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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上)

范跟在特鲁德·西利潘的身后,走上哈默菲斯特中塔,向顶楼走去。他和易莫金人厮混了多少兆秒,从很大程度上说,为的就是这一刻:找个借口深人聚能体系,看看这个体系的内部运作—外人看到的只是聚能体系得出的成果。他本来早就有机会上这儿来。说实话,西利潘不止一次提出带他上来瞧瞧。一块儿值过几班之后,他早已和易莫金人打成了一片。范总是对聚能发表一些不着边际的评论,还拿出数额相当大的兑换券跟西利潘和乔新打赌。这样一来,他们少不得要让他开开眼界。但在此之前,时机还不成熟,范的伪装还不够完善。别自己糊弄自己了,把定位器的事儿捅给托马斯·劳以后,‘你的处境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危险。

“好了,你总算可以看到内幕了,老范。看完之后,你的不少怪论可就得拉倒了。”西利潘笑得合不拢嘴,他显然同样一直期待着这一刻。

他们向上飘去,飘过一排排纵横交错、不断分枝的狭窄雨道。这地方又挤又乱,活像个大杂院。

范赶上一步,与滑行的西利潘肩并肩。“有什么稀奇的?你们易莫金人不就是把人变成了自动装置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聚能者,一秒钟内也算不了几次加减乘除。真正的机器比他们快几万亿倍。有了聚能者,你们就能吃吃喝喝,指使他们干这干那,好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其实呀,这是从人类能读会写以来发明的最慢、最烂的自动装置。”

“得了,得了。这话你说了好几年了。可你照样错到了姥姥家。”他伸出脚,鞋尖钩住一个驻足点,“进了协同工作大厅,你声音小点,懂吗?”他们面前是一扇真正的门,跟下面那些只能供人爬进爬出的小舱门不一样。西利潘一扬手,门开了,两人飘了进去。范的第一印象是里面竟然挤了这么多人,一股浓重的人体气味扑面而来。

“臭烘烘的,对吗?但个个身体健康—有我盯着呢。”西利潘的语气里透着搞技术的人特有的职业自豪感。

一排又一排微重力座椅,密密麻麻塞在一个蜂窝状开放式框架中,框架是立体式的,充斥在房间中,重力稍大的地方绝不可能存在这种形式的空间结构。大多数座椅上都有人,有男有女,年龄各异,穿着灰罩袍。多数人用的是未经改造的青河原装头戴式系统。这里面的情景出乎范的意料。“我还以为他们都是单独隔离起来的呢。”住在极小的房间里。伊泽尔·文尼在酒吧里不止一次近乎声泪俱下地描述过那种小房间。

“有些人要隔离,看他们从事哪方面的工作而定。”他指指房间里的两个医院杂役打扮的看护,“这么搞便宜得多。只消两个人,应付递送便壶的事儿尽够了,一般斗殴也处理得下来。”

“斗殴?”

“专业领域里的意见不统一。”西利潘嘿嘿乐了,“应该说心情焦躁才对。只要不破坏蚀脑菌的平衡,没什么关系。”

两人取一条对角线,在密集的框架中向斜上方飘行。有些头戴式系统闪烁间变成了透明状态,范能看见聚能者的眼睛。眼球在移动,但好像没人注意到他和西利潘。他们眼中所见的是头戴式系统呈现的另一个现实。房间里一片嘟嘟浓哦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聚能者的声音合在一起,汇成一片低低的嗡嗡声。说话的人相当多,短促地蹦出几个字词,是尼瑟语,但范一点儿也听不懂。这些不知其意的声音汇合在一起,仿佛是合奏催眠曲。

聚能者们无休无止地敲击着协同工作键盘。西利潘自豪地指点着他们的手,“看,患关节损伤的还不到五分之一。我们损失不起人。人力资源本来就严重不足,雷诺特又无法百分之百控制住蚀脑菌。但将近一年来,几乎没有出现单纯因为医疗不当造成的死亡事件—按说这种事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只有一个聚能者,才做过卫生检查,也不知怎么搞的,竟然来了个结肠穿孔。按他搞的专业,他有个独立隔间。表现突然大失水准,但我们没发现出状况了,直到臭气熏天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就是说,那个奴隶劳工从里到外一步步坏死,但他的头脑被迫专注于他的项目,无法诉说身体感受到的痛苦,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别人也就没有注意到。特鲁德·西利潘在意的只是整体水平。

他们飘到最顶端,回头俯瞰塞满框架不断低语的聚能者。“有一个方面你说对了,战斗员特林尼先生。如果这些人做的只是简单算术,或者排列资料,这个体系就是彻头彻尾的大笑话。那种工作,小小一个指环上的最小的处理器都比任何人快几十亿倍。我们的聚能者干的完全不是那种活儿。听见他们的交谈吗?”

