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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超空间

1

崔维兹说:“你准备好了吗,詹诺夫?”

裴洛拉特将视线从阅读机移开,抬起头来说:“你是指跃迁吗,老伙伴?”

“对,超空间跃迁。”

裴洛拉特咽了一下口水。“这个,你确定不会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我知道害怕是件很蠢的事,但是每当我想到自己将被转换成无质无形的超光速‘迅子’,谁也没有见过或侦测到过那东西……”

“得了吧,詹诺夫,这是完全成熟的科技,我以名誉向你保证!你曾经说过,跃迁的应用已经有两万两千年的历史,我却从未听说在超空间里出过人命。当我们自超空间重返时,也许会出现在不妙的地方,可是意外仍旧只会发生在普通空间中,而不是我们化作迅子的阶段。”

“这似乎不算是什么安慰。”

“我们重返时也不会出任何差错。老实告诉你,我本来打算瞒着你进行,这样你就不会知道已经做过跃迁。不过为了以后着想,我认为应该让你亲身体会一下,让你明白根本不会有任何问题,今后你就再也不会担心了。”

“这——”裴洛拉特迟疑地说:“我想你讲的应该没错,不过老实说,我并不怎么着急。”

“我向你保证……”

“不,不,老伙伴,我衷心接受你的保证。只不过——你曾经读过‘圣特瑞斯提·玛特’这本书吗?”

“当然读过,我又不是文盲。”

“没错,没错,我根本不该多此一问。你还记得它的内容吗?”

“我也没有患健忘症。”

“我似乎真有得罪人的天分。我要说的是,我一直在想其中一段——圣特瑞斯提和他的朋友班恩,从十七号行星出发,然后迷失在太空里。我想到那些具有催眠魔力的场景,身处于群星之间,在深邃幽静、一成不变的太空中缓缓运动……你可知道,我以前从来不相信那些描述。我很喜欢那个故事,也深深受到感动,可是我却从来没有当真过。然而现在,当我习惯了置身太空这个事实之后,我真的体会到那种感觉,这是个傻念头,我自己也知道,可是我不想放弃,好像我就是圣特瑞斯提……”

“而我就是那位班恩。”崔维兹的话中带着一丝不耐烦。

“可以这么说,外面那些稀落迷蒙的星辰,全部都是静止不动的。当然我们的太阳例外,虽然我们没法看见,可是它一定在不断地缩小。银河始终是那么朦胧而庄严,彷佛亘古不变;太空中寂静肃穆,不存在任何纷扰……”

“除了我。”

“除了你——不过,葛兰,亲爱的兄弟,跟你谈谈地球,试着教你一点史前史,这其中也自有乐趣。所以,我不希望一切这么快就结束。”

“不会的,反正不会立刻结束。你总不至于认为,我们经过一次跃迁之后,就能功德圆满地出现在行星表面上吧?我们依旧会在太空中,而跃迁几乎不需要任何时间。至少要再过一个星期,我们才有可能着陆,所以请你放松心情。”

“你所谓的着陆,指的当然不是盖娅。我们结束跃迁之后,不太可能就出现在盖娅附近。”

“这点我知道,詹诺夫,但我们会抵达正确的星区,只要你的资料正确的话。否则,那就……”

袭洛拉特板着脸使劲摇头。“如果我们不知道盖娅的座标,即使到达正确的星区,那又有什么帮助呢?”

崔维兹答道:“詹诺夫,假设你在端点星上,想要前往阿基若普镇,可是你只知道那个镇在地峡中,却不知道正确的位置。当你抵达地峡之后,你会怎么办?”

裴洛拉特谨慎地思考了半天,彷佛认为正确答案必定极其微妙。最后他却不得不放弃努力,回答说:“我想我会找个人问问。”

“完全正确!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现在,你准备好了吗?”

“你是说,现在?”裴洛拉特急忙站起来,原本和蔼而欠缺表情的脸孔,此时出现了几许忧虑的神情。“我该怎么做?坐着?站着?还是做些什么?”

