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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农妇

1

发言者们围坐在圆桌周围,每一位都在精神屏蔽的掩护之下。他们像是有志一同,全都想将心灵隐藏起来,以免对首席发言者做出难以避免的侮辱。因为首席发言者刚才的陈述——有关崔维兹事件的来龙去脉——简直就是自取其辱。他们唯一的举动,只是偷偷向德拉米看去,即使只是这样,也差下多泄露了他们的态度。在所有的发言者中,德拉米的蛮横无礼是最出名的,连坚迪柏有时也不得不说些表面的应酬话。

德拉米注意到了投向自己的目光,知道她现在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好勇敢地挺身面对这个难局。事实上,她也并不想逃避这个问题。在第二基地过去的历史上,从来没有首席发言者因为“错误分析”(她故意发明了这个名词,以便做为一种掩饰,其实言外之意就是“无能”)而遭到弹劾,但是现在却有了这个可能,因此她绝不会犹豫畏缩。

“首席发言者!”她以柔和的语气说,她的脸上毫无血色,薄唇看起来几乎和脸色一样苍白。“这是您亲口说的,说您的意见没有任何根据,心理史学的数学未曾导出任何结果。您是要我们根据玄奥的直觉,就做出一个重大无比的决策?”

首席发言者抬起头来,双层紧紧锁在一起,他注意到所有的发言者都将心灵屏蔽起来,也明白这代表什么意思。他以冷静的口吻说:“我并不讳言缺乏证据,也没有提出任何伪造的结果。我向诸位所报告的,是一位首席发言者心中强烈的直觉,而这位首席发言者一生都在钻研谢顿计划,总共累积了数十年的经验。”他带着鲜有的孤傲神情环视众人,这使得他们的精神屏蔽一一软化、解除。其中,德拉米(当他的目光转向她的时候)是最后如此做的一位。

她赶紧在心中注满毫无敌意的坦然情绪,仿佛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我当然接受您的说法,首席发言者,不过,我想您大概愿意重新考虑一下。既然您对于诉诸直觉这件事,已经表示了羞愧之意,您现在是否希望,能够将这段发言从纪录中删除——如果,根据您的判断,应该……”

此时,坚迪柏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什么发言应该从纪录中删除?”

每一对眼睛部同时立刻转向。在先前那个紧要关头,如果不是他们都将心灵屏蔽,那么早在坚迪柏进门之前,大家就应该感到他已经接近。

“刚才大家的心灵都封闭了?全都不知道我走进来?”坚迪柏以讽刺的口吻说道:“我们这个圆桌会议,今天开的是什么同乐会,竟然没有人警觉到我的出现?还是你们全都认为我无法出席?”

这一连串惊人之语,严重破坏了所有规炬。迟到已经是很糟的事,坚迪柏未经通报就闯入会场,所以更要罪加一等;而在首席发言者准许他人席之前,他竟然就擅自发言,这简直就是罪不可赦了。

首席发言者转头望向他——其他的问题暂时都不重要了,纪律问题必须最先解决。

“坚迪柏发言者,”他说:“你迟到了,你未经通报就进入会场,然后又未经许可就擅自发言。我是否应该中止你三十天的发言权?你有任何抗辩的理由吗?”

“当然有,我们现在应该先讨论,究竟是谁设法让我迟到——以及原因何在。弄明白这个问题之后,才应该来讨论停权处分的动议。”坚迪柏的话说得既冷静又谨慎,不过思绪中却夹杂着怒火,他也不在乎有什么人会感觉到。

德拉米当然察觉了,她高声说道:“这个男人已经疯了。”

“疯了?这个女人这么说才疯了呢,还是因为她心虚的缘故?首席发言者,我现在向您提出一项事关我个人权益的动议。”坚迪柏说。

“什么样的个人权益,发言者?”

“首席发言者,我指控在座其中一位企图谋杀。”

所有的发言者全都跳了起来,同时会场响起了由语言、表情与精神状态构成的聒噪,几乎将屋顶都掀翻了。

首席发言者举起双手,大声喝道:“我们必须给这位发言者一个机会,让他陈述他的个人权益。”他发现必须借助精神力量增强自己的威权,虽然这样做极不合宜,可是他没有其他选择。

聒噪渐渐止息了。

坚迪柏默默地等待,直到会场完全恢复宁静,再也没有一点普通噪音与精神噪音之后,他才开口说道:“刚才,我从阿姆人的路上走回来,照我当时所在的位置,以及行进速度,都绝不可能会迟到。但我却在半途被几个农夫拦住去路,还差点挨了一顿揍,甚至有可能被他们打死。由于这个缘故,我才被耽搁到现在才能赶来。首先容我指出,从大浩劫之后到现在,据我所知,从来没有任何阿姆人曾对第二基地成员出言不逊——动粗就更不用说了。”

“我也没听说过。”首席发言者说。

德拉米突然叫道:“我们第二基地的人,向来很少单独走到阿姆人的领域!而你却偏偏这么做,你这叫作咎由自取!”