“听见了,可那些话根本没有意义呀。”

“这是他们之间的行话。只要把一批聚能者合成一组,他们很快就会发展出一套自己的行话。最重要的是,他们不是底层运算机器的替代品。他们在使用我们的电脑资源。你懂吗,对我们易莫金人来说,·聚能者是软件之上的另一个系统层面。他们会发挥出人类的智力,同时能像机器一样持久、耐心地处理问题。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非聚能专家才至关重要,尤其是干我这一行的。如果没有正常专家,聚能体系就没用了。聚能者必须由正常人引导,只有正常人才能协调平衡硬件、软件和聚能之间的关系。只要这三者的关系处理得当,结合在一起,那可真是威力无穷啊。你们青河人永远不可能具备这种力量。”

不用他说,范早就明白了这一点,只不过故作愚顽,一口否认,诱使特鲁德·西利潘这样的易莫金人进一步详加解释,透露更多细节。“嗯,这一组现在在干什么?”

“咱们瞧瞧。”他示意范戴上他的头戴式系统,“啊,看见了吗?我们把他们又分成了三组,最上面这三个处理的是不需要什么智力的问题,这种聚能者很容易重新定向,重新分配工作。用来处理日常工作顺手极了,比如把查询转交给适当的部门之类杂事。中间这三个是编程的。你这个战斗程序规划员应该对这个最感兴趣。”他弹出几份关联图表,全是不明其意的吃语,代码数量巨大,却看不出什么递进关系,代码之间好像没有任何联系,“这是经过重写的青河武器寻的代码。”

“都是什么玩意儿。这么乱,叫我怎么维护?”

“说得对,你不可能维护它。但我们的编程主任却有这个本事,比如丽塔·廖,前提条件是她手下有一批聚能程序员。这会儿她正让那些人调整、优化这些代码呢。他们能做的,普通人其实也能做到,只是不能像他们一样无休无止地高度集中注意力。在适当的软件开发工具的帮助下,聚能者搞出来的代码只有你们过去代码的一半,配合相同的硬件,其运行速度是过去的五倍。他们还从你们的代码中找出了几百个错误。”

有一会儿工夫,范什么话都没说,只浏览着那批错综复杂的关联图表。武器相关程序是范浸淫多年的领域。错误肯定是有的,任何大型系统都少不了错误,但武器相关程序是数千年反复锤炼的精品啊,多少代人不断努力,优化它,为它除错……他清空自己的系统显示,望着下面一排排一列列奴隶劳工。付出的代价是多么可怕……但得到的成果却是多么奇妙。

西利潘乐开了花。“你瞒不了我,特林尼。我看得出来,你服气了。”

“嗯,这个嘛,真要管用的话,我就服气。对了,那第三组在干什么?

西利潘已经朝门口飘去,“哦,他们呀。”他满不在乎地朝右手边的聚能者摆摆手,“是雷诺特搞的项目。我们正在清理你们舰队程序的主体,看有没有后门什么的。”

每一个稍稍有点多疑的系统管理者都会干这种蠢事,到头来总是一场空。可见识过聚能者的能耐后……范突然觉得不踏实起来。他们需要多久才能发现我许久以前埋设的后门?我还剩下多长时间?

两人离开协同工作大厅,沿路返回,在中塔里向下滑行。“现在你懂了吧,范。你,还有其他所有青河人,从生到死都有一个误区,相当于蒙上了眼睛。你们简单地认定有些事是办不到的。你们的书里净是这种陈辞滥调:‘垃圾输人只能得到垃圾输出’,‘自动化系统的缺陷就是它只能严格按你的要求办,不可能超越你的要求’,‘自动化系统永远不可能具备真正的创造性’……几千年了,人类一直抱着这种老观点不放。但我们易莫金人已经证明,这一套是错误的!有了聚能者,我大可以模糊输人,得到的却是正确的解答。我可以用自然语言提出查询,聚能者给我的答案既具备机器的精确,又有人类的智力!

他们的下滑速度飞快,每秒好几米。这会儿上行的人不多。两人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塔底的亮光了。范说:“好吧,就算这样,聚能者还是谈不上有多大创造性。”这是特鲁德最喜欢发表高见的话题之一。“只能这么说,范,创造性的表现形式多种多样,你不可能指望他们发挥出一切形式的创造性。我刚才说过,聚能者离不开丽塔和我这种管理人员,还有我们之上的统领阶层。再说说那些真正具有高超创造性的人吧,比如你们历史书上记载的艺术家。按通常的标准,那些人大多是自私自利的混帐东西,一门心思盯着一个领域,在这个领域里绞尽脑汁,其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一个有理智的正常人不可能抛开朋友家庭,抛开一切,只顾自己的那点事。当然,那批艺术家付出了这种代价,最后也许能创造出别人完全想像不到的成果。你明白吗,从这个角度看,人类社会其实早就有聚能这种事了,是我们人类文明的一个组成部分。聚能是一种牺牲,我们易莫金人只不过让这种牺牲系统化了,让全社会都可以从中获益。”

西利潘伸出双手,在两边墙壁上轻轻一撑,放慢下滑速度。范也随即减速。

“你跟安妮·雷诺特约好什么时候见面?”