“老天,裴洛拉特,你什么也不必做,只要跟我到我的房间去,因为我必须操作电脑。然后随便你爱坐、爱站、爱翻筋斗都可以,怎么舒服就怎么做。而我的建议是,你最好坐到显像荧幕前,仔细地盯着看,一定会很有趣的。来吧!”

说完,他们就沿着短廊走到崔维兹的房间。进门之后,崔维兹立刻坐到电脑前面。“要不要由你来操作啊,詹诺夫?”他突然问道。“我会把数据告诉你,你只需要默想一遍,电脑就会处理其他的工作。”

裴洛拉特说:“敬谢不敏。这台电脑跟我似乎不怎么投缘,我知道你会说我只需要多加练习,但我不信会有什么用。你的心灵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葛兰……”

“别傻了。”

“不,真的。电脑好像只跟你合得来,当你跟它搭上线之后,就好像浑然融为一体。可是我搭上它的时候,却还是各自独立的两个个体——一个詹诺夫·裴洛拉特和一台电脑,反正就不是那么回事。”

“扯淡。”崔维兹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有一种模糊的成就感。他伸出手来,用手指轻抚着电脑感应板,好像在抚摸一件心爱的玩具。

“我宁可袖手旁观。”裴洛拉特说:“我的意思是说,但愿能够不必跃迁,不过既然势在必行,我就宁可当个旁观者。”

他显得有些焦虑,两眼紧盯着显像荧幕。现在画面的主体是朦胧的银河,前景则是如薄粉状的幽暗星辰。“快开始的时候通知我一声。”他慢慢地向后退,最后倚靠在舱壁旁。

崔维兹笑了笑,同时将手掌放到感应板上,随即感到精神与电脑合而为一。这种接触一天比一天容易,感受也日益亲切。不论他对裴洛拉特的话如何嗤之以鼻,但他的确有这种感觉。他发现几乎不再需要刻意去想那些座标,电脑好像知道他要做什么,根本不必再驱动意识“告诉”电脑,电脑就会自动从他脑中“读取”那些资料。

不过崔维兹仍旧将跃迁的指令“告诉”电脑一遍,然后要它在两分钟之后开始进行。

“好啦,詹诺夫,我们还有两分钟:一二○……一一五……一一○……你注意看显像荧幕。”

裴洛拉特依言行事,他的嘴角绷紧了一点,还在不知不觉间屏住了呼吸。

崔维兹继续轻声倒数:“十五……十……五、四、三、二、一、○。”

他们没有察觉丝毫的运动,也根本没有任何感觉,显像荧幕的画面却陡然之间起了变化。星像场明显地变得稠密,而银河则已经消失无踪。

裴洛拉特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不过是你穷紧张,自己吓自己。你根本没有任何感觉,承认吧。”

“我承认。”

“这就对了。在遥远的过去,当超空间旅行还相当新颖时,在跃迁的过程中,乘客们——总之是根据书上的记载——体内都会出现一种古怪的感觉,有些人还会感到头晕或想吐。这也许是心理作用,却也可能不是。不管怎么说,随着超空间跃迁经验持续地累积,以及设备不断地改良,那种感觉就逐渐降低了。藉着像我们这台电脑的帮助,任何肉体反应都会远低于感觉的阀值。至少,我自己就没有任何感觉。”

“我必须承认,我也一样没感觉。现在我们在哪里,葛兰?”

“只不过才向前跨出一步,来到了卡尔根的星域,前面还有一段漫长的路程。在我们进行另一次跃迁之前,得先检查一下这次跃迁的准确性。”

“我担心的是——银河跑到哪里去了?”

“在我们周围四面八方,詹诺夫,此时我们已经身在其中了。如果我们调整显像荧幕的焦距,就能看到更远处的银河,它看起来好像一条横跨天空的亮带。”

“就是所谓的‘星桥’!”裴洛拉特兴高采烈地叫道。“几乎在每一个住人世界上,都有人如此描述夜空的银河,然而在端点星上就是无法见到。让我看看吧,老伙伴。”

显像荧幕突然向一方倾斜,星像场彷佛随之倾泻而下,不久之后,一个发出珍珠般光芒的天体几乎占满整个画面。画面持续地移动,那个天体的外观逐渐变得狭窄,接着又再度开始膨胀。

崔维兹说:“靠近银河中央的星像场较密,如果螺旋臂中没有暗云的话,看起来还会更稠密、更明亮。在大多数的住人世界上,都可以看到类似的夜空景象。”

“在地球上也是一样。”

“那没什么差别,不能用它作为辨识地球的一种特征。”

“当然不能,不过你可知道——你没有研究过科学史吧?”

