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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孩子们失踪的经过,原来是这样的。

那天下午,基普去了健身舱,盼着与卡洛斯在一块儿运或锻炼。可卡洛斯不在。也许,他开着“贝塔”号接郑博士去了,或是运送人员和器材到发射坑工地去了。基普十分沮丧,只好去了娱乐室。那里,黛和另外几个孩子正在听斯坦伯格夫人讲童话故事。桌上放着豆味小甜饼和豆奶,可基普一点儿也不想吃。期坦伯格夫人又在讲一个自编的有关咪咪的故事,一点意思也没有。黛听得磨皮擦痒的,十分难受。基普一直陪着妹妹,直到故事会结束。

回到卧舱时,妈妈正凝视着一片空白的监视屏发愣。她疲倦地对孩子们笑笑,问他们玩得高兴不高兴。孩子们告诉她说,故事会乏味极了。她听了,一点儿也不在意。然后,一家人到下面餐厅去吃晚饭。

又是一成不变的合成豆制品。要放在平时,里玛总是吃得很香,并和孩子们逗趣,告诉他们一定要学会澄意种食品,因为它们含有身体所需的各种营养成分。可今晚情形不一样,里玛一点胃口也没有,她把盘子推在一边,什么也不吃。基普疑心妈妈心上又有了什么烦恼事儿,可他忍住没问。由于担心妈妈,那天晚上,基普睡得不踏实。半夜,他被一阵哭泣声吵得半睡半醒。

“咪咪?”

迷糊中,基普感觉到,什么东西从隔帘边摸索过去了。是什么呢?要不,是梦?接着,基普又听到黛的隔帘也窸窸窣窣地响了起来,还传来她的梦呓声。

“咪咪?等等我!”

基普从床上翻起来,刚拉开隔帘,看见舱门大开,黛一阵风冲了出去。妈妈的隔帘后传来均匀的鼾声,她正睡得沉。妈妈需要睡眠。基普没有叫醒她,自己追了出去。

电梯周围的环状走廊已经空无一人。基普往电梯冲去,突然想起此时正是深夜,电梯早已停电,忙改道朝步行旋梯跑去。转过电梯,一眼瞥见黛身穿红色紧身衣的背影,在旋梯口处一闪,消失了。

“傻子达比!”基普大喊道,他恼怒妹妹的时候,总足这样叫她,“醒醒!等等我!”

黛哪里肯听,只管往前跑。难道我还追她不上?基普心想,撒腿追赶起来。他沿着旋梯一路往下跑去,跑过了一层又一层船舱。可始终追不上黛。终于,他气喘吁吁地来到主舱明亮的灯光下。在那里,他看到安德森和克鲁兹正站在对面的安检台前。黛与他们在一起。

“黛!”基普远远地叫了起来,“跟我回去,回妈妈那儿去。”

“不。”黛摇摇头,看着安德森,笑着说道,“我们要去找咪咪。”

“她好好儿的,基普。”安德森扭头对基普说道。“我们昨天检修过‘阿尔法’号。现在正要把它开到海滩上去试试车呢。”

基普看了看安德森,有些疑心。这时辰,也太早啦。而且,也没听妈妈说过有什么试车的事儿。不过,也许是因为妈妈太乐,忘了提这事儿。安德森和克鲁兹都是优秀的量子工程专家,还是妈妈信得过的朋友。再说,黛深更半夜溜出舱来,到处梦游。找她的咪咪,也不是头一次了。这样一想,基普放心了许多。他又仔细看了看黛,见她拽着安德森的手,也真是好好儿的。

“可妈妈没有告诉过我们,有试车的事儿,”基普说道,“而且我们又没有穿外套。”

“不碍事的。”安德森笑起来,“我们可以把车里的温度调得高些,再说,一会儿就可以回来了,还赶得上早饭呢。”

值班的里芭·沃什伯恩坐在办公桌后面。他们让她把气密室的门打开。

“怎么这么早哇?”她问道,“还没人起床呢。”