“一千秒后。”

“时间不多了,我就长话短说吧。不能让老板等得不耐烦呀。”他呵呵笑了。西利潘似乎特别瞧不起安妮·雷诺特,好像觉得那个女人没什么真本事似的。真要那样就好了,范的许多事会容易得多……

两人穿过一扇压力门,里面大概是个医疗舱。有几具冷冻箱,像临时性治疗器具。各种设备后面还有一扇门,上面贴着统领封条。特鲁德紧张地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

“这里就是中枢,范,聚能体系真正的魔力所在。”他拉着范穿过房间,远远避开那扇一半隐藏在角落里的门。一个技术员正在一具毫无生气的聚能者身体上埋头工作,把他的头放进占据房间显要位置的一台球状设备中。房间里有好几台这种设备,估计是诊断成像仪。易莫金设备本来就笨重,这几台的样子更不敢恭维。

“基本原理你都明白,对吗,范?”

“当然。”吉米事件之后的第一班,他们便向他详细解说过蚀脑菌的原理。“你们弄了一批特别的病毒,蚀脑菌,把我们全部感染了。”

“对,对,但那次是打仗,军事行动。一般情况下,蚀脑菌并不穿透大脑中的血屏。但只要它透进去了……你知道神经胶原细胞吗?大脑中这种细胞的数量比神经细胞还多。蚀脑菌就是以这种细胞为培养基,把它们几乎全部感染了。经过四夭左右—”

“—你就有了一个聚能者?”

“不,没那么简单。只能算制造聚能者的原材料。你们青河人有许多便到此为止—没有被聚能,完全健康,只不过大脑永久J性地被蚀脑菌感染了。在这种情况下,每一个神经细胞旁边都有被感染的胶原细胞。每一个受感染的细胞都可以分泌出好几种神经刺激素,影响神经细胞。就说这个家伙吧—”他朝那个正在处理昏睡聚能者的技术员道,“比尔,这个是怎么回事?”

比尔·弗恩耸耸肩,“一直在反抗聚能,艾尔只好让他昏过去。不可能是蚀脑菌失控。但雷诺特要求重调他的五项基本参数,按序列……”

两个人讨论起来,满口术语。范瞅了瞅那个聚能者,小心地装出没多大兴趣的样子。埃吉尔·曼里。星际旅行开始前,埃吉尔是战斗员中最糊涂的一个。但现在……现在他也许成了一名优秀的分析员,从前的他绝无可能达到这种水平。

特鲁德冲弗恩点点头,“嗯,我看不出调整基本五项有什么好处。不过人家是老板,她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你说对吧?”他对弗恩笑道,“哎,这个让我来,行吗?想让范瞧瞧。”

“行啊,签字就行。”弗恩让开了,看来他对这项工作没多大兴趣。西利潘飘到灰色的球状设备旁坐下。范注意到这台设备有许多独立动力线缆,每根约一厘米宽。

“是成像仪吗?样子真落伍。”

“哈,才不呢。来,帮我一把,把那家伙的脑袋放稳当,别让他碰着侧边……”警铃大作,“你竟然还戴着指环。看在老天份上,快摘下来,交给比尔保管。要站错了地方的话,这玩意儿的磁场非把你那根手指头扯下来不可。”

虽然是低重力环境,但摆弄昏睡状态的埃吉尔仍旧不容易。设备不够大,只能勉强把他塞进去,庞杂体上的重力又太小,“患者”的脑袋晃来晃去,好不容易才在设备的一个洞口放稳当。

特鲁德退后一点,欣赏着自己的成果,笑道:“妥了。范,老朋友,马上就让你开开眼界,看个究竟。”他发出几条指令,一幅医学诊断图立即浮现在空中,估计是埃吉尔脑袋内部的图像。一般的解剖图范也能看个大致明白,却从来没见过这种图像,“你问这是不是成像仪。算是吧,标准的磁核共振成像,老早以前就有了。原始了点,但有这个就足够了。我们所谓的基本五项调协在这儿。”一个指针标示出大脑表面一段复杂的曲面。

“蚀脑菌远远不止是神经病学里的某种疑难杂症,请看它真正的妙处所在。”三维立体图像上出现了一大批小小的光点。各种颜色都有,主要是粉红色。成团成串,许多光点的闪烁明显与另一部分光点互相呼应,“你看到的是受了感染的神经胶原细胞。另外一些胶原细胞也受过感染,但那些跟聚能没关系。有关系的都在这)L标示出来了。”

“那些颜色代表什么?”

