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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翼指”迷们早已惊讶于“翼指”在被带到远方后,能自己找到路飞回家的那种本领。随着时间的流逝,使用这样的“翼指”来传送信息已经变成了司空见惯的事。

戴西特尔号上原本有两只各自栖息在木笼里的大“识途翼指”。因为其中一只早先被用来传递必需品清单了,物资补充船随后又为戴西特尔号带来了另一只替补的“翼指”,但不幸在中途死了。

幸好船上还有一只。它是在首都北部海边的巢穴中被养大的,放飞后会回到那里去。作为一种捕食鱼类的动物,它这一路上也不愁找不到吃的。

托雷卡在克尼尔绑在“翼指”左腿的一小片皮革上这样写道:

科—托雷卡致迪博国王,紧急。在北纬25度、逆转经度①75度处发现群岛。其上居住着体态较小、同昆特格利欧恐龙相似的生物。一看见他们,就能激发起除我以外的所有人的地盘争斗本能;相比之下,他们完全没有地盘本能。我们将其大量杀害,以致如今有40艘船只在一路追赶戴西特尔号返回“陆地”。我们只扬起两只风帆前行,将他们诱往首都;预计将在7131/03/81抵达。异族恐龙使用杀人工具,能随意撒谎。准备防御。

【① 昆特格利欧恐龙没有东西经的概念,“逆转经度”是指相对于昆特格利欧世界的星球另一半地区时使用的经度。】

克尼尔在手臂上扎好皮筒①,“翼指”停靠在上面,爪子将皮筒抓得毛茸茸的。托雷卡和克尼尔走上甲板。“翼指”的内外眼皮不停地眨动,它还不太适应外面的阳光。船长抬起手臂,“翼指”振翅飞入空中。它一直飞到戴西特尔号桅杆上空,绕船盘旋几圈找准了方向,然后向正西方飞去。

【① 防止“翼指”抓伤手臂的装置。】

“希望它能飞回去。”克尼尔说。

托雷卡望着“翼指”扇动翼膜飞向远方,却没有回答船长的话。

虽然对“五位狩猎创始人”的膜拜不再需要秘密举行了,但膜拜仍不能在公开场合举行。无论如何,任何现在与之相关的人从前都曾是秘密的信仰者,而曾经参与秘密集团与欺诈活动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但也有人一直公开举行着膜拜活动,阿夫塞的助手鲍尔—坎杜尔就是其中一个。或许他能够回答默克蕾博的问题。

要找到坎杜尔很容易。他瘦瘦高高,有些笨拙,站在那里比大他几十千日的人还高大。默克蕾博在他前往商贸大道——首都主要街道之一——的路上找到了他。她曾跟坎杜尔见过好几次面,但他只有一次是跟阿夫塞走在一起。当时他走在那位失明的智者身边,踏着细碎的步子。但独自一人的坎杜尔如蜘蛛般细长的腿和轻快的步伐,使他在石子路上健步如飞。默克蕾博冒险在他身后一路小跑。她赶到相距五步的地方,因为她知道,等他答应的时候两人之间的距离还会拉开几步。“鲍尔—坎杜尔!”

坎杜尔停下脚步,细长的身体像桅杆一样来回摆动,似乎希望能赶紧继续往前走。他转过身来。“嗯?”

“是我,娜乌—默克蕾博。我想跟你聊聊。”

坎杜尔点点头,但声音仍然冷冰冰的。“哈哈特丹。”

“你的语气很尖刻。”默克蕾博说,“我得罪你了吗?”

坎杜尔转开鼻口,不看默克蕾博。“你花了不少时间跟阿夫塞在一起。”

“是的。”

“他的工作退步了,甚至没有足够的时间跟他的学生们在一起。”

“我在试图治疗他的噩梦。”

“他过去的几百天里一直都在接受治疗,可他的噩梦并没有好转。实际上是在进一步恶化。他看上去憔悴不堪,明显缺乏睡眠。”

“治疗是需要时间的。”

坎杜尔转过来看着她,说:“而治疗像阿夫塞这么有名的人对你自己的职业会很有帮助。”

“这一点毫无疑问。”默克蕾博说,“但我并不是在故意延长治疗时间。”

“我看过你的学术著作,”坎杜尔说,“我自己不识字,但佩蒂特——阿夫塞的学徒——好心地念了一本你的关于治疗方法的书给我听。你认为,我们并不是所有时候都很清楚自己的行为。”

“是的。”