“我们这不起来了?”安德森冲她轻松地笑了笑,“我们得到机长批准,要开‘阿尔法’号出去试车,请开门让我们出去吧。”

“怎么我不知道这事儿?”里芭皱着眉头,看了看电脑终端的显示屏,“两辆车都调归郑使用,要到发射坑工地作业呀。”

“我知道。”安德森点头说道,“我和托尼就在郑的小组。就为这个,才要早些试车呢。”

“真要如此,应该通知保安部门呀。”

“机长事儿多,怕是给忘了。”安德森耸耸肩,说道,“要不,你给机长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吧。”

“他还在睡觉呀。”

“试车很紧急。”安德森又解释道,“可别让‘阿尔法’号拖延了工程进度。”

“那好吧,我给你们开门。”里芭还是有些疑心,但她还是伸手拿出钥匙,并自我安慰道,“我想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基普跟着大家走进气密室旁的衣帽间。里面,挂着许多宇航服,郑为基普裁剪的那件也挂在其间。他看着自己的服装,高兴地点了点头,然后牵住安德森的衣袖。

“我可以带上它吗?”基普请求道,“我的宇航服?”

“为什么不可以?”

安德森似乎不在意,可基普得意极了。要是穿上宇航服,再出去试车,那就成了真正的宇航员,别提有多带劲了。他一把抓下自己的宇航服,模仿郑博士的平日的姿势,往上这么一甩,搭在肩上。

随着一声轻微的声响 一那是金属撞击泡沐塑料发出的声音,气密室慢慢打开了,一个气囊状的舱室出现在面前,像一个巨大的洞穴,大家走了进去。黛一边走,一边紧抓着安德森的指头,基普跟在后面。这里灯光阴暗,气温也比飞船里面低。基普身穿一件破旧的紧身衣,感到有些冷,打了个寒噤。可一想到乘坐登陆车的那股美劲,身上一下孜奕乎起来。

没有告诉母亲,总有些不应该,好在安德森和克鲁兹都是妈妈信得过的人。要是凑巧的话,还能和黛在妈妈醒来之前溜回自己床上去。基普这样想着。他踩着踏梯,进了“阿尔法”号车内,像别人一样,将自己的宇航服挂在车上的气密室里。

呜——砰!一声闷响,踏梯收起,靠在车壁上,气密室的门关上了。基普听着那声音,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仿佛又要跟“彗星”号机长开始一次新的星际冒险行动。安德森让黛跟自己到前部的驾驶室,克鲁兹留在下面检查核发动机及供氧设备。基普没人管,独自上了气泡室。刚站定,车就开出了囊状舱。

安德森驾车,迅速驶下海滩,来到冻结的海面上。哇!这一切,都是真的!游戏里“彗星”号机长的“征服者女王”号登陆车也没有这么棒。基普觉得,登陆车像一艘轮船,又像一匹骆驼,行驶起来,大度气派,高傲昂然,左一转,右一弯,不论巨石挡道,还是坚冰拦路,“阿尔法”号如履平地,游刃有余。

基普所在的气泡室是用一种比玻璃还透明的特殊材料制成的。视觉上,它与外界之间不存在任何遮拦之感。室外,就是黑暗的冰星,比“正义军团”所到的任何一颗,都要古怪而神奇。这个世界,没有云,没有雾,也没有尘埃,一切都是寒冷、洁净而完美的。天空永远是子夜的天空,像个巨大的穹庐,缀满繁星。太阳是黑太阳,一个静止的、圆圆的黑影。这里的一切从未曾变化过,也将永无变化=这行星让基普惊恐和害怕,但这里冰霜的壮丽与宏大,也让他迷恋陶醉。回去后,如果妈妈不是太生气,他要向她描绘,他看到的这个世界是多么美丽。

奇怪,登陆车的热力灯为什么没亮?