“没错,”坚迪柏说:“我的确经常单独走到阿姆人的领域,每一条路我都走了好几百遍,可是以前从来没有遇上麻烦。其他人虽然没有像我这样到处走遍,却也没有人自我放逐,把自己永远关在大学里面。然而,根本没听说过有谁曾经遭到阻拦。我记得德拉米有时候——”此时,他好像想起来忘记加上称谓,可是已经来不及补救,索性决定乘机羞辱她一下。“我的意思是说,我记得德拉米女发言者有时也会去阿姆人的领域,可是却从来没有人跟她搭讪。”

德拉米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或许因为我不会主动跟他们攀谈,因为我总是保持安全距离,因为我的举止合宜,所以能受到他们的尊敬。”

“怪了,”坚迪柏说:“我正想说是因为你看起来比我可怕。毕竟,即使在我们这里,也很少有人敢接近你。不过请你告诉我,为什么过去有那么多次机会,阿姆人都未曾拦阻我的去路,却偏偏选择今天这个日子——当我正赶回来参加一个重要会议的时候?”

“假如并非由于你的举止不当,那就一定是个巧合。”德拉米说:“我从来没听说过,谢顿的数学可以否定机率在银河中扮演的角色——尤其是个人事件上。或者你的这一番话,也是根据直觉的灵感而来?”(这句话旁敲侧击地攻击了首席发言者,一两位发言者忍不住在心中轻叹一声。)

“并非我举止不当,也不是什么巧合,而是早就计划好的行动。”坚迪柏说。

“我们又怎能确定呢?”首席发言者以温和的口气问道。由于德拉米刚才的讽刺,他对坚迪柏的态度不免缓和了许多。

“我将心灵向您敞开,首席发言者,我将刚才那些事件的记忆,全部传递给您,以及圆桌会议的每一位成员。”

记忆的传递只花了极短暂的时间,然后首席发言者便说:“真可怕!在那么巨大的压力之下,发言者,难得你还能如此有分寸。我同意那个阿姆人的表现的确反常,并且保证会下令调查。现在,请加入我们的讨论……”

“且慢!”德拉米突然插嘴。 “我们如何肯定这位发言者的陈述属实?”

面对这样的侮辱,坚迪柏气得几乎鼻孔冒火,但他仍然勉力维持镇定,只是轻描淡写地答道:“我的心灵是敞开的。”

“我知道有些看似开放的心灵,其实并未真正敞开。”

“这我一点也下怀疑,发言者,”坚迪柏说:“因为你跟我们其他人一样,总是在开放心灵上留一手。然而我却跟你不同,当我打开心灵的时候,它就是完全敞开的。”

首席发言者说:“我们不要再继续——”

“我也要提出一个有关个人权益的动议,首席发言者。同时我要向您道歉,请原谅我的打岔。”德拉米说。

“什么样的个人权益,发言者?”

“坚迪柏发言者指控我们其中某人企图谋杀,方法是教唆那个农夫借刀杀人。在这项指控尚未撤回之前,我就必须被视为凶嫌,在座的每一位也都一样——包括您在内,首席发言者。”

首席发言者说:“你愿意撤回这项控诉吗,坚迪柏发言者?”

坚迪柏坐回自己的座位,两手紧紧抓住扶手,好像要将座椅据为己有似的。然后他才说:“我会的——不过得有人先出面解释一下,在我赶回来参加会议的时候,为什么会有一个阿姆农夫,伙同其他几个同伴,竟然故意要拦阻我,让我无法准时赴会。”

“这也许有好几千个理由,”首席发言者说:“我再重申一遍,这件事一定会详加调查。现在,坚迪柏发言者,可否请你撤回控诉,好让讨论继续进行?”

“我不能,首席发言者。刚才在现场,我花了好几分钟时间,尽可能以最精妙的手法探索对方的心灵,以便设法转变他的行为,又不至于使他受到伤害,结果我却失败了。他的心灵缺乏应有的弹性,他的情绪全被定型,好像受到了外在心灵的控制。”

德拉米突然微微一笑,接口道:“而你认为那个外在心灵,正是我们其中之一?难道不可能是你所谓的神秘组织——那个与我们对立、比我们更强大的组织干的吗?”

“有这个可能。”坚迪柏说。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这些人都是清白的,因为我们都不属于那个只有你才知道的组织,所以你应该立刻撤回指控。难道说,你是想指控在座的某个人,已经受到那个神秘组织的控制?也许我们其中的某一位成员,已经不完全是他自己了?”