“它们分泌出不同的神经刺激素,所以标成不同颜色……看我是怎么做的……”又是几道指令,范头一次看到了这台聚能球体的使用手册,“……我要改变这条线附近的蚀脑菌释放的神经刺激素,同时改变其分泌刺激素的强度。”他的一个小小的指示箭头沿着一道加亮标明的线来回移动。特鲁德对范笑道,“所以说,聚能球体不只是一台成像仪。你看,蚀脑菌含有特定的顺磁体、抗磁体蛋白,这些蛋白质可以感受磁场的变化,进而促使蚀脑菌分泌出某种特定的神经刺激素。你们青河人和其他人全都把磁核成像当成一种被动的观测工具,我们易莫金人却能用同样的工具去主动改变我们的蚀脑菌。”他敲击着键盘,范听到吱吱一声轻响,超导线缆张开了。埃吉尔抽搐了几下。特鲁德伸手按住他,“该死的,这么动来动去,我没法达到毫米级清晰度。”

“我没看到大脑图像上有什么变化。”

“当然看不到,除非我把聚能球体从主动模式改到被动观测模式。不可能一边修改,一边观测。”他停下来,对照一步步说明的操作手册逐项检查,“差不多了·,·…成了!好,咱们来瞧瞧变化。”图像刷新。现在的光点大都变成了蓝色,闪动得很厉害,“几秒钟后才能渗进去。”特鲁德两眼不离图像,嘴里继续道,“瞧见没,范,我干这个很在行。按照你们的文化,我这份工作不知该算什么。有点像程序员,却不写代码;有点像个神经病理学家,但却不只是搞搞理论,我能拿出实实在在的成果来。我觉得我最像你们的硬件技术员,全靠我,硬件才能运转。当然,最后出名得好处的都是上头各个层面的人,轮不到我们搞底层技术的。”

特鲁德皱起眉头,“……嗯,不对呀?哎哟。”他转头望着在房间另一边工作的技术员,“比尔,这家伙的生物碱比率还是偏低。”

“没忘记关闭磁场吧?”

“当然没忘。基本五项这会儿应该调好了。”

比尔人没过来,但显然也在自己的头戴式里调出了患者的脑部模型。那条线上仍然是一串杂乱的蓝光,跳动不已。特鲁德道:“只有一点收尾工作没做好,我一时想不明白是什么问题。你能接过去吗?”他一抬大拇指,朝范晃了晃,意思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比尔怀疑地说:“你签了字了?”

“签了签了。替我做完就行。”

“好吧。”

“多谢。”西利潘示意范从磁核成像仪旁退后。大脑图像消失了,“都是那个雷诺特干的好事。她交办的活儿是最难弄的,完全不能按照规矩来。你要是严格照章操作,不仅办不好,还会搞出一大堆麻烦。”

范跟着他来到门口,走下一条在钻石一号凿出来的雨道。墙壁上是镶嵌图案。许久以前的那次“欢迎宴会”上,范就觉得这种万分精细的图案真是不可思议。并非所有聚能者都是从事高级研究的技术专家,比如这里的十几个奴隶画家。这些人分成几个小组,趴在墙面上,戴着放大镜,手里的工具只有针尖大小。范几班以前来过这儿,当时这幅图还只有个大概轮廓,一座山,好像有支军队,正朝着一个模模糊糊看不出名堂的目的地前进。其实就连这些都是瞎猜的,因为好歹还有个画名:征服弗伦克怪兽。而现在,图案已经接近完成。画的是一批英勇战士,甲宵堂皇,鲜明耀眼。他们的对手是一头怪物。怪物塑造得没什么出奇的地方,不过是尖牙利爪,能把人撕得粉碎的老套把戏。易莫金人把征服弗伦克的事吹上了天,可他们的怪物对手是不是真那么吓人,范心里是很怀疑的。他放慢脚步,西利潘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完全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真的欣赏这些作品。

“雕刻工每兆秒只能完成五十厘米。但看到这些历史题材的艺术品,真是让人热血沸腾呀。”

热血沸腾?“雷诺特想让这儿更漂亮些?”范随口问道。“哼,雷诺特才不管呢。这是布鲁厄尔统领的命令—提出建议的人是我。”

“但这儿不是雷诺特管吗?我还以为统领在自己的地盘里至高无上,不会允许其他统领干涉呢。”以前的各个班次中,范很少接触雷诺特,只在劳参加的管理会议上见过她当众让布鲁厄尔下不来台。

特鲁德好几秒钟没说话,脸皱了起来,露出满脸笑意,一副蠢相。在本尼酒吧喝酒时他多次见过对方这种表情。但这一次,笑意突然间化为放声大笑。“统领?安妮·雷诺特?老范呀老范,瞧你见识聚能威力的模样已经够让我开心的了,可现在—哎哟,真是笑死我了。”他继续向前滑行,一路笑个不住,直到发现范的满面慑怒,“对不起,范。你们买卖人很多方面非常机灵,可一说到文化根子上,你们简直跟孩子似的……反正上头连聚能中心都同意让你参观,估计再跟你说点别的也没关系。不,安妮·雷诺特不是统领。当然,她过去很可能是个大人物。但现在,雷诺特只不过是个聚能者而已。”

范脸上的怒气化为一脸惊愕……确实是他的真实感受。“可……她管那么多事呀。不是还能给你下命令吗?”