“没有真正研究过,不过自然还略知一二。但如果你真有任何问题,可别指望我是专家。”

“由于进行这次跃迁,使我又想到那个一直困扰着我的问题。请允许我从头说起——我们可以根据物理定律,建立一个宇宙的模型,在这个宇宙中不可能有超空间旅行,而真空中的光速就是速率的绝对极限。”

“的确如此。”

“这种宇宙的几何结构,使得任何物体的速率都小于光速,也就是说,我们刚才那个位移所需要的时间,不可能比光线行进相同距离的时间更短。假如我们果真以光速运动,我们所体验到的时间,将和宇宙中一般的时间不同。比方说,假设此地距离端点星四十秒差距,那么如果我们以光速飞来这里,就完全不会感到时光的流逝;但是在端点星以及银河其他的地方,却已经过了大约一百三十年。然而我们刚才完成的跃迁,速率还不只是光速而已,实际上等于光速的千、万倍,不过其他各处的时间却几乎没有变化,至少我希望没有。”

崔维兹说:“别期望我能告诉你‘欧朗京超空间理论’的数学架构。我只能这么说——如果你在普通空间中以光速运动,那么每走一个秒差距,外界的时间就会流逝三·二六年,正如你刚才所说的那样。这就是所谓的‘相对论性宇宙’,人类很早就了解到这个事实,甚至可以回溯到史前史的时代——我想,那是你的学术领域——而这些物理定律至今仍未被推翻。然而,当我们进行超空间跃迁时,却未受到那些条件的限制,也就是说狭义相对论并不适用,物理法则也因此有所不同。就超空间的观点而言,银河只是一个微小的物体,理想的描述是一个无尺度的点,所以根本不会产生任何相对论性效应。

“事实上,在宇宙学的数学表述中,有两种不同的银河符号:<G+r>代表‘相对论性银河’,其中光速是速率的极限:而<G+h>代表‘超空间银河’,其中速率并没有真正意义。就超空间的观点而言,所有的速率都等价于零,因此我们并没有在超空间中运动;而相对于普通空间,运动速率却成了无限大。我想除了这些之外,我无法再做更多的解释了。

“喔,不过我还可以告诉你一点,在理论物理学中,有一个捉弄人的精彩把戏,那就是把只有在。<G+r>才有意义的符号或数值,代进处理<G+h>的方程式中,或者反之亦然,然后叫学生去解出答案。学生极有可能坠入陷阱,而且通常无法察觉,因此算得汗流浃背、气喘如牛,就是算不出什么结果来,直到哪位好心的学长一语道破,他才能够脱离苦海。曾经有一次,我就着实被这样捉弄了一番。”

裴洛拉特严肃地思考了一阵子,然后茫然不解地问道:“可是,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银河呢?”

“两者皆是,端视你的行为而定。假设你想从端点星的甲地到乙地,那么你可以坐车走陆路,也可以坐船走海路。不同的路途有不同的情况,那么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端点星,陆地还是海洋?”

裴洛拉特点了点头。“类比总是很危险的,”他说:“但是,我宁可接受这个类比,也不要再去钻研超空间的意义,否则会有神经错乱的危险。从现在开始,我要把注意力集中在目前的工作上。”

“我们刚才进行的跃迁,”崔维兹说:“可以视为前往地球的第一步。”

然而,他却在心中暗自怀疑:等在前头的,也许不只是地球而已。

2

“好啦,”崔维兹说:“我浪费了一天的时间。”

“哦?”裴洛拉特正仔细地为藏书编索引,他抬起头来问:“这话怎么讲?l

崔维兹两手一摊。“我起先没有相信电脑,因为我不敢,所以我做了一次比对,比较我们目前所在的位置与跃迁的预定位置。结果两者的差异在测量误差之下,也就是说根本侦测不到任何误差。”

“那太好了,不是吗?”