“或许吧。”坚迪柏答得并不干脆,他很清楚德拉米正在把他引进一个圈套。

“不过却也有可能,”德拉米准备开始收紧圈套,“你所幻想的这个既秘密又隐匿的神秘组织,只是一个妄想症患者所作的恶梦。根据你的被迫害妄想,那些阿姆农夫受到了影响,甚至连发言者也受到秘密控制。好,就让我姑且迁就你这种奇特的思路。发言者,请你说说看,我们中间,到底是哪一个人受到了控制?会不会就是本人?”

坚迪柏回答说:“我倒不这么想,发言者。如果你试图用这么迂回的方式铲除我,就不会如此公然地对我表示憎恶。”

“也许是负负得正的结果吧?”德拉米一字一顿地柔声说道,口气听来得意之至。“妄想症患者很容易得出这种结论。”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有这种可能,你的妄想经验比我丰富多了。”

此时另一名发言者列斯提姆·吉安尼突然怒声插嘴道:“听好,坚迪柏发言者,如果你洗刷了德拉米发言者的嫌疑,就等于指控我们其他人的嫌疑更重。我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又有什么理由要阻延你参加会议,更遑论想要害你的性命?”

坚迪柏等的好像就是这个问题,立刻应声道:“我刚才走进来的时候,正在讨论的议题是将某些发言从纪录中删除。我相信那是首席发言者的发言,而我是唯一未能听到那些话的发言者。请让我知道它的内容,相信我就能告诉你们某人阴延我的动机。”

首席发言者说:“我刚才陈述的是,我根据直觉以及心理史学的不当应用,判断谢顿计划未来的成败,全部系于被第一基地放逐的葛兰·崔维兹身上。这项陈述遭到德拉米发言者和其他人的强烈反对。”

坚迪柏说:“其他发言者怎么想,那是他们的事。就我自己而言,我完全同意这种假设。崔维兹正是关键所在,他突然被第一基地放逐到太空,我发现其中内幕绝不单纯。”

德拉米说:“坚迪柏发言者,你是不是想要说崔维兹,或者放逐他的那些人,已在那个神秘组织的掌握之中?也许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受到了他们的控制,只有你、首席发言者,还有我是例外,因为你刚才已经断定我并未受到控制。”

坚迪柏答道:“这些胡说八道我根本不必回答。接下来我想问的是,在座的发言者当中,有谁愿意赞同首席发言者和我的观点?我经过首席发言者的许可,分发给各位的那些数学推导,我想你们都已经看过了。”

会场中一片死寂。

“我再重复一遍我的问题,”坚迪柏说:“还有哪位同意?”

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坚迪柏说:“首席发言者,现在我可以告诉您阻延我的动机了。”

首席发言者说:“请你明讲。”

“您曾经表示过,说我们必须对崔维兹——那个第一基地人——采取因应对策,这就代表我们将转被动为积极主动。如果诸位发言者看过我的报告,他们应该对酝酿中的改革至少有个概念。假使全体发言者一致反对您——全体一致反对的话,那么,根据传统的权限,您就无法做出任何改变。可是只要有一位发言者支持您,那么您就能够施行新的政策,而我就是那位会支持您的发言者,任何人只要读过我的报告,都可以了解到这一点。因此绝对不能让我出席圆桌会议,必须不计任何代价阻止我赴会。”

“这个诡计几乎得逞,不过现在我还是赶来了,而且我表明支持首席发言者的立场。既然我赞同他的观点,那么根据传统的惯例,就可以对其他十位发言者的反对置之不理。”

德拉米用拳头敲了一下会议桌。“这代表说,某人事先就知道首席发言者准备讨论的内容,并且知道坚迪柏发言者将会支持这个提案,而其他人则全部会反对;换句话说,这个人能预先获悉他不可能知晓的事情。我们还可以进一步推论,首席发言者提出的这个先发制人的计划,是坚迪柏发言者妄想出的那个组织所不愿见到的,因此他们才会出面阻挠,而且我们之中的一位或数位,已经在那个组织的控制之下。”

“这些都是很正确的推论,”坚迪柏表示同意,“你的分析实在极为精辟。”

“你指控的到底是谁?”德拉米大声叫道。

“我不想指控任何人,这件事我想请首席发言者处理。现在事情已经很明显,我们之中的确有人暗中与我们为敌,我在此提出一项建议——每一个为第二基地工作的人,都应该接受一次彻底的精神结构分析。每一个人,包括所有的发言者,甚至我自己和首席发言者也不例外。”

圆桌会议的秩序立时失控,出现了史无前例的混乱场面与激动情绪。

首席发言者终于正式宣布休会,坚迪柏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迳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他心中非常明白,其他的发言者都不是他的朋友,甚至连首席发言者所能提供的支持,也顶多只能算是半推半就而已。