基普记得,上次与母亲同车出行,去日断谷辛格博士的遗址发掘点时,热力灯是亮着的。他也知道,在这样的冰霜世界里,热能的重要性,它意味着,登陆车的钢铁和轮胎不会因寒冻碎?裂。事不宜迟,基普立即通过对讲机,向安德森博士报告了热力灯没亮的情况。

“我知道。”安德森不在乎地说道,“也许是接触不良。这正是我们要试车的原因:找出故障,确保车况良好。没关系,不等到温度降到冻坏机器,我们就已经回到飞船了。”

安德森驾车朝正东方向高速前进,前方,就是地半线上那颗永远升不起来的黑太阳。很快,飞船及其附近的海岸峭壁就已远远退去,消失在一片星光里。基普一直在等着登陆车掉头返回,可安德森根本没有掉头的意思。基普急了,又在对讲机里呼叫起来。

“安德森博士,怎么还不返回?如果我们不能在早饭前赶回,妈妈会着急担心的。”

对讲机星回话了,可不是安德森的声音,而是黛的。

“‘傻子威利’,我们不回去。找不到咪咪就不回去。”

“安德森博士!”基普对着对讲机大叫起来,“您居然听她的!她在梦里说胡话,赶快把她弄醒。”

安德森没有回答。对讲机里又传来黛的声音。基普一愣,她怎么这样说话?从未听过她用这样的腔调说话,古怪,生硬,冷淡,完全不是她的声音。

“现在转弯向南。”

“向南?”安德森问道,声音也一下子变得陌生,像黛的一样,“为什么?”

“向东是错误路线。”黛的口气有些迟疑,好像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正确的方向是西方,咪咪在西方的大冰盖上呼叫。不过,现在向南开。”

基普还在等安德森回话,可人家根本不理他:空调器的风扇开始呼呼响起,车内暖和起来。基普突然感到一阵害怕。

“别听她的!”基普大吼起来,声音从喉咙一冲而出,像被什么东西堵了很久似的,“她疯啦!她的玩具已经在10亿年前就留在地球上了……”

基普的话卡住了。原来,他突然感到车开始急速转向,向南方驶去。

冰面依然坦荡无垠,依然反射着淡淡的星光;星空却变了样。低矮的黑太阳转到了车的左面星光依然灿烂,星群构成的图案却变了,像一座瘦的金字塔形,或一个箭头形。

基普向下面冲去:黛的古怪声音又从驾驶室传来。

“再向右转,”地说道,“6度,避开暗礁周围的裂冰。”

暗礁?裂冰?她怎么知道这些东西?

一时间,基普惊呆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他才喘口气,踮着脚尖向驾驶室轻轻走去。只见黛高高坐在全息监视器上,高与安德森齐头。二人的脸像瓷人儿的,没有一点表情;黛看上去好像还在睡觉。

这情形让基普一下子想起了那些黑石子,那些让黛着魔、患梦游症去找咪咪的黑石子。他立即抬头,端详妹妹的脸。还是耶张光洁的娃娃脸,上面什么也没有。母亲说,那些石子让里芭·沃什伯恩锁在保险柜里,伤不到任何人了。可黛的情形还是让他害怕。

“再转,”黛说道,还是那种古怪的声音,“转一点儿。”安德森转动方向盘,“好,好,就锁定这个方向开。”

基普抓住安德森的衣袖使劲地摇。

“安德森博士 ”基普叫起来,声音有些发颤,“请——听我说!”

“基普!”安德森转过头来,愣了一会儿,才惊讶地笑起来,恢复了常态,“我把你给忘了,原来你也在这儿。什么事儿?”

“我妹妹——”

“你妹妹怎么啦?”

“别听她的话!您难道不知道她又犯了病,正在说梦话吗?她以前也是这样的。她居然有这样的愚蠢念头,以为她的玩具熊猫就在这儿,在外面的冰上,迷路了。可那熊猫不可能在这儿。”

说着,他又扭头对黛大嚷起来:“你醒醒,‘傻子达比’!难道不记得,你的傻玩具留在地球上了吗?”

黛一动不动地坐在监视器上,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由她去吧!”安德森耸耸肩,笑道,“管她想什么呢,她可是在给我们引路呀。”

“引什么路?”基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低声惊呼道,“要去哪里?”