“不只是太好了,简直就是不可思议,我这辈子还没听过这种事。我经历过许多次跃迁,也曾经用各种方法和各式设备亲自操作过。在学校的时候,我只能利用掌上型电脑进行计算,然后送出一个超波中继器去检验结果。我自然无法用真正的太空船做实验,因为除了经费不允许之外,我也很可能会让它在重返时,出现在一颗恒星的肚子里。

“当然,我从来没有做得那么差劲,”崔维兹继续说下去:“可是每次都会有相当大的误差,即使是由专家来操作,误差也是在所难免;这是无法避免的现象,因为变数实在太多。让我这样讲吧,空间的几何已经复杂得难以处理,再加上超空间,两者的复杂度相加相乘,使得我们想要装懂也做不到。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一步一步来,而不能藉由一个大跃迁,从这里直接跳到赛协尔去。因为距离越远,误差就会越大。”

裴洛拉特说:“可是你刚才却说,这台电脑的计算并没有任何误差。”

“是它自己说没有任何误差。我命令它比对目前‘真正的位置’与当初‘预定的位置’,结果它说在测量误差范围之内,这两者完全一致。因此我想:它有没有可能在说谎呢?”

裴洛拉特将原本一直捧着的印表机放到一旁,露出惊讶的表情。“你在开玩笑吧?电脑是绝对不会说谎的,除非你的意思是说,你认为它可能发生了故障。”

“不,不是那个意思。天啊!我真的认为它在撒谎。这台电脑实在太进步了,我认为它简直就像个活生生的人——也许还是一个超人。它像人一样拥有自尊,因此可能也会说谎。我当初给它的指令,是要它算出一条航线,经由超空间到达赛协尔联盟的首府——赛协尔行星附近的太空。结果它照做了,画出了一个包含二十九个跃迁的航线,这是高傲自大至于极点的表现。”

“为什么说它高傲自大?”

“第一次跃迁所产生的误差,会令第二次跃迁的准确性大幅降低,而这两者的误差加起来,就使得第三次的跃迁更不稳定、更不可靠,依此类推下去可不得了。谁能够一下子算出二十九次跃迁?到了最后,我们可能会出现在银河中任何一处,任何一处都有可能。所以我命令它只执行第一次跃迁,这样我们就能先检查一下结果,然后再继续进行其后的步骤。”

“步步为营,我完全赞成!”裴洛拉特击节称赏。

“没错,问题在于我只让电脑执行一次跃迁,它会不会由于我不信任它,而感觉伤心难过呢?在我要它进行比对时,它会不会为了保住面子,而告诉我根本没有误差?它会不会感到无法承认错误,无法坦承自己并非十全十美?果真如此的话,我们还不如根本没有电脑呢。”

裴洛拉特沉静的长脸突然罩上愁云惨雾。“真是那样的话,我们能做些什么呢,葛兰?”

“我们能做的就是像我所做的——浪费掉一天的时间。我使用几种最原始的方法,包括望远镜观测、照相测量以及人工测量,检查了附近几颗恒星的位置。我将这些测量出来的恒星位置,跟无误差的期望值一一比较,这个工作花了我一整天时间,害我累得筋疲力尽。”

“好,结果怎么样?”

“我找到两个巨大的误差,但经过仔细检查之后,却发现问题出在我的计算,是我自己犯的错误。于是我改正了自己的计算,然后让电脑从头到尾跑一遍,想看看它会不会自行得出一致的答案。结果它除了多算出几位小数之外,跟我的答案没有其他出入,也就是说我的数字正确无误:这也就证明了跃迁没有任何误差。这台电脑也许是个骡娘养的自大狂,可是它的确拥有自大的本钱。”

裴洛拉特这才嘘了一口大气。“嗯,这样好极了。”

“一点都不错!所以我准备让它进行另外二十八个跃迁。”

“一次做完?可是……”

“不是一次做完,不用担心,我还没有变得那么视死如归。电脑会让跃迁一个接一个进行,不过在每次跃迁之后,它会自动检查周围的星空,如果太空船的位置在容许的误差范围内,就可以进行下一个跃迁。不论在哪一个步骤中,只要它发现到误差过大——请你柑信,我设定的限度都很严苛——它就必须让太空船停下来,重新计算后面的步骤。”

“你打算何时进行?”