然而,他究竟是为自己担心,还是在忧虑整个第二基地的安危,却连他自己也无法分辨。末日就要到来的感觉,令他满嘴盈溢着苦涩。

2

当天晚上,坚迪柏睡得很不好。不论在清醒的思绪中,或是在睡眠的梦境里,他都一直跟德拉米争吵下休。在某一个梦中,她竟然与那个阿姆农夫鲁菲南融成一体,于是,他眼前出现了一个比例怪异的德拉米,向他一步步逼近,她抡着两个巨大的拳头,脸上带着甜美的微笑,并且露出许多细长的尖牙。

直到床头柜的蜂鸣器发出微弱的声音,坚迪柏才总算醒了过来。现在早已过了他平日的起床时间,他却一点也没有歇息过的感觉。

他赶紧转过身来,伸手按下对讲机的键钮。“喂?什么事?”

“发言者!”说话的是该层楼的舍监,语气之中缺乏应有的尊重。“有个访客希望见你。”

“访客?”坚迪柏按了一下行事历的开关,萤幕显示中午以前并无任何约会;他再按下时间显示键,现在时间是上午八点三十二分。于是他没好气地问道:“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不愿通报姓名,发言者。”然后,舍监用明显不以为然的口气说:“是一个阿姆人,发言者,说是应你的邀请而来。”最后中句话的口气更加不以为然。

“让他到会客室去,我过一阵子才下来。”

坚迪柏一点也不急,他在沐浴的时候,从头到尾都陷入了沉思。有人利用阿姆人来阻挠他的行动,这个假设越想越合理,伹他更想知道的是,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现在这个登堂入室来找他的阿姆人又是谁?难道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吗?

谢顿在上,一个阿姆农夫来大学做什么?他能够有什么藉口?真正的来意又是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的工夫,坚迪柏想到是否该携械防身,但他几乎立刻打消这个念头。他对自己的能力充满高傲的自信,确定自己在大学校园中不会有任何危险。这里是他的地盘,他能够轻而易举控制任何一个农夫,却不会在阿姆人心灵中留下过深的痕迹。

坚迪柏又想到,一定是由于昨天卡洛耳·鲁菲南带来的麻烦,令他的精神受到强烈的刺激,自己才会变得这般疑神疑鬼。对了,会不会就是那个农夫呢?也许他已不再受到干扰——不论是什么人或什么组织的干扰——他当然会担心受到惩罚,因而主动前来为昨天的事道歉。可是鲁菲南怎么知道该到这里来?又怎么可能找到自己呢?

坚迪柏大摇大摆地走过回廊,打定主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是他才刚踏进会客室,就马上大吃一惊。他立刻停下脚步,转身去找那名舍监。

舍监坐在玻璃围成的隔间中,正假装埋头办公。坚迪柏兴师问罪道:“舍监,你没说访客是个女的。”

舍监沉着地回答:“发言者,我说是一个阿姆人,你就没有再问下去。”

“问一句答一句是吗,舍监?我得记住这是你的特点之一。”(此外,还得查查这个舍监的底细,确定一下他是不是德拉米的眼线。而且从现在开始,自己必须注意身边每一名工作人员——这些“低层人员”实在很容易被他这种人忽视,虽然他才刚刚升任发言者不久。)

“哪一问会议室是空的?”

舍监答道:“只有四号会议室空着,发言者,有三小时的空档。”他装着一副老实的模样,瞥了一下那个阿姆女子,然后又看了坚迪柏一眼。

“那我们就用四号会议室,舍监。我还要奉劝你一句话,最好别多管他人的心灵。”坚迪柏投射出并不算弱的精神力量,舍监根本就来不及防御。如此对付一名弱势的心灵,绝不算是英雄好汉的行径,这一点坚迪柏很明白。可是像他这种人,也实在应该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既然无法掩饰心中的下流揣测,就不该一直乐此不疲。舍监至少要头疼好几个小时,那是他罪有应得。

3

坚迪柏一时之间未能想起她的名字,也没有心情费神去想。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指望他会记得。

他仍是没好气地说:“你是……”

“我是诺微,斜者师傅。”她几乎是喘着气说出这句话的。“我的名是苏拉,伹我只用诺微称呼。”

“对啦,诺微。我想起来了,我们昨天见过面,你曾经出面保护我。”在大学校园中,他实在无法改用阿姆腔调说话。“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师傅,你说我可以写信给你。你说要写‘发言者之家,第二十七栋’。我自己送信来,我拿给他们看——是我自己写的信,师傅。”她流露出掺杂着害羞的骄傲。“他们问:‘写这信给谁?’斜者师傅,你对那笨头鲁莽南说话的时候,我听到你讲自己的姓名,所以我说是送给史陀·坚迪柏。”

“他们就这样让你进来,诺微?他们没有要求看那封信吗?”

