威利一事。

"毕典菲尔特不要生气。因为朕自己在战术上也始终赢不过杨威利。朕觉得这是一件很遗憾的事,但是,朕并不觉得羞耻。毕典菲尔特你觉得可耻吗?"

莱因哈特的表情和声音中都微微带着笑意,这更让黑色枪骑兵舰队司令官觉得恐惧。另一方面,毕典菲尔特也觉得很不可思议。说起来,他是帝国中最常被莱因哈特责备的人,也就是说,他已经习惯被责备了。以前,莱因哈特的怒气总像火龙一样朝着毕典菲尔特袭来,紧紧揪住他的心脏。而现在,毕典菲尔特觉得皇帝整个人感觉都变了,而这个变化对皇帝对帝国而言到底是凶是吉?实在是很难判断的。

在莱因哈特尚未即帝位,任职银河帝国最高司令官罗严克拉姆元帅时,他的心腹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一级上将曾就一个高级军官的人事苦口婆心地上谏言。莱因哈特觉得自己的感情受到了伤害,用他那苍冰色的眼睛睨视着吉尔菲艾斯。

"你是说我冷冻他?但是,对一个有才能的人来说,冷冻是一个不平等的待遇。因为他无能,我只是给他一个适合其才能的待遇罢了。我没有将他免职,他应该很感谢我了。"

然而,在吉尔菲艾斯死后,成为银河帝国实权上的独裁者的莱因哈特在更新军部的所有人事时,却给了那个人没有什么实权但俸禄极高的地位。很明显的,这是对死者的一种代偿行为,但是,到了他极短的人生后期,宽容的花才开始在莱因哈特的精神领域中萌芽。而他那毫不宽待的严苛本质在不久之后就经由流血事件获得了证实。

在毕典菲尔特怀着戒惧的心退回僚友们的行列之后,莱因哈特被问及有无意思见见在狱中的安德鲁安·鲁宾斯基,年轻的皇帝摇了摇他那有着金黄色头发的头颅加以拒绝了。他对鲁宾斯基的关心和评价远低于对杨威利的程度。莱因哈特认为鲁宾斯基就算是个枭雄,但是他没有指挥过大军,在器量上远不如杨。

"先通知伊谢尔伦的共和主义者们,叫他们到海尼森来。这是皇帝的邀请。缪拉,就以你的名义去做这件事吧!"

"是,可是,如果他们拒绝了又该怎么做呢?吾皇。"

"怎么做?到时候他们就要对流血和混乱负起责任了。"莱因哈特提高了声音。

"奥贝斯坦!""在!"

"在朕会见伊谢尔伦的共和主义者时,一定会有一些毒虫想加以阻挠吧?扫除这些害虫的工作就交给你了,可以吗?"

列将都可以感受到皇帝的话带刺,然而,军务尚书仍然不动声色,深深行了一个礼,接受了皇帝的命令。皇帝微微地摆了摆他金黄色的头发,环视着列将。

"那么,就先行解散吧!今晚朕想跟众卿共进晚餐。十八时三十分再集合吧!"

毕典菲尔特赶上目送着皇帝离开后正欲退出的米达麦亚元帅,微微唐突地说道:

"这样就落幕了吗""嗯?"

"我们的皇帝就要和伊谢尔伦的共和主义者们会面了。然后就会成立某项妥协案,宇宙的和平就到来了。我是很希望有这么好的结局""你不这么认为吗?"

米达麦亚觉得毕典菲尔特似乎比皇帝更难以相信和平会到来。

"我在想,季节变换时一定会有暴风雨。而且我深信一定是场规模极大的风雨。你不这么认为吗?元帅?""暴风雨啊——"米达麦亚微微地歪了歪头。

据推测,共和主义者们所保有的兵力大概超过一万艘,虽然是不容忽视的兵力,但是,跟帝国军的强势比起来,那实在是微乎其微的。令人难以想像他们会兴起。

多大的暴风雨。那么,地球教会是形成暴风雨的主因吗?突然,米达麦亚产生了一个疑问。毕典菲尔特之所以会这样讲并不是出于预测,而是他的希望吧?而且,这个愿望似乎并不只是毕典菲尔特一个人才有的。

五月上旬,以奈特哈特·缪拉之名,帝国军开始和伊谢尔伦共和政府交涉。尤里安·敏兹则以伊谢尔伦方面的全权代表和他们周旋。

尤里安要求最低限度要清楚伊谢尔伦人质的安危。帝国军答应了此项要求。莱因哈特皇帝之所以没有主动提出这一点是因为没有注意到,而不是刻意隐瞒。本来,莱因哈特是没有这样的想法的。

看见生还者中有席特列元帅和姆莱中将的名字,尤里安总算放下了一颗心,然而,皇帝的布告又传送了过来。内容是五月二十日,被关在拉格普尔监狱中的所有政治犯都将获得释放。由于此项布告,海尼森市民对军务尚书的愤怒和反感很自然地就变成对皇帝的高度善意评价。同时,这么一来,如果伊谢尔伦共和政府拒绝皇帝的邀请的话,就成了阻碍通往和平共存之路的要因了。

或者,奥贝斯坦也把这一点构思在内而筹划了这整件事?这个相当让尤里安不寒而栗。不管怎么说,皇帝已经让步至此了,或许不可能让得更多了。或许应该先制造前往海尼森和皇帝面对面对话、交涉的机会。即使陷入奥贝斯坦巧妙的谋略中,也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余地了。不,或许是有,但是,这条路将会有六万到七万艘舰艇的银河帝国军主力部队挡住去路。

"到海尼森去吧!不是以俘虏而是以使节的身份。以现在的情况来说,这是最可期望的立场了。"尤里安下定决心。

不管是敌人或同志,看来,预期的心理作用正驱策着每一个人。在一片恶意和善意、野心和理想、悲观和乐观无秩序地流动混杂之际,行星费沙发生了下面这件事件。"冬馆大火事件"。

新帝国历零零三年,旧同盟领地在鲁宾斯基的策动之下发生极度的混乱,尤里安为了呼应各地的共和主义者,而出兵和瓦列交战。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奉命到海尼森整顿局势,进行了所谓的"奥贝斯坦大割草"——错综、迷乱的银河系还没有平静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