西利潘耸耸肩,笑容变得有点酸溜溜的。“是啊,她给我下命令。这种事很少见,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我倒宁愿布鲁厄尔统领或是卡尔·奥莫干活,只不过他们的活儿太……烫手了。”声音变得紧张兮兮的,低了下去。

范接过话头,“我想我明白了。”他撒谎道,“如果某个专业技术人员被聚能了,他就被钉死在他的专业上。以前的专业是艺术,就成了个只懂镶嵌画的雕刻工;以前是物理学家,就成了亨特·温那样的。如果聚能前是搞管理的,唔,这个,就会变成一个了不得的管理大师。”特鲁德摇摇头,“没那么简单。告诉你,技术专家很容易接受聚能。即使是你们青河人,我们的成功率都达到了百分之七十。但跟人有关的技能,比如咨询、政治、人事管理,一般来说根本没办法聚能。你现在已经见过不少聚能者了,这些人有个共同点:完全直来直去。要让他们推测正常人脑子里那些弯弯绕的念头,连一块石头也比他们强。就连翻译这种工作都很难聚能,我们真是撞上了大运,才成功地弄出了那么多聚能译员。以前从来没有同时使用过这么多译员。

“不,像安妮·雷诺特那样的人是非常、非常罕见的。小道消息说,她原来是瑟维勒派系里的高阶层统领。那一派的大多数人不是被杀,就是被洗脑了。但据说她把劳那一派彻底惹火了。他们纯粹为了开心取乐才把她聚能了。估计原来打算拿她当性奴隶。结果却出乎所有人意料。我猜,她本来就是个偏执狂,没什么其他爱好,所以才会发生这种百年难遇的事儿:她的管理才能居然挺过了聚能,保存下来了,连某些人际关系方面的技能都留下了。”

雨道快到头了。范已经看到了另一端没有装饰的舱门反射的亮光。特鲁德停住脚步,转身面对范。“她是个怪物,但也是劳统领最宝贵的财产。可以这么说,有了她,他的手长了一倍……”他做了个鬼脸,“但跟你说句老实话,就算这样,听她的吩咐还是让人不好受。就我看,我觉得统领高估了她的价值。她是个了不起的怪物,但又怎样?只要狗能写诗,大家就觉得它了不起,哪怕它写的是狗屁不通的打油诗。”

“看来你一点儿也不在乎她知不知道你的想法。”

听了这话,特鲁德再一次露出了笑容。“当然不在乎。这也算是替她干活的一点好处吧。只要是跟我的工作有直接关系的事,你简直别想骗1她的眼睛。但只要跟工作无关—她跟其他聚能者没什么两样。嘿,我还跟她耍过一点儿小把戏—”他突然住嘴了,“算了,不说这个了。只管把劳统领吩咐你告诉她的事告诉她,就行了,不会有什么事。”他挤挤眼睛,沿路返回,跟雷诺特的办公室正好相反。“好好瞧瞧她,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如果范早一点得知安妮·雷诺特的情况,也许他会把定位器的事推迟一段时间。但现在,坐在雷诺特的办公室里,范没多少选择余地。不过,能主动出击的感觉也挺好。自从吉米死后,范的一举一动无不经过深思熟虑—真太他妈小心了。

一开始,这女人根本没注意到范。范没等邀请,径直在她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四周打量着这个房间。跟劳的办公室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四壁是光秃秃的金刚石,毫无装饰。没有图画,甚至没有易莫金人当作艺术品的那种讨厌玩意儿。除网络设备之外,雷诺特的办公桌上只有几个没盛东西的储物盒。

雷诺特自己呢,范专注地观察着她的面部表情,以前他从来不敢这样做。他和雷诺特交往的时间一共有大约二十千秒,都是开会,雷诺特远远坐在会议桌另一端。这女人的穿着打扮一直很简单,除一条掖进衬衣里的项链之外,全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再加上红发、苍白的肤色,看上去简直像里茨尔·布鲁厄尔的亲姐妹。这些体貌特征在人类活动空间的这一区很少见到,有也是身体畸变的结果。安妮看上去大约三十来岁,如果医疗手段较好,也可能是两三百岁。如果欣赏者本人头脑不大健全、有点变态的话,他或许会觉得安妮很可爱,长得挺好。这么说,你过去也是统领阶层的一员。

雷诺特视线一动,凌厉的眼光射向特林尼。“你是来汇报那批定位器的技术细节的,说吧。”

范点点头。感觉有点奇怪:她的目光避开了他的眼睛,只盯着他的嘴唇、喉咙,偶尔才与他的视线相对。目光中没有感情,没有交流,但范只觉得心里发冷,觉得她仿佛看穿了自己的所有花招。