“我很惊吓,我想也许他们感受轻微抱歉。我说:‘坚迪柏斜者答应带我参观斜者之宫。’他们都笑起来,大门口的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他还会让她参观别的。’他们指出我该哪里走,说不可走到别的他处去,否则一下子把我赶出去。”

坚迪柏的双颊有些涨红,谢顿在上,如果他需要找阿姆女子寻欢作乐,绝对不会做得如此明目张胆,也不会这么饥不择食。他再看了一眼这个阿姆女子,不禁在心中暗自摇起头来。

她似乎还很年轻,也许风吹日晒使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些,但绝不会超过二十五岁。这种年龄的阿姆女子通常已经嫁人,不过她却将黑发扎成辫子,这就代表她依然未婚——而且还是个处女。这一点他倒并不惊讶,由她昨天的表现,看得出她有当泼妇的足够本钱。坚迪柏甚至怀疑,是否会有任何阿姆男子,能够消受得了她的伶牙俐齿外加那副重拳;而且她的外表也不吸引人,虽然她已经费尽心血装扮一番,脸蛋看起来仍旧瘦削而平庸,双手则是又红又肿,而且骨节粗大。她的身材天生就是吃苦耐劳型,没有半分婀娜多姿的美感。

在他仔细的打量之下,她的下唇开始微微发颤。他可以清楚地感知她的尴尬与恐惧,因而感到十分同情。昨天她的确帮了他大忙,坚迪柏想,自己可不能过河拆桥。

坚迪柏试着用温和的话语抚慰她:“所以你是来参观……嗯……学者之宫?”

她将眼睛睁得老大(那双黑眼珠倒满秀气的)。“师傅,别生我的怒气,但我来是自己要做个斜者。”

“你想做一个学者?”坚迪柏感到这句话像晴天霹雳。“我的好姑娘——”

他说不下去了。她只是个完全不通世故的农妇,自己到底应该如何向她解释,想要成为阿姆人口中的“斜者”,必须具备怎样的智慧与精神活力,还必须接受多少训练才行。

可是苏拉·诺微却拚命地强调:“我会写字,也会念书,我读完好些书本,都是从尾读到头。我永远希望做个斜者,我不希望做农夫老婆。我不系该待在农场的人,我不会嫁农夫,再生下许多农夫娃娃。”

她突然抬起头来,用很骄傲的语气说:“我被人求婚,有很多次,我总说‘不要’,我系客气地说,但不要就系不要。”

坚迪柏一眼就能看出她在骗人,根本就没有人向她求过婚。可是他仍然装着一副严肃的表情,对她说:“如果你不结婚的话,你这辈子想做什么?”

诺微伸出一只手来按在桌子上,以坚决的口吻说:“我要做斜者,我不要做农妇。”

“假如我不能使你成为学者呢?”

“那我什么都不做,我就等死。假若我不做斜者,我这辈子没有意义。”

坚迪柏突然有股冲动,想使用精神力量探索她的心灵,以便弄清楚她的动机究竟有多强。然而这样做是不对的,身为一名发言者,不能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随便进入他人毫无抵抗力的心灵,在里头恣意翻找答案。与其他各行各业一样,精神控制这门科技——所谓的精神力学——也自有一套规范,至少各人心中都有一把尺。(他突然对攻击舍监的举动感到后悔。)

他又说:“为什么不愿意做个农妇呢,诺微?”他只需要稍微动一点手脚,就能使她对注定的命运心满意足,坚迪柏想,然后再影响一个阿姆乡巴佬的心灵,让他乐意把她娶回家,她也会欢喜跟他过一辈子。这样做不会有任何害处,而是一种单纯的善举——但却是违反戒律的行为,因此连想都不该想。

她回答说:“我不做,农夫系大老粗,每日在泥巴里打滚,自己也变成一团泥巴。假若我做一个农妇,我也变成一团泥巴。我会失去时间读书写字,我会遗忘。我的脑袋,”她伸出手来指着太阳穴,“会变馊和腐坏。不!斜者系不一样的人,系有心人!” (坚迪柏明白,她真正的意思是指“聪明人”,而不是指“心思细腻的人”。)

她又继续说:“学究身边全都系书本,还有……还有……我忘掉它称为什么名字。”她比画了一个动作,有点像是在操作什么仪器。坚迪柏若是没有接收到她的精神辐射,实在不可能根据这个动作猜出她的意思。

“微缩胶卷,”他说:“你怎么听说过微缩胶卷?”