“那你就有可能在延长阿夫塞的治疗时间;你下意识地否认是没用的。要知道,你让阿夫塞的治疗过程看起来越难,你得到的名声就越高。”

默克蕾博的瞬膜一阵狂跳。她磕了磕牙,说:“嗯,坎杜尔,这个发现非常具有思考价值!但我想可能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找出问题产生的根源。没有什么比治愈阿夫塞更值得我高兴的事了。我在治疗过程中尽量同他保持距离——因为让他直接暴露自己的思想而不是根据我的口吻作出简单的回答是很重要的——但我也真的关心他,看着他还在受苦,我也不好受。”

坎杜尔似乎还是不太高兴,“你问了他很多问题。”

“是的。”

“他也对你无话不谈。”

“啊,”默克蕾博说,“原来是这样。在我出现之前,你是阿夫塞的心腹密友。如今他却跟我分享生活中的私人细节,这让你不开心了。”

坎杜尔抬起手,好让默克蕾博看见他伸出爪骨鞘的尖利的爪子。“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被你剖析的。”他说。

默克蕾博退后一步,让出地盘,说:“当然了。我没想要惹你生气。”

“如果这就是你要说的,那请原谅,我走了。我还有事情要做。”

“不,等等。我找你有别的事。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的帮助?”

“是的,我需要你给我提供一些信息。”

坎杜尔语气坚决地说:“我不会泄露阿夫塞的秘密,对任何人都不会。”

“我不需要那种信息,我只想了解一下‘五位狩猎创始人’,因为你是鲁巴尔教徒嘛。”

“没错。”

“我想了解一下有关梅克特的事。”

坎杜尔的兴趣不禁被提了起来,“为什么?”

“这对我治疗阿夫塞有帮助。”

“阿夫塞跟你提过梅克特?”

“不能这么说。”

“那你为何要问?”

默克蕾博觉得告诉坎杜尔也没什么坏处,于是说:“无论什么时候提到狩猎创始人,阿夫塞总是最后一个提到梅克特。”

“阿夫塞的思维很有序。”坎杜尔说,“他每次都用同样的顺序来背诵名单并不奇怪。”

“嗯,但就是这一点很奇怪。他背诵其他四个名字的时候并没有依照固定的顺序,但梅克特总是最后一个。实际上,他有时提到她的名字总是很犹豫。”

“这很重要吗?”

“是的,很重要。我们就是通过这样的细枝末节来找到控制我们言行的力量的。”

坎杜尔似乎并没有被说服。“不管怎么说吧,默克蕾博。”他停顿片刻,接着说,“同其他狩猎创始人一样,梅克特也是上帝断裂的左手五指之一形成的。一些学者——像你这样看重说话顺序的学者——说她是继鲁巴尔以后形成的第二名猎手,因为在第一部《圣卷》中,她的名字排在第二位。梅克特是一名伟大的猎手,可能也是最受称颂的,因为她杀死过一只‘甲壳背’,就像第四部《圣卷》中记载的那样。当‘五位狩猎创始人’和‘最初的五位男配偶’开始占据领地时,传说梅克特占有了现在的首都北部沿海和楚图勒尔省东部。”

“还有什么?”

“没什么了吧,除了最著名的那部分,但我想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

“咦,梅克特是第一名血祭司啊。”

“是吗?”

“天啊,默克蕾博,你不会不知道第一部《圣卷》吧?‘曾是上帝的十根手指的十个人走到了一起,生了五窝蛋,每窝八个。但上帝说,如果所有的小孩子都活下来,那很快整片陆地上就会人满为患了。因此,她让梅克特负责吞噬每八个小孩子中的七个,梅克特就成为了第一名血祭司。”

“我还以为血祭司都是男性。”

“现在是。第十七部《圣卷》里说得很清楚。”坎杜尔摇摇头,说,“我很惊讶,默克蕾博:我目不识丁,但连我都知道这些事。”

“第十七部《圣卷》里说些什么?”