“说说它们的标准感应中枢。”

他叽哩咕噜说了几句,然后说自己其实不了解具体细节。

雷诺特好像并不生气,提问的语气和刚才相比毫无变化,平静、镇定、稍带轻蔑。“光凭这些情况无法开展工作,我需要技术手册。”

“当然,我来这儿就是想告诉你这个。定位器芯片上储存了全套技术手册,加了密,埋设在底层,一般技术人员没有进入权限。”

又一次长长的瞪视。和上一次一样,避免和他四目相对。“我们看过,没发现手册。”

最危险的部分来了。说出下面的情况以后,劳和布鲁厄尔肯定会再一次认真审视他,极力揣测隐藏在小丑外表之下的范·特林尼到底是什么人—而这是他所能想像的最好的结果。至于另外的可能……如果他们意识到他所汇报的是最高级别战斗员都不可能知晓的青河底层绝密,他就有大麻烦了。范一指雷诺特桌上的头戴式系统,“戴上就知道了。”

雷诺特对他的无礼态度毫不在意,戴上系统,接受双人交感图像。范开始了。“密码是什么来着?好久以前的事了,不知—”单凭他的身体信号就能打开完整版本的技术手册,但他没这么做,而是多次输入错误的密码,每一次报错都装出焦躁不安、大发脾气的样子。任何普通人,哪怕是托马斯·劳,都会等得不耐烦,或是被范的笨拙逗得放声大笑。

雷诺特什么都没说,静静地坐等。等了一会儿,她蓦地开口,道:“我没这份耐心。请不要假装无能了。”

她看透了我。自从他来到特莱兰,从来没有一个人识破他的伪装。范本来希望自己还能有点缓冲时间,他们开始启用新的定位器后,他还有时间替自己重新发明一套伪装。真该死。但就在这时,他想起了西利潘的话。安妮看透了他的某些小把戏,但极有可能只得出一个结论:特林尼不太情愿向她透露这个秘密。

“对不起。”范嘟嚷一句,输入正确的密码。

舰队数据库芯片文件部分传回一个简简单单的认可信号,两人之间出现了银色的图像符号:暗藏的目录、元器件说明。

“有这些尽够了。”雷诺特道。她动了动控制器,办公室骤然间无影无踪。两人置身于一排排文件之中,面对定位器资料。

“跟你说的一样。温度、亮度、声频……功能很多。比你在会议上说的精巧得多。”

“我说过这东西很好用,剩下的只不过是细节而已。”

雷诺特迅速审查各项功能,语气几乎有点兴奋了。这些定位器比易莫金人的相应产品高明得太多了。“不带任何附加元器件的定位器,感应功能很强大,可以独立使用。”但她看到的只是范想让她看到的部分,远远不是这种元件的全部功能。

“高频度使用的话,还是需要附带动力。”

“没关系。其实附带动力更好,我们可以先限制其使用范围,直到把它研究透彻以后再说。”

她关掉图像,两人重又置身于她四壁闪着冷光的办公室。范感到自己后背开始冒汗。

现在她连看都不看他了。“目录表明,除了埋设在舰队硬件里的以外,这种定位器还有几百万个。”

“对,没有激活,打包存放着,加在一起只有几公升。”

雷诺特平静地指出:“你们没有把这些器材利用起来,加强安全,真是愚蠢。”

范厉声道:“我们当战斗员的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处,在军事行动中……”

这些细节不在雷诺特的关注范围中。她挥手打断他的话,“看来,这批器材数量足够我们用了。”

劳统领手下这位漂亮亲信的目光再一次落到范脸上,一瞬间,目光逼视着他的眼睛。

“你很有可能开创了一个舰队操控的新纪元,战斗员。”

范迎着那双冰冷清例的蓝色眸子,点了点头。他希望对方意识不到她的话是多么正确。就在这时,范明白了:眼前这个女人在他的所有计划中占据着至关重要的地位。安妮·雷诺特管理着几乎全部聚能者;安妮·雷诺特负责安排、落实托马斯·劳的指挥控制命令;安妮·雷诺特了解易莫金人的所有核心机密,而了解这些机密正是成功发动叛乱必不可少的先决条件;最后,安妮·雷诺特是个聚能者,也许她已经隐约猜出了他的意图,也许她可以成为摧毁劳和布鲁厄尔的关键。

临时性营帐里永远不可能彻底安静下来。青河贸易者营帐的直径只有一百来米,人们在帐壁弹来弹去,造成很大的震动,营帐织料不可能百分之百吸收这种震动。还有热气压,不时发出叭的一声脆响。但现在,大多数人睡得正香的时候,范·纽文的小舱室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安静了。他假装打吨儿,在空中飘荡着。用不了多久,他的秘密生活就要变得繁忙起来了。易莫金人还不明白,他们已经落进了一个深不见底、连绝大多数青河舰队司令都不知道的陷阱。这是范·纽文许久以前布下的两三种陷阱之一。知道底细的最初只有苏娜和寥寥可数的其他几个人,即使是布里斯戈大裂隙事件之后,有关秘密也没有在青河数据库里公开。对于这一点,范一直惊叹不已:苏娜做事的手段真是巧妙啊。