“从书本里头,我读到许多东西。”她很得意地说。

坚迪柏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这不是一个普通的阿姆女子,他从未听说过有人像她这样。第二基地一向不吸收阿姆人,可是假如诺微再年轻一点,比如说只有十岁的话……

真可惜!他不愿骚扰她,绝对不愿意。然而,如果他不能观察一个不寻常的心灵,从中学到更多的精神力学知识,又怎么配做一名发言者呢?

于是他说:“诺微,我要你在这里坐一会儿,心情尽量放平静,一句话也别说,也别想着要说什么,只要试着睡一会儿,你懂吗?”

她的恐惧感立刻复发。“为什么我要这样做,师傅?”

“因为我想要考虑一下,怎样才能使你成为学者。”

无论她看过多少书,她终究不可能了解做一名“学者”的真正意义。因此有必要先了解一下,看看她心目中的学者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开始探入她的心灵,手法无比精妙又极度谨慎,根本没有真正接触到,却足以感知其中的内容,就像将手掌放在光滑的金属表面,而完全不留下任何指纹。结果他发现,她以为学者就是永远在读书的人,至于为什么要读书,她却连丝毫概念都没有。而对于她自己成为学者这件事,她心中的图像是继续做日常的工作,煮饭、洗衣、擦地、搬运东西、听从吩咐,只不过换成了是在大学里干这些活,因此可以接触许多书籍,她也能有闲暇读书,然后就能够“变得有学问”,不过那只是个很模糊的念头。将这些想法加在一起,等于说她想在此地做个仆人——他自己的仆人。,

坚迪柏不禁皱起眉头。一名阿姆女仆——平庸、粗俗、无知、几近文盲——简直难以想像。

他只需要改变她的想法就行了,一定有办法能够调整她的欲望,让她心甘情愿当个农妇。这必须做得不着痕迹,甚至连德拉米也无从挑剔。

——或者她正是德拉米派来的?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目的是引诱自己去干扰一个阿姆心灵,然后他就会被抓个正着,再名正言顺地遭到弹劾?

荒唐,他真的出现了妄想症的迹象。在她单纯心灵的某一个角落,那里的精神细流需要稍加转向,只需要轻轻推一下就行了。

严格说来,这种做法是违反戒律的,但是绝不会有什么害处,也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

他陡然停止了动作。

向后退,向后退,向后退。

天啊!他差一点就没注意到!

难道自己真的产生了幻觉?

不可能!现在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里,他可以辨识得很清楚。有一根最细微的精神纤维显得紊乱——一种不正常的乱象,可是却又过分细致,几乎没有任何分歧。

坚迪柏赶紧撤出她的心灵,轻声说道:“诺微。”

她的目光重新聚焦。“什么事,师傅?”她问道。

坚迪柏说:“你可以在我手下工作,我会让你成为一名学者——”

她的眼睛陡然一亮,兴奋地叫道:“师傅——”

他随即察觉她就要跪在自己脚下,连忙伸出双手使劲抓住她的肩膀。“别动,诺微,待在原处——不要动!”

他好像在跟一只只受过一点训练的动物讲话,直到看出命令贯穿她的心灵,他才松开手。抓着她的时候,他感觉到她上臂的肌肉好结实。

坚迪柏对她说:“假如你想成为一名学者,就要表现得像个学者的模样。这就代表说你随时要保持肃静,随时要轻声说话,随时要听从我的指导。此外,你必须试着学习我的说话方式,还得与其他的学者接触,你会害怕吗?”

“我不会惊吓——不会害怕的,师傅,只要你系跟我一起。”

“我会跟你在一起的。不过现在,我得先为你找一个房间,替你安排盥洗室、餐厅的座位和适当的衣着。你必须穿得像个学者才行,诺微。”

“这些系我全部……”她的口气突然变得哀伤。

“我们会帮你找些合适的衣服。”

坚迪柏知道必须找个妇人帮忙,请她替诺微准备一些衣物。他还得再另外找一个人,来教这个阿姆女子基本卫生习惯。她现在穿的衣服可能是她最好的行头,而且显然刻意梳洗过,但是她身上仍旧有一股异味,让人闻起来有些不舒服。

除此之外,他还得跟她划清界线,不能让别人产生误会。第二基地的男人(女人也如此),有些偶尔会出去找阿姆人寻欢作乐,这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只要从头到尾都没有干扰到阿姆人的心灵,绝不会有人对这种事情大惊小怪。不过坚迪柏从来不喜欢这样做,他认为校园中的男女关系就能满足自己,所以不必再去寻找也许更狂野、更有味的性爱活动。跟阿姆女子比较起来,第二基地的女性显得苍白瘦弱,然而她们个个都很干净,而且皮肤光滑细腻。