“还记得当初我们着陆前绕行星飞行的情形么?”安德森语气轻松地说道,完全恢复了原来的他,“绕最后一圈时,我们在行星大陆冰盖的中央发现一道彩色亮光,好像是对我们的雷达扫描作出的回应。”

“我只是听说过。”

“我和托尼一直想弄明白,那亮光是不是发送给我们的信号。可机长害怕,不让我们深入考察。幸亏有你妹妹,她给了我们一个机会……”

“一个机会?”基普愕然,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什么样的机会?”

“你妹妹与那发送信号的不明物之间,似乎形成了某种心灵沟通。也许,信号发送者想借此与我们建立某种联系。果真如此,我们就想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联系。”

“这么说,我们要到大陆冰盖上去。”

“是的。信号来自大陆冰盖中央的一群巨型建筑。我们的目标就是那里。行程太长,路途艰险。不过,有你妹妹的帮助,我们会成功的。”

“安德森博士……”基普声音有些哑,说不出话来,“安德森博士,那我妈妈呢?她会担心形的。你们应该告诉她呀。”

“可是我们不能。”安德森似乎不太在意,“罗克先生和斯特克机长不允许我们进行此次探险。因此,我们只得秘密离开。”

“我们不是有无线电台可以联系吗?”

安德森没有回答。基普一眼看见了控制台上的麦克风,又问道:“可以让我呼叫飞船吗?”

“对不起,”安德森摇了摇头,说道,“那样会暴驴四:,我们的行动不能受到任何干扰阻拦。”

“求求您了!”基普酌声请求道,“妈妈会急坏的。就让我向她报一声半安吧,如果我们真的平安……”

基普突然停下,不再说什么。,他端详着安德森的脸,发现那张脸依然长满着红胡茬,眼眶深陷发黑,充满了倦意。眼珠却有一种异样的变化,似乎被钉在了某个遥远的目标上,一动不动。

“我们……”基普迟疑地问道,“我们没事儿吧?”

“除了你,这儿所有人都在干他该干的事儿。”安德森狠狠地盯了基普一眼,摇头说道,“我们当初就没打算带你出来,结果还是让你来了。我为此感到抱歉,也对不起你母亲。”他的声音又变得古怪,不再是他自已的,“这真是件不幸的事,但我没办法补救。我们不能送你回去……”

这时,黛又尖着嗓子,唧唧呱呱地发出一连串乱七八糟的声音,像另外一种语言。安德森居然听懂了似的,点了点头,也说了一通上同样奇怪的话,算是回答。那话既不像西班亚语,也不像法语,是一种基普从未听过的语言。

基普的手阅潜域抖,又去扯安德森的衣袖。可安德森根本就不理他,一心开车。他俯身在方向盘上,看着前面的路,小心地绕过一块突起的冰,然后突然加速,登陆车颠簸着,向前飞速驶去。

基普看看黛的脸,又看看安德森的脸,没有发现两栖人的黑石子。

“安迪?”基普又使劲扯着他的衣服,叫道,“安迪,听不见我在叫你吗?”

安德森没有回答,甚至没有感觉到别人在扯他。

“多远?”基普又问道,“走了多远了?”

仍没有回答。安德森完全忘了他的存在,两眼凝视着前方那串箭头状的灿烂星群。黛坐在监视器上,一双朦胧、无神的眼睛只盯着安德森。基晋正看着,黛忽然扭过头,又叽叽咕咕地说了一通古怪话。就在那一刹那间,基普发现,她耳后的头发里藏着一颗发光的黑石子。安德森回头回答黛时,基普在他耳后也发现了一颗同样的黑石子。

基普被这一情景吓得浑身发抖,喘不过气来,不敢再吭声。他只默默地站着,观望着,任凭安德森驾车南去。

冰面上反射着星光,前方的天空悬着那个金黄的箭头,登陆车证朝着它指引的方向前进。

黛塑像般坐着,一动不动,只偶尔发出一些如兽嚎、如鸟啼的古怪声音。

基普久久地站立着,胆颤心惊,连动也不敢动一下。终于,他感到了寒冷,感到了肢体的僵硬麻木,感到了困乏和饥饿。毕竟,他起得太早了。早饭的时间早已过去。肚子空空的,疼。

“安迪?”他鼓起勇气又一次叫道,“安迪,你们怎么啦?”