雷诺特和布鲁厄尔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培训人员掌握这批新型定位器?定位器的库存数量很大,足以满足稳定Li站点的需要,足以监控一切活动空间。第三顿饭的时候,通信部门的人提到在营帐主干线路上出现了一批尖峰信号,一秒十次,是一种微波脉冲,信号范围覆盖了全部营帐。这正是供定位器使用的无线动力。就寝时间刚开始时,他便发现通风口里飘出了第一批粉尘。布鲁厄尔和雷诺特这会儿肯定在调校新系统,这个系统的声音和图像信号质量准会让布鲁厄尔和劳心满意足,大喜过望。运气好的话,他们最终会把笨重落后的易莫金监控器材全部撤下来。即使运气没好到那一步……唔,再过几兆秒,他就可以调看、更改发送给他们的报告了。

一点东西碰上他的面颊,比灰尘大不了多少。他的手轻轻一动,仿佛抹了抹脸,将那一点轻尘按进眼皮下。又过了一会儿,他将第二点轻尘深深按进自己的右耳。易莫金人大动干戈更改他们信不过的青河输人一输出器材,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定位器确实具有范告诉托马斯·劳的诸般功能。在人类历史上,定位器的功能始终没有多大变化,即在一定空间范围内互相确定对方的位置。原理也十分简单,算算信号从发送到接收的时间即可。青河的型号比大多数定位器更小,短距离内可以使用无线动力源,还附带了一批传感器。这东西用作监控器材最方便不过,劳统领看中的正是这个方面。从原理上说,组合起来的定位器其实是一种电脑网络,更准确地说,一种分布式处理器。每一个比粉尘大不了多少的定位器都有一点点计算功能—并且能够彼此通讯。几十万个这种小玩意儿在青河营帐里飘来飘去,加在一起,它们的运算能力超过了劳和布鲁厄尔安装在这儿的所有设备之和。当然,所有定位器都有一定的运算能力,呆笨的易莫金型号也不例外。青河定位器真正的秘密在于,它们不需要另外加装人机交流界面便能实现输人一输出。只要掌握诀窍,你可以直接联通青河定位器,让定位器感应到你的身体位置,经过适当的编码解码,定位器内置的效应器便会发挥作用。易莫金人把青河营帐的前端界面全部删除了,但这无关紧要。现在,一个可用的青河界面随时随地环绕着所有人,只要你知道其中的秘密就行。

联通定位器需要特别的手法,需要操作者集中注意力。误打误撞绝无可能实现联通,蛮干也不行。范轻轻落到吊床上,放松身体。一方面假装熟睡,另一方面调节身心,准备工作。他需要调节心跳和呼吸,让身体信号成为一个特定模式。我会不会忘了那个模式?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突然一阵恐慌。眼睛里一个,耳朵里一个,两点一线,肯定飘散在房间里的其他定位器应该可以识别出这个信号了。完全应该够了。

但他仍旧调不出那个模式。脑子里不断想着安妮·雷诺特,还有西利潘让他看到的事。聚能体系有能力看穿他的计划,只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聚能真是个奇迹啊。只要有了这件威力无比的工具,他范·纽文完全可以缔造一个真正的青河帝国,哪怕再次出现苏娜那种背叛也罢。是的,代价是惨痛的。范想起哈默菲斯特顶楼那一排排行尸走肉般的聚能者。他可以想出许多办法,让这个体系温和一些。但说到底,要运用聚能这件工具,牺牲是必不可少的。

最后的成果就是一个真正的青河帝国。这个成果值得付出这种代价吗?他能付出这个牺牲吗?

是的,是的!

以这种情绪,他不可能进入定位器系统。他澄清头脑,再一次全身放松。想像中的光明前景渐渐消失,化为对往事的回忆。当初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苏娜·文尼带着重奏号和一个仍旧天真无知的范·纽文,来到了纳姆奇周边卫星上的大都会区……

他在纳姆奇住了十五年。这是范·纽文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苏娜的亲戚也在同一个星系,他们爱上了苏娜和她的年轻蛮子提出的计划:在星际间保持消息同步的新方法、在不影响自己买卖的前提下传播科技知识、最终建立一个统一的贸易文明。(范已经学乖了,说到这一点便就此打住,不提什么青河帝国的事。)苏娜的亲戚们做成过好些利润很大的买卖,但他们很清楚孤立贸易的局限性:他们自己可以大赚特赚,一段时间内樱住这笔财富不放……但财富终究不会长久,随着时间流逝,再多的财富也会慢慢散逸,消失在无边的宇宙中。范的许多目标,他们打心眼儿里赞成。