“何时进行?当然就是现在。听我说,你不是正在编你的藏书索引——”

“噢,现在可是做这事的最好时机,葛兰。过去许多年来,我一直打算做,却总是有一些事情挡在前面。”

“我毫不反对,你继续做你的,根本不用操心,专心去编你的索引,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吧。”

裴洛拉特摇了摇头。“别傻了,在这件事没有结束之前,我怎么可能放松心情,我吓得全身都僵啦。”

“这么说,我实在不应该告诉你的,可是我又非得找个人讲一讲,而这里除了你之外就没有别人。让我坦白地跟你解释一下,我们在跃迁的过程中,总有可能刚巧出现在星际间某一处,那里正好有一个高速的流星体,或者有一个微黑洞,然后太空船便会失事,而我们则会一命呜呼。理论上来说,这种事情是有机会发生的。

“然而,这种机会非常之小。毕竟,当你待在自己家里的时候,詹诺夫——你在书房整理微缩胶卷,或者在卧室呼呼大睡时,也可能有个流星体穿过端点星的大气层,一路风驰电掣由天而降,不偏不倚正中你的脑袋,你就绝对活不成了,不过这种可能性也实在很小。

“事实上,我们在重返普通空间时,想要恰巧出现在某个天体的轨迹上,而那个天体刚好小到电脑无法侦测,却足以对我们造成致命的伤害,这种事情发生的机会,比你在家中被流星打中的机会还要小太多、太多倍。在超空间旅行的历史中,我从来没听说过任何船舰因此失事,而其他的危险,例如出现在恒星的肚子里头的机率就更微小了。”

裴洛拉特问道:“那你为何还要跟我说这么多,葛兰?”

崔维兹顿了一下,又低下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说:“我不知道——不,我知道。我心中所想到的是,不论发生灾祸的机会多么小,如果有许多人尝试了许多次,那么这种灾祸早晚也会发生一回。不论我多么有把握,多么确定不可能有任何差池,我心里总是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嘀咕:‘也许这次就会出事了。’这使我产生一种罪恶感——我想就是这个道理吧。詹诺夫,万一真的发生什么差错,你要原谅我!”

“可是,葛兰,我亲爱的兄弟,如果真有什么差错的话,我俩都会在瞬间就报销。我不可能有机会原谅你,你也没有机会接受我的谅解。”

“我了解这一点,所以请你现在就原谅我吧,好不好?”

裴洛拉特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我现在感到快活多了,这个问题一定有些有意思的地方。当然啦,葛兰,我会原谅你的。在各个世界的文学中,有许多关于各种死后世界的神话传说,假如真有那种地方——我想,这机会跟我们落在一个微黑洞差不多,也许还要更小——而我们两人刚好又在同一个阴间,那么我一定会为你作证,证明你真的已经全力以赴,我的死绝不该算到你的帐上。”

“谢谢你!现在我终于感到轻松了。我自己愿意冒这个险,可是一想到你必须陪我冒险,我心里的滋味就不大好受。”

裴洛拉特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你可知道,葛兰,我认识你还不到一个星期,有些事情不应该遽下断言,但我的确认为你是个很杰出的家伙——现在让我们开始吧,早点把这件事了结。”

“正是如此!我只需要轻轻碰一下那个感应板就行了。电脑早就已经接到指令,就等着我说:‘出发!’你想不想要……”

“不!它只属于你!它是你的电脑。”

“很好,而且这是我的责任。你瞧,我还在试图推诿呢。你好好盯着荧幕!”