黛又吱吱地对安德森说起来,安德森用一种咔嗒咔嗒的声音回答她。他们依然没有理他。基普实在没有力气了,肚子又饿,便离开他们,独自到下面面的机械室去。这里的地板呈U形,是圆柱形车厢的底部厢壁。一端是发动机,正工作着,发出轻微的呜呜声;另一端是供氧设备,风扇呼呼地响着。克鲁兹正跪在核发动机旁的控制台前。核发动机内,氦3和氘正在发生聚变反应,释放蒸汽流,推动涡轮机工作。

“托尼?”基普轻声地叫唤着,生怕打扰了他,“托尼?”

克鲁兹没有心答,冀至连动也没动一下。他的眼睛呆呆地定在仪表盘上,和黛一模一样,暗淡,无光,如玻璃,如瓷器。靠近些,基普发现他的右耳后面,也有一颗同样的黑石子。

“克鲁兹博士?”基普提高声音喊道,“你好吗?”

克鲁兹僵硬地跪着,一动不动,像被冻住了一般。

基普又感到一阵惊讶,一阵无奈,只好返回主车厢。他想尿尿,到处找洗手间,结果在主车厢后部一个罩帘子的地方找到一个。然后,再找吃的。第一次乘着陆车出行时,安德森就让基普看过厨柜的位置。他走过去,一把拉开门,门倒下变成一张桌子。旁边有一个水龙头和一个小小的洗碗槽。基普发现厨柜里有一些塑料杯和大豆威化饼干,还有一个从地球带来的红苹果。

基普喝了一杯水,就着苹果吃了一些又干又硬的威化饼干。饼干不太好吃,苹果却是汁多味甜,可口极了。吃了东西,感觉好一些了,他又往下面的机械室去看了看。克鲁兹仍跪在那里,大理石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僵硬的手指伸开,放在控制台上。

驾驶室里,安德森仍站在原地,驾着车,向那个星星构成的金色箭头方向驶去。黛依然坐在监视器上。在一旁观看着。她脸上带着一丝奇怪的笑意,像个蓝眼洋娃娃一样呆呆地坐着。基普又对他们大叫了一声,可他们仍然没有丝毫反应。他只好又到气泡室。这时,他突然发现周围的冰面上出现一圈红光,原来,热力灯打开了。登陆车离飞船一定很远了,船上的人发现不了他们了,基普想,否则,安德森是不会开热力灯的。

那圈红光之外,什么也看不见。基普在旁边的观测台上找到一个双筒望远镜,拿起来往外看了看,依然什么也没看见。看起来,他们的车正往天边的金色箭头驶去。可事实上,前方的冰面上,什么目标也没有。无论从哪一个方向看出去,都一样是泛着淡淡星光的冰面,光滑,平坦,微微泛白,直到远方冰面与星空相接处。

黑太阳永不升起,永不落下。基普将望远镜聚焦在黑太阳表面上。它像一个破裂的黑盘子,又像一张愤怒的脸。上面纵横交错地分布着几条黄色的细纹线,像人脸上的皱纹。安德森曾告诉他,那些裂缝,是黑太阳内部尚未冷却的炽热岩浆透过表面硬壳发出的光。其中有一个点异常红亮,像一只愤怒的眼睛,正盯着他。

基普不喜欢黑太阳上那些黄色的裂纹,也不喜欢那只愤怒的眼睛,把望远镜放回台上。当他再次抬头时,天边的金黄箭头已经偏到了右方,不一会儿,又慢慢偏回来,重新挂在了正前方的上空。基普心想,安德森刚才一定在绕避障碍物。那障碍物一定很大,大得一眼都看不过来。