“说梅克特拒绝再当血祭司,她说让生蛋的人来吞噬小孩子太不合适了。那时的昆特格利欧恐龙已经远远不止起初的十个了,于是正直的德图恩——我想你应该知道他是什么人——设立了第二部《血祭司法令》,只让男性来执行婴儿的筛选工作。”

“真是奇妙。”默克蕾博说。

坎杜尔再次摇了摇头,说:“你知道吗,默克蕾博,既然你会识字念书,你真的应该多读点儿。”

默克蕾博正飞快地思考着,她鞠了一躬退开。“我会的。”

娜娃托和嘉瑞尔斯已将必要的储备搬上了救生船:阴干的肉和鱼、装满水的陶罐、为防止旅途过于烦闷而挑选的书、万一旅途不闷而需要用来做笔记和绘图的纸、怕温度降低而准备的皮革毯子,当然还有娜娃托的一枝望远器。

虽然救生船的船壳从外部看是圆的,但内部却只是一个四方形。等娜娃托将最后一罐肉装上船后,她惊讶地发现原本空荡荡的船舱竟已塞满了各种物品,算得上温暖舒适了。但长达二十天的旅程,仍有可能让她患上幽闭恐惧症。不过,这是连续作往返旅程的情况。十天后,救生船将到达塔顶,或许到时候她能下船走走。

出发的时间到了。嘉瑞尔斯和卡茜尔站在救生船洞开的大门外,准备跟她告别。娜娃托朝他们鞠了一躬,说了一句:“再见。”

但嘉瑞尔斯并没有就此作罢,他递给娜娃托一样小东西。那是一枚旅行者水晶,呈六边形,发出红宝石一样的光芒。“祝你好运,”他说着,深深鞠了一躬,引用了《贝尔巴之歌》①里的歌词:“如果野兽攻击你,杀掉它;如果事情不尽如人意,克服它;如果上帝在你返回之前在天堂召唤你,天堂会因为有你而更加美好,而你遗留下的一切将以你为荣,并悼念你的离去。”他顿了一下,说,“一路顺风,我的朋友。”

【① 一首关于“五位狩猎创始人”的歌。】

娜娃托又鞠了一躬,斜靠在尾巴上,碰了碰控制门的墙面。从里面看,救生船的墙黯淡了一下,她知道船从外面看肯定像液化的过程。片刻之后,墙面清晰起来,透明的船壳上没留下半点门的痕迹。

救生船开始上升。向下望去,娜娃托能看见嘉瑞尔斯和卡茜尔飞快地在视线中变得模糊——一对父女,虽然他们自己并不见得知道这一点。嘉瑞尔斯的年龄是卡茜尔的两倍,娜娃托只能从他们的身形大小将他们分辨开。

过了没多久,救生船就经过了蓝色金字塔顶端的开口,在空中飞行。金字塔矗立在悬崖被消耗后的空地上,基座两侧的两带沙滩看起来像米色线条。

弗拉图勒尔省的海岸线躺在难得的万里晴空下。娜娃托的视野越来越宽阔,不能看见的就只有被四边梯塔挡住的部分了。很快,她就看见了弗拉图勒尔省的大片土地和向南边、东边延伸的宽阔水体,每片浪尖都反射出闪耀的白色阳光。

救生船加速了一阵子,现在正匀速飞行:在每两根横木之间飞行的时间已经一样了。娜娃托曾驾驶她的滑翔机塔科—萨理德号和后来的鲁比—卡登号从空中观察过地面,但却从未到过如此高空。平望出去,她能看见自己飞得高过了远方的云朵,抬头看见的则是汇聚在一起向高空无限延伸的四架梯子。

娜娃托曾用炭笔和白垩绘制过用望远器观察到的行星和卫星图,但绘制这些图往往要花十分之几日的时间来观察视野里移动的天体。她想画下眼前所见的一切,但每过一刻地面就退得更远些,之前看不见的土地又出现在望远镜视野边缘。

江河像血脉纵横在弗拉图勒尔省的土地上,大片的森林和空地也看得见了。那是什么?一片圆圆的褐色小山——小山还在动!原来是一群雷兽!随着高度的抬升,娜娃托觉得有点儿晕乎。虽然云朵反射的耀眼的白光挡住了北部省区,但她也已经能看见整个弗拉图勒尔省了。

一群“翼指”飞过塔边:从颜色上看,是皇宫里养的。她从来没想过它们能飞得如此之高。它们渐渐消失在下方的空中,但她仍能轻易分辨出鸟群朝着东边飞行的三叉形队伍。

如今,连蓝色金宇塔的下半截也已经消失不见了。虽然她认为塔身的宽度并没有改变,但仍觉得自己似乎置身于一个无尽延伸的蓝色钻石中,钻石的上下两端正在逐渐变细,直至汇集到一个看不见的顶点。