崔维兹沉稳地伸出手,脸上漾着全然诚挚的笑容,开始与电脑进行接触。

短暂的静止之后,星像场便开始发生变化,一而再、再而三地变个不停。在显像荧幕的画面上,四散的星辰变得越来越浓密、越来越明亮。

裴洛拉特默数着跃迁的次数,当他数到“十五”的时候,显像荧幕的变化忽然中止,就像是某个机件被卡住了一样。

裴洛拉特低声问道:“出了什么问题?发生了什么事?”他显然是担心声音如果太大,会使机件永远卡死。

崔维兹耸了耸肩,回答说:“我猜想它正在重新计算,一定是附近太空中的某个天体,使得整体重力场产生了不可忽略的形变,电脑原先未将那个天体考虑在内。可能是星图上所没有的矮星,或者是一个脱离了星系的行星……”

“有危险吗?”

“既然我们现在还活着,就几乎可以确定没有危险。一颗行星即使距离我们一亿公里远,仍然能够产生足够大的重力微扰,使电脑必须重新计算一遍;而一颗远在百亿公里外的矮星,也可以……”

此时显像荧幕的画面又开始变化,崔维兹便立即住口。画面一变再变,等到裴洛拉特数到“二十八”的时候,所有动作才陡然终止。

崔维兹向电脑查询了一下,然后说:“我们到了。”

“我把首次的跃迁当作‘一’,而在刚才的连续跃迁中,我是由‘二’开始数的。所以说,我们总共只做了二十八次跃迁,可是你说过应该有二十九次。”

“在第十五次之后,电脑重新计算了一遍,也许因此替我们省掉一次跃迁。如果你想弄清楚的话,我可以跟电脑查一下,不过实在没有这个必要。我们现在已经到了赛协尔行星附近,这是电脑告诉我的,而我一点也不怀疑。如果我们将显像荧幕正确定向,就可以看到一个又大又亮的太阳,不过,我认为没有必要增加显像荧幕无谓的负担。赛协尔是该星系的第四颗行星,与我们目前的距离大约是三百二十万公里,这是一般跃迁之后剩余的正常距离。我们可以在三天之内抵达,如果快一点的话,两天就可以。”

说完,崔维兹做了一下深呼吸,让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你晓得这代表什么意义吗,詹诺夫?”崔维兹又说:“我生平搭乘过,或者听说过的任何船舰,如果想要完成这一连串的跃迁,那么在每次跃迁之后,至少都得花上一天的时间,费尽心力进行计算与复查,即使有电脑帮忙也是一样。因此,这整趟行程得花上一个月,最快也要两三个星期——如果他们情愿鲁莽行事的话;而我们却在半小时内就完成了。等到每艘船舰都装设了这样的电脑……”

裴洛拉特说:“我真想不通,市长为什么会让我们用这么先进的太空船,它的造价一定高得难以想像。”

“它只不过是个实验品,”崔维兹用讽刺的口吻说:“也许那位好心的婆婆,十分乐意让我们负责试飞,以便确定是否会出什么毛病。”

“你这话当真吗?”

“你别紧张,总之,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直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发现任何毛病。不过,我可不敢奢望她,这种事不需要她多少菩萨心肠。何况她也不信任我们,并没有给我们任何攻击性武器,那至少省掉一笔可观的经费。”

裴洛拉特意味深长的说:“我只是在想这台电脑,它似乎被调整得非常适合你——它不可能跟每个人都那么有默契,我跟它就几乎没有办法合作。”

“我们的运气已经够好了,至少它跟我们其中之一很合得来。”

“没错,但这只是一种巧合吗?”

“还会有什么可能呢,詹诺夫?”

“显然市长对你相当了解。”

“我想她的确如此,那艘高龄的‘航空母舰’。”

“她会不会叫人专门设计一台电脑给你?”

“为什么?”

“我只是有点怀疑,电脑不想带我们去的地方,不知道我们是否也能够去。”

崔维兹瞪大了眼睛说:“你的意思是说,当我跟电脑进行联系的时候,真正控制一切的是电脑——而不是我?”

“我只是怀疑而已。”

“这种想法实在荒谬,简直就是被迫害妄想。得了吧,詹诺夫。”

说完,崔维兹便转身操作电脑,让电脑将赛协尔行星显示在荧幕上,并且画出一条飞往该处的普通空间航线。

实在荒谬!然而,裴洛拉特为何要把这种想法灌输给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