从许多方面看,他和苏娜在纳姆奇度过的时光就像两人在重奏号上的蜜月。但这一次延续的时间更长,前景也更加辉煌,收益日渐丰富。还有一件奇妙的事儿,他装满计划的脑袋压根儿没有想到,那就是孩子。范从来没想到会有自己的孩子,有了孩子之后家庭会发生多大变化。拉科、布特拉、科欧,三个小家伙,他和苏娜的第一批后代。他和孩子们一起生活,教导他们,和他们玩游戏,带他们参观神奇无比的纳姆奇世界公园。范深深地爱着他们,超过对自己的爱,接近对苏娜的爱。为了跟他们在一起,他几乎放弃了自己的宏伟计划。以后再说吧,计划完全可以推迟一点。苏娜也原谅了他。最后他还是走了,再回来时已经是三十年以后。苏娜等着他,告诉他计划的其他部分,各个部分都执行得很顺利。但到那时,他们的头一批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开始遨游太空,为建立一个新青河作出自己的贡献。

范参加了一支由三艘飞船组成的舰队。航行不顺利,发生了大灾难。是背叛与出卖。赞姆勒·恩格把他甩在基勒的彗星尘里等死。二十年时间里,他手里没有一艘飞船,白手起家成了亿万富翁,目的只为离开那个鬼地方。

苏娜跟他一块儿跑过几趟船,两人在好几个世界留下了后代。一个世纪过去了,三个世纪过去了。他们在重奏号上制订的网络协议发挥了极好的作用。这些年里,他们不时跟自己的孩子、孩子们的孩子相聚。其中有些人是比拉科、布特拉和科欧更好的合作伙伴,但他对他们的爱始终不及对自己的第一批孩子深厚。范看着自己规划的结构渐渐成型。现在一切都简单了,他只需要单纯搞搞贸易就行。结构逐渐完善。越来越多的家庭成员使这个结构的影响力日益扩张。未来还会更加美好。

最困难的是,他们必须在贸易空间的核心留下留守人员,至少在这几个世纪,这么做是绝对必要的。于是,苏娜越来越多地留在后面,协调范与其他人的工作。

他们继续生)L育女。范在许多光年以外,可苏娜却有了新的儿女。他跟她开玩笑,说这真是个奇迹。但在他心里,一想到她居然有了新爱人,范就万分难过。苏娜轻轻笑着,摇了摇头。“不,范,我的孩子都是你的。”笑容变得顽皮起来,“这么些年里,你给了我那么多种子,生一支军队都够了。当然哆,这么多礼物,我不可能一下子全用光。不过我会用的。”

“我不要克隆人。”范脱口而出,语气比想像的更激烈。

“老天,当然不。”她转开视线,“我……一个你已经够我受的了。”或许她跟他一样,对这种事也挺迷信。但也可能不是这个缘故,“不,光有你的种子还不够,我要的是自然的受精卵。至于卵子,倒不一定非得是我自己的。纳姆奇这方面的医疗技术很先进。”目光重又落到他脸上,看出了他的表情,“我向你发誓,范,你的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家庭,每个孩子都找到了自己的爱人……范,我们需要他们,需要家庭、他们的家庭,一代代传下去。我们的计划需要他们。”她开玩笑地捅了捅他,想打消他脸上不赞成的表情,“哎,范!这可是天大的美事儿呀。每个蛮族国王整天发的不都是这种春梦吗?嘿,告诉你吧,你可是千真万确的多子多福,没有哪个蛮族国王比得上。”

是啊,孩子数以千计,卵子来自几十个人,不费他这个当父亲的半点功夫。为了保证传下足够后代,他那个北海王国之君的父亲一方面严酷镇压任何就君企图,一方面广蓄姬妾,干的事儿跟这个差不多,只不过规模小得可怜。父亲想要的,范全有了,而且过程中没有谋杀,没有暴力。可是……苏娜干这种事儿多长时间了?他有多少儿女?多少卵子“供应者”?他能想像出来她是怎么干的:精心规划血缘关系,在每一个新家庭预先安排好适当的才华,把这些家庭散布到整个青河空间。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苏娜说得没错,这是每个蛮族国王求之不得的春梦……但又有点被强奸的感觉。

“本来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你的,范,但我担心你会反对。这种安排又是那么重要,怎么强调都不过分。”最后,范没有反对。这种做法对他们的计划实在大有好处。可一想到那些他永远不认识的亲生孩子,范的心里便会隐隐作痛。

以零点三个光速,范漫游远方。到处都有贸易者,只不过三十光年以外的贸易者很少自称“青河人”。但这没有关系。他们明白那个大计划。他遇见的所有贸易者都在尽力传播它。他们走到哪里,就把青河的精髓带到哪里。扩张范围甚至超出他们远行的距离,因为许多人收听到了范发向茫茫寰字的电子信息,然后饭依,从此信奉青河的理念。