不过即使引起了误会,让人暗笑他这个发言者做得太过分——不但跑出去打野食,还把一个阿姆女子带到自己房间来,他也必须忍受这种尴尬。德拉米发言者与圆桌会议的其他成员,势必会跟自己正式决裂,现在看来,在那场即将来临的对决中,这个农妇——苏拉·诺微——将会是自己致胜的关键。

4

坚迪柏整天没再见到诺微,直到晚餐之后,他找来帮诺微打点的那位妇人,才又将她带到他的面前。今天早上,坚迪柏曾经对那妇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解释,至少得让她了解,他们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肉体关系。妇人最后似乎听懂了,或者应该说,至少不敢表现出不解的模样,这样也许已经够了。

此时诺微站在他面前,脸上同时流露出害羞、骄傲、困窘、得意……错综复杂的表情几乎无所不包。

坚迪柏开口便说:“你看起来相当不错,诺微。”

她们帮她找的衣服竟然非常合身,而且她穿起来一点也不显得滑稽。她们是否帮她束过腰?把她的胸部托高了?还是她原来穿着农妇服装时,无法让这些部分突显出来?

她的臀部十分突出,不过绝对不至于难看。当然,她的面容仍然很平庸,不过等到被太阳晒黑的肤色褪去,她又学会了如何打扮之后,看起来就不至于太丑了。

一定是旧帝国的幽灵作祟,那个妇人还是把诺微当成了他的情妇,挖空心思想要让她显得好看一点。

不过他随即想到:嗯,又有何不可呢?

诺微终将出现在发言者圆桌会议上,她看起来越吸引人,自己的立论就越容易被人接受。

他刚想到了这一点,首席发言者的讯息便无声无息飘然而至。在这个精神挂帅的社会中,这是一种理所当然的联络方式,它通称为“偶合效应”,不过却并非十分正式的名称。假如某甲模糊地想到某乙,某乙同时也模糊地想到某甲,便会产生一种相互提升的刺激,在几秒钟之内,就能使两人的念头都变得清晰明确;而且显然两者是同步发生的。

这种效应有时会让人冷不防地吓一跳,即使是了解来龙去脉的人也不例外。尤其是当原先那个念头非常含糊——不论是单方如此,或者双方皆然——连当事人也没有意识到,因而不可能有任何准备的时候。

“今晚我不能陪你了,诺微,”坚迪柏说:“我还有学者的工作要做。我会带你到自己的房间,那里有一些书籍,你可以开始练习阅读能力。我也会教你如何使用讯号器,这样你就可以随时找人帮忙。我明天会再来看你。”

5

坚迪柏用很礼貌的口气说:“首席发言者?”

桑帝斯只是点了一下头,他显得郁郁寡欢而老态龙钟,看来好像需要暍杯烈酒提振精神。等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开口道:“我‘召唤’你来……”

“没有派信差,而是直接‘召唤’我,我猜一定有重要的事情。”

“没错,你所指望的情报来源——那个第一基地人崔维兹……”

“怎么样?”

“他并不会到川陀来。”

坚迪柏并未显出惊讶的神色。“他为什么要来?根据我们获得的情报,他是跟一名古代史教授同行,而那名教授准备去寻找地球。”

“对,就是那颗传说中的太初行星,这正是他应该到川陀来的原因。总之,那个教授知道地球在何处吗?你知道吗?我知道吗?我们能确定它真正存在,或者曾经存在过吗?他们当然应该前来此地,到银河图书馆去寻找必要的资料,如果还有任何资料留下来的话,一定都藏在这个图书馆里。在此之前,我一直认为情况尚未达到危机的程度,我以为那个第一基地人会到这里来,而我们就可以从他身上,打探出我们需要的情报。”

“就是由于这个原因,所以对方绝对不会让他到这里来。”

“那么,他又要到哪里去呢?”

“我懂了,原来我们还没有查到。”

首席发言者以不悦的口气说:“你好像很冷静。”

坚迪柏答道:“我不懂为何不应该冷静。您希望他来到川陀,认为这样就能稳住他,并且可以从他身上挖取情报。可是话说回来,如果让崔维兹去他想去的地方,办他想办的事情,只要我们不把他跟丢了,那么他就可能引出其他方面的情报,而且会比他原本所能提供的更为重要,您难道不这么认为吗?”

“那还不够!”首席发言者说:“你已经说服我,使我相信我们有了新的敌人,现在我整天都寝食不安。更糟糕的是,我现在坚信一定要锁定崔维兹,否则我们将会全盘皆输;我认为他就是唯一的关键,我已经无法摆脱这个念头。”

坚迪柏慷慨激昂地说:“不论发生什么情况,首席发言者,我们都不会输的。唯有那些‘反骡’——让我再次借用您发明的称呼——继续潜伏在我们之中,而我们却不知不觉,那才是导致我们失败的唯一可能。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他们的存在,再也不会盲目行事。下一次召开圆桌会议的时候,如果大家都能顾全大局通力合作,那我们就能展开反击了。”

首席发言者说:“我召唤你来,其实并不是为了崔维兹这档事。我先跟你提这个问题,是因为我觉得这是属于我个人的失败,我对当前的情况分析错误。我要向你致歉,我不该将个人的好恶置于政策之上。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更严重的事吗,首席发言者?”