太阳已开始朝西边地平线滑落。娜娃托向下看,看见森林的东头有一片浓重的黑影。救生船内部随着梯子上蓝色横木的出现而一明一暗,偶尔还能看见一些横木上的锥形体里喷出的白色烟雾。

娜娃托让目光游移在地平线上——她突然颤抖了一下,地平线竟已不再是一条线,而产生了起伏的弧线。她的心突突直跳。她看见了——真的看见了——自己居住的世界弯曲的半球。她早就知道昆特格利欧卫星是球形的,却从未亲眼见过——只是从船只率先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桅杆、投射在“上帝之脸”上的圆形阴影以及测量不同纬度上影子的角度中了解到这一事实。但真真正正地看见弯曲的圆弧、球状的世界——实在蔚为壮观。

过了一小会儿,她看见了更加壮观的景象。时近黄昏,太阳离地平线还有一段距离,但夜幕已开始降临:天空先变成了熏衣草般的淡紫色,在娜娃托还没注意到之前,就已接近深紫,如今更转成了黑色。在太阳还没落山之前,是什么让天空变黑的呢?是救生船金属材料的特性造成的?不太像。

救生船继续向上飞行,娜娃托静静地思考着。弗拉图勒尔省到铲嘴岛一路起伏的海岸线都已尽收眼底了。她知道小水滴能折射太阳的光芒,将其幻化成七彩斑斓的彩虹,而她一直怀疑紫色的天空就是无数小水滴在空气中散射阳光的结果。但如果高空中没有这样的散射,那就说明空气没有湿度。当然,水的密度大,有落向地面的趋势。她已远在云层之上——或许云层就是水蒸汽在空气中散布的上限。

更晚一点儿的时候,娜娃托看到了一生中最壮丽的日落:闪耀的光点触摸着世界弯曲的线条,遍布整个星球的水体边缘被染成了成百上千千步的紫色海洋。日落因救生船的上升而不断被延长,娜娃托尽情观赏着这难得的美景。

太阳消失后,月亮开始展示它们的光华,群星也开始在空中闪耀。很快,空中便出现了娜娃托从未见过的繁星满天的景象。宽阔的天河中星光闪亮,而不是她所习惯见到的苍白的魅影。要数清天河中的星星,恐怕是穷其一生也无法完成的任务。她想到了阿夫塞,亲爱的阿夫塞,如今他能看见的只有漆黑一片。要是他能见到这无尽的星空,该会有多感动啊!

但娜娃托再次陷入了困惑中。为什么会多出这么多星星呢?她突然想起来了:所有闪亮的星星都是岩石构成的,自身并不能发光。地面上看到的星星像远方的灯火一样闪烁,但在这里却一直闪耀着。满天的繁星让她很难辨别方向;平时能见到的星座早已湮没在无数星光中。但她最终还是发现了明亮的凯文佩尔星,那颗离太阳距离只比“上帝之脸”稍远的行星。她拿出望远镜,靠在尾巴上稳住身体,将凯文佩尔星纳入视野。

真是壮观。凯文佩尔星的环带无比清晰,还能看见星球上空明显的纬度方向的条状云带,比她以前用最大的望远镜观察到的还要清晰百倍。凯文佩尔星自己的卫星——咦,竟然有六颗,比她以前用同样倍数的望远镜观察到的要多两颗。

难道第一天飞向塔顶的旅行就已让她如此接近凯文佩尔星了?胡说。实际上,金字塔的梯井同凯文佩尔星的黄道位置组成的是一个钝角:她从地面观察的距离要比在高空中稍近些。

那为什么天体的光会变得如此明亮呢?

她忽然发觉周围的情形:白天时黑暗的天空、闪亮得几乎刺眼的星光、观察时没有失真的行星。

没有空气。

在这么高的空中没有空气。

没有空气!

她感到自己的胸膛在绷紧,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但这种反应太不理智了:她明明能听见救生船内循环补充的空气发出的嘶嘶声。她相信,至少透明船壳中的某个不透明仪器在保证着船内的新鲜空气量。她试图镇静下来,但一想到只有四周透明的墙将她同,同……空荡荡的一切隔开,还是有些害怕。

但娜娃托还是稳定住了情绪,心定了下来。塔科—萨理德号,鲁比—卡登号,全都是白费力气。滑翔机是不可能帮助人们逃离终将毁灭的星球的,而飞艇实现星际航行任务的希望跟帆船也没什么两样。昆特格利欧人真正需要的是一个全新的途径。

一个全新的途径。

救生船继续抬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