一路行车,没有其它意外发生。基普困极了,想睡觉,但他不敢睡,担心还会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他什么事也不干,一心想着他的电子游戏板。“彗星”号机长与他的队员们,在许多行星上有过无数惊心动魄的冒险经历,然而没有一次有他赶上的这一次这么糟。基普独自点点头,与瞌睡抗争着。突然,他又听到黛叽叽呱呱地说起古怪话来,安德森的回答则像一只受伤野兽的尖叫。接着,黛又说出几句基普能听懂的话。

“向右转,18度。”

前方的金色箭头果然开始向左方慢慢滑过去。

黛又说话了:“好!好!就锁定在这个方向上。”

安德森说了句什么,基普听不懂,但一定是一句问话。

“再行车21公里,”黛说道,“我们就可以到达古渡口处的群岛,然后向正西方向行车5600公里,即可抵达大陆冰盖。”

她怎么知道“群岛”、“大陆”和“冰盖”这样的词语?我么知道某地间的距离?基普感到既神奇,又害怕。时钟报时的声音敲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人在意。基普想,若按飞船时间计算。现在该是晚上了。基普又感到了饥饿与口渴。一想到黛,他不觉心疼起来。她早饭、午饭没吃,午觉没睡,现在一定又饿又困了。就在这时,基普又听到她对安德森说起古怪话来,不像人声,倒像鸟语。

登陆车继续前进,金色箭头已经偏向左方。基普在观测台边坐得久了,身体都僵直了。他站起来,继续观察。终于,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一物。慢慢地,星空衬托出一个巨大的方形黑影。

安德森驾车朝那巨型黑影驶去,爬上一条宽敞的坡道,来到黑影前面。基普这才看清,那是一座巨大的方形黑石建筑。在登陆车灯光的照射下,可以看见黑色的墙壁上雕刻着许多巨大的怪物。辛格等人就是在企图攀援那些墙壁时被杀害的。

登陆车的速度慢了下来。基普听到黛轻轻的吱吱声和安德森嘶哑的嘎嘎声。他疑心黑石子的魔力会以同样的方式杀害安德森和克鲁兹,也许,连自己的小妹妹也会被杀?基普攥紧了拳头。可他没有武器,没有法子保卫自己的妹妹。

一阵恐惧袭来,基普感到背心都冷透了,这才想起了自己。他没有黑石子,他会是安全的吗?他们会全部死去,只留下他孤零零一人么?他能自己开车回去,把消息带回去给妈妈么?路途那么遥远。可是,尽管充满了危险,尽管他害怕,至少也应该试一试……

黛像饿狗一样叫了一声:安德森咕哝了一句,然后驾车向建筑物后面绕过去。车速很慢。基普的目光沿高高的黑墙根一路扫过上,搜寻着辛格等人的尸体,并极力揣测自己这一行人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在攀援墙壁时,死在这里。

他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墙太长,灯光照不到尽头,基普没有发现尸体。再看看,终于在较远处发现了三条毯子。但毯子平平地铺在霜面上,显然,下面什么东西也没有。

“安迪?”基普吓得浑身发抖,在对讲机里大呼起来,“尸体怎么不见了?辛格的,还有克拉索夫和藤原的?”

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涡轮机的呜呜声大起来,登陆车开过建筑物前的平台,向另一条坡道冲下去,下面是又一个封冻的大洋。

基普还在发抖,想着那几具神秘失踪的尸体。但心里到底还是轻松了许多,毕竟,至少到现在为止,黑石子并没有杀害他们。

“向西。”黛又叫起来,很慢,梦呓一般,但说的毕竟是基普听得懂的人话,“方向,天鱼座。”

安德森咕哝了一句什么,基普听不懂,反正又是一句问话。

“右转18度,”黛答道。“朝向那个星座。”

登陆车开始转向,最后朝向了一片蓝白色的星群。那星座的图案像一顶礼帽。车越过海滩时,遇到几块破冰,摇晃颠簸了几下,来到平坦的大洋冰面上。

安德森把车开得更快了,目标是5600公里外的大陆冰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