“更为严重,坚迪柏发言者。”首席发言者长叹一声,手指不停地在桌面上敲打着。坚迪柏耐着性子。站在书桌前面默默等待。

首席发言者终于再度开口:“德拉米发言者最近发起一次紧急圆桌会议,在会中……”他的语气很温和,彷佛如此便能将冲击减低到最小的程度。

“未经过您的同意,首席发言者?”

“她只需要获得其他三名发言者的同意,不必包括我在内。在这个紧急会议中,你已经遭到了弹劾,坚迪柏发言者。会中决议你不配担任发言者的职务,而且必须接受审判。过去三个多世纪以来,这还是头一次通过发言者的弹劾案……”

坚迪柏强忍住心头狂怒,不露出一点痕迹。“你自己当然不会投不赞成票。”

“我没有,可是我却人单势孤。圆桌会议的其他成员有志一同,因此以十票对一票通过了弹劾案。你也知道,弹劾案成立的条件,是包括首席发言者在内的八票,或者末包括他在内的十票。”

“但是我并未出席。”

“你根本没有表决权。”

“至少我可以为自己辩护。”

“但不是在这个阶段。前例虽然很少,可是却很明确。要等到审判时你才有答辩的机会。当然,审判将会尽快举行。”

坚迪柏低头沉思了一下,然后说:“我倒不怎么担心这件事,首席发言者。我认为您最初的直觉完全正确,崔维兹这件事必须优先处理,基于这个理由,我能否建议您将审判延期?”

首席发言者做了一个手势。“我不怪你不了解状况,发言者,弹劾案实在太过罕见,连我自己也得查阅相关的法定程序。没有任何事情比它更具优先权,我们必须直接准备审判,其他问题一律都得延后。”

坚迪柏双手握拳抵着桌面,上身倾向首席发言者。“您不会是说真的吧?”

“这是法律。”

“我们不能碍于法律,而忽视眼前一个明显的威胁。”

“对于圆桌会议而言,坚迪柏发言者,你正是那个眼前明显的威胁——不要插嘴,听我说!这其中所牵涉的法律,其立法精神在于一个坚定的信念,那就是没有任何问题,比发言者的腐化或滥用职权更为严重。”

“可是这两者我都没有犯,首席发言者,而您也非常清楚。这只是德拉米发言者和我的私人恩怨,如果真有滥用职权的行为,那也是她而不是我。我唯一的过错是从不在乎人际关系,这一点我承认,对于那些还没老到无法掌权,却早就变成老糊涂的笨蛋,我在他们身上花的心思太少了。”

“比方说我就是其中之一,发言者?”

坚迪柏长叹一声。“您瞧,我又得罪人了。我指的并不是您,首席发言者。好吧,那么,让我们立即开庭,明天就举行审判,或者今晚更好。让我们尽早把这件事做个了结,然后赶紧着手处理崔维兹的问题,我们实在不能再冒险多等片刻。”

首席发言者说:“坚迪柏发言者,我想你还是不了解目前的状况。过去我们也曾经有过弹劾的先例,不多,仅有两次而已,不过那两次都没有定罪。然而,这回你却会被定罪!你将被逐出圆桌会议,对第二基地的政策再也没有发言的机会,甚至在‘周年集会’中,你也不再有表决权。”

“而您将不会出面阻止?”

“我无能为力,其他人会一致否决我,然后我就得被迫辞职,我想那些发言者都希望看到这种结果。”

“而德拉米就会成为首席发言者?”

“这种可能性当然很大。”

“但我们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一点都不错!因此我也必须赞成将你定罪。”

坚迪柏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要求立即举行审判!”

“你需要时间准备答辩。”

“什么答辩?他们不会想听任何辩辞,立刻举行审判!”

“圆桌会议也需要时间准备他们的起诉书。”

“他们没有任何起诉书,也不想提出什么起诉书。他们心中早已将我定罪,其他什么都不需要了。事实上,他们希望尽快将我定罪,后天不如明天,明天不如今晚。立刻通知他们。”

首席发言者站了起来,两人隔着书桌对视良久。然后首席发言者说:“你为什么那么急?”

“崔维兹那件事不会等我们。”

“一旦你被定罪,圆桌会议其他成员将联合起来反对我,我一定会被他们架空,那时候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坚迪柏压低了声音,坚定地说道:“不用怕!无论如何,我是绝对